第56章 没良心
亦南果然像小孩子一样被吸引,他问:“你口袋里什么时候有支花?我一直没发现!”
苏漪刮他鼻子:“笨的你,我从公司回来就买了放家里,刚刚才插进口袋里的。你只顾跑厨房,哪里能看得见?”
到了餐桌上,桌边果然放了支插着玫瑰的花瓶。两个人依然对面坐着,中间一口锅,咕嘟咕嘟煮着,让苏漪关于家庭的畅想更加具象,且强烈。
而这一切都是亦南带给他的。
椰子鸡也是个需要先喝汤的美食,苏漪怕了他,今天喝的慢条斯理,生怕他又笑痛了肚子。
两个人本来都是重口味,但到了冬天就格外偏爱椰子鸡和寿喜锅这种吃着清淡,但滋味浓厚的东西。不像辣椒会带来痛感,而是只带给人一种温润又温暖的感受。
昨晚亦南睡的那么早,早晨又昏昏沉沉醒不过来,于是直到现在,两个人才能好好凑在一块儿说话。
苏漪还是问他书院的事儿,“是张景棠放你回来,还是…你自己要回来?”
苏漪手上还在削橙子,没看他,但亦南知道他在问什么。
“嗯…我自己要回来。”
苏漪把削好的橙子拈一块儿放进他嘴里,汁水很甜,柑橘特有的香气在他嘴里爆发出来。
苏漪喂颗糖给一巴掌,“哦…自己要回来的。想清楚了?以后还犯浑吗?”
亦南吃着橙子,听到这突然被呛到,猛咳了一声,下一秒苏漪的手就伸过去,“吐了。”
亦南不敢想自己嘴里嚼过的东西怎么还能吐他哥手上,脸都憋红了也不吐。
苏漪手又往前伸了伸,“吐啊,祖宗。”
亦南吐了,咳了好一会儿,又喂了几口水才压下咳嗽。
苏漪无奈:“这就吓到你了,问不得吗?”
亦南咳好了,像没事儿人似的,又想拿橙子吃。苏漪一问他,他也不吃了,回他:“不是,能问,没吓到。”
亦南直直地看向苏漪,他说:“哥,我知道错了,老是惹事儿,让你操心。”
他说完这句又微微把头低下去,“哥,你知道我有病的…我,很多毛病我一时改不过来,你让让我,我能改好的。”
苏漪总是对着亦南觉得无奈、愤怒,心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没良心的小孩。
亦南说的这么可怜,但苏漪气的不行,他脸都冷下来了:“我们说的是一回事吗?”他很凶的把手伸过去掐住亦南的尖巧的下巴,“你就非得拿你生病来说事儿,非要往我心尖上戳刀子,嗯?”
亦南不讲话,他手上的力气就用的越发大,手指掐着的那一块都失了血色,“让让你,你说,我还要怎么让让你?”
“让你在外面打架打的鼻青脸肿也不吭一声?让你一有矛盾就要往外跑?”
“让你偷偷,跟、医、生、换、药?”
亦南听到他一字一顿的最后一句惊的抬起头,脸色都白了,“哥…我…我…对不起…”
苏漪眼眶都红了,逼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牛逼特酷啊?宝贝,是不是啊?”
“不是、不是。”
亦南第一次见到苏漪这个样子,他很慌,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苏漪的失态狠狠的刺痛了他,比药物的副作用还要让他难受。
苏漪的每个字都像细的银针,每说一句,就没入他皮肤一寸——
“你每天吃药,头都要痛的爆炸了吧,晚上睡的着吗?”他用力的戳自己的心脏位置,“这里,早就跳的不规律了吧。”
“你他妈不怕死啊?你知不知道怕?”
亦南毫不意外的流眼泪了,他能感觉到热的泪水从泪腺里分泌出来,一掉出眼眶就迅速冷却。
太疼太疼了。苏漪竟然知道他的疼,这比他承受过的疼痛还要让他难熬。
苏漪那天拍了亦南放在抽屉里的药盒,有些是他没见过的,特意带着亦南过去的病历,翻出照片给医生看。
老医生推推眼镜,皱着眉毛说:“这药用的太重了,病人受不受得了哦。”
苏漪手都在抖,硬忍着听医生科普这些药的副作用有多严重。
“这一套吃下去,副作用怕是比病症都还要痛苦了,哪个医生开的药?作孽哦。”
“不过精神类药物不能说停就停,要慢慢减量再把药换了,家属要上点心的。简直乱来!”
最后苏漪走的时候脸是黑的,眼球是充血的,好险没冲到书院把人绑回来揍个皮开肉绽。
苏漪已经足够仁慈。
一腔怒火捱到今天,折磨的他都要疯了才说出口。
亦南无声的流眼泪,身体发软,眼见着就要往下滑,苏漪像个温柔的暴君,一把把他捞回来,用指腹给他擦眼泪,但是又要开口刺痛他。
“你连死都不怕了,还哭什么?”
“你吃那些药的时候会这么流眼泪吗,会吗?”
亦南的眼泪淌的更凶,他哭不出声音来,喉咙却控制不住的发出抽噎的异响,像坏掉的机器,像一个溺了水的人。
苏漪两只手都擦不干他脸上冰凉的水。
“听不听的到我说话,会吗?”他的手箍着亦南细而长的脖子,像扼着一只脆弱的天鹅。
亦南这才抬起头来看到苏漪的样子,他的眼眶也是红的,神情很悲痛。
他看着苏漪吻过自己的嘴巴此刻干燥的抽动着,苏漪的眼睛也差一点就要沁出眼泪来。
亦南受不了,他用凉透了的手去捂那双伤心到极致的眼睛,可是那双眼睛伤心成那样还是热的,烫了他手心一下。
他感觉的到苏漪硬的睫毛缓慢的刮过他的手掌,闭上了眼睛。
亦南颤抖着声音,字不是字,句不成句:“哥,哥,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都可以…我都听你的。你不要这么伤心…不要因为我伤心,行不行?我可以把药换回来,我再也不打架,真的,我不骗人了…”
可苏漪却突然从激烈的控诉中安静下来,亦南很害怕,“你说,你说话…别不理我,说话,说话…”
亦南真像一只呜咽着的流浪小狗,可是明明苏漪已经为他搭好了一个家。
苏漪沉默着又把亦南搂到他的怀里去,亦南的眼泪鼻涕全糊在他的衣服上,他轻轻拍着亦南的后背,哄他,“不哭了宝宝。”
他又贴到亦南的耳边轻轻缓缓的说话,“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觉得我很爱你,你一点也感觉不到吗?还要这样对我。”
“你怎么敢的,怎么敢这么作贱自己的?啊?”
他叹口气,又说,“求求你,别折磨自己了行不行,我也会疼,也会累的。”
亦南听到这一句,终于爆发出哭声,他疯狂的哭喊,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哭过,他的委屈辛苦愧疚好像在这一刻都被倾泻出来。
苏漪用双臂紧紧的将他拥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背,好让他平静下来。后来亦南哭的喘不过气来了,苏漪怕他呼吸过度,就封住他的嘴吻他。
如此过了不知道多久,亦南才平静下来,此刻的他称的上是前二十一年最狼狈,眼泪鼻涕口水搞的整张脸水汽盈盈,眼皮发红,嘴巴也是肿的。
嗓子干哑的说不出话来。
苏漪端着水杯喂他喝几口水,用大手向后拨着他有些长的头发,擦掉他额头上的汗,接着还是用手,擦他湿漉漉的脸。
苏漪认输了,他垂着眼睛说:“哥哥错了,下回不让你这么哭了。”
“嗓子疼不疼?”
亦南累的又趴回他身上,说不出话。
亦南哭了这么一遭,但问题还没解决。苏漪心软了,始终没盘问他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要瞒着自己,打架也是,换药也是,也许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事。
亦南看样子也哭累了,苏漪直接抱起他往卧室走,把他放在床上,给他脱外套。
“衣服脱了去洗个澡。”
这意思就是说刚才的事儿过去了。
苏漪每一次都会因为亦南的眼泪而放过他,却不能放过自己。
亦南哑着嗓子答应了,他哭的有点缺氧,头很痛。
但其实比不上那些药给他带来的痛。
他把眼泪鼻涕都洗干净,身体的温度上来,他又变得干干净净。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他艰难的笑了一下,让脸上的肌肉活跃了一点才走出浴室。
再出来,苏漪已经换上了家居服,头发还是湿的,往下滴水。
他应该也洗过澡了。没等他出来,直接在家里客房的浴室洗了澡。
亦南很喜欢苏漪穿的这一套黑色的棉质家居服,看起来又柔软又舒服,每次他穿这件亦南都要忍不住抱他很久,埋在他身上像小狗一样闻。
但今天,亦南不敢去抱他了,他感觉自己十恶不赦。
亦南踌躇了两步,还是折回去拿了条干毛巾递给苏漪,苏漪好像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接毛巾,就在床边坐下了。
他这时候才出声:“帮我擦。”
于是亦南就站他面前,给他擦头发,但是他擦的很僵硬,好像手脚都突然失灵了一样。他只顾着兢兢业业的擦头发,不敢看苏漪。
苏漪也没什么动作。
擦干头发就该睡觉了,亦南板板正正躺到苏漪旁边贴着他睡,也不抱了也不亲了,却时不时侧过头来看他一眼。
苏漪把手从他的腰下穿过去,胳膊一折就把人搂过来,亦南的脸贴到他的黑色家居服上,控制不住的蹭了两下。
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苏漪嘘了一声截住他,“睡觉。”
第二天早晨,亦南还没睁开眼睛就被苏漪拍拍脸叫醒,他以为是要让他帮忙系领带,闭着眼坐起来,往苏漪的身上摸,手上的触感却不是西装是布料。
他这才把眼睛睁开,苏漪看样子也还没收拾好,身上还是那件家居服。
苏漪对他说:“收拾一下,我要去公司办点事,跟我一起。”
亦南困的哈欠连天,不清醒,睡了一晚上,昨天大哭一场的事都抛到脑后,脑袋一磕砸在苏漪胸膛上,赖着就是不动。
苏漪把他抱起来,扶着他在地上站好,“听话,到了公司再睡。”
亦南不愿意动,苏漪只能搂着抱着一路把人运到洗漱台,帮他洗了把脸,亦南才清醒过来。
亦南洗漱收拾好,按开手机才发现今天周六,还以为苏漪生着气故意诓他不让他睡懒觉。
苏漪那边已经换好衣服,挑了一条领带走到亦南面前递给他,“系一下,看看你有没有熟练一点。”亦南其实还是手生,但系的认真,勉强还算有样子。
苏漪看着亦南绕在领带上的修长手指说:“从今天开始,到你开学,都跟我去公司。”
“我从前不知道你这么说不得,一说就要哭,哭的我受不了。”
“所以,你就待在我眼皮子底下吧。你自找的。”
苏漪说完,亦南昨天的记忆全部回来了,手里的领带都嫌烫手,他刚要把手垂下去,苏漪顺势又把他手牵起来,十指扣在一起。
“好不好,亦南?”
“反正你惯会嘴硬,会流眼泪,就是不知道改,是不是?你自己不知道改,就让我来帮你改。”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很多次。”
亦南也知道,苏漪是给过他机会了,好多次。他仍记得昨晚苏漪痛彻心扉的眼神,也记得他自己的傻叉样子。于是点了点头,说好。
苏漪牵着他的手进电梯,他突然回想起苏漪昨天问他是不是感觉不到他的爱。
他偏过头去看苏漪的侧脸。
怎么会感觉不到呢,亦南常常在苏漪过分妥帖的爱意里迷失然后退缩。可是他是个没见过好东西的人,苏漪越爱,他越不知所措。
他热衷于付出,却不懂怎么收获。
他对爱消化不良。
苏漪的腿基本已经恢复,他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亦南坐在副驾。路上,亦南才知道苏漪是真的很忙,哪怕是周六也有不少工作。
从曼波公寓开到星熠中间要经过三个红绿灯,在等红灯那一两分钟的时间里,苏漪就挂掉了不止一个打来的电话。他是真的很忙,没有诓他。
苏漪很忙,但他还是先把他带进了休息室,给他铺好床,然后找出一只眼罩给他。
亦南从后面抱住苏漪的腰,“我知道你很忙,这些事我可以自己做。”
苏漪手上的动作照旧,“不忙,没忙到顾不上你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