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幻觉
亦南开始定期跑医院,开药、吃药、做检查。医生给亦南开出一沓报告单,每个字仿佛都在扒开亦南的遮羞布,看起来他似乎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内里早已经溃烂不堪。可他坚信只要踏过这片泥泞就能够好起来。
日常生活还要继续。
有时亦南去教室上课,能被问两三次是不是在减肥,他本来匀称的身材已经掉了太多肉。王丁一打完篮球回教室累的往亦南身上靠,都被他瘦削的肩头膈到,他不知缘由,开玩笑的说:“干嘛啊哥们儿,真减肥啊,你现在这小身板上场我能撞倒三个。”亦南拧开水杯喝水避过这个话题,王丁一拍拍亦南很薄的背,“别减了嗷,哥哥心疼。”
在亦南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里,时间过的很快。因为生病,亦南的生活有些被打乱,但不至于停滞。
吃了药,亦南太容易嗜睡,错过上班或是上课的时间,每次醒来,从心底漫上来的寂寞几乎要将他吞噬,然后夜晚到来他再也不敢睡,生物钟变得乱七八糟。
他常常无比庆幸从宿舍搬了出来,不然那群傻逼不知道要多担心。
唯一变好的是,在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候,他学会了放过自己,干脆把自己当作一个不正常的疯子看待。累了就睡,饿了就吃,不管这已经让他偏离正常的生活多远。
亦南跟莫愁请假的频次越来越高,莫愁早看出亦南的状态已经差的没边,或直接或拐弯的问过很多次,可都没问出个结果,后来也就不问了。
亦南觉得自己已经没法去莫愁工作,想直接辞掉这份工作,免得影响奶茶店的正常运转,但莫愁似乎并不在意。只说:“你能来就来,来不了就跟我请假。哪怕你一周只来一天,这份工资都给你留着,菜单上还挂着你的名号呢。”
亦南一再推辞也没用,莫愁又说:“有事找姐姐说呀。”发了个可爱的小熊表情过来。
亦南很轻的笑了一下,回了个同系列的感谢小熊。
过了几天,亦南吃了药呕吐的昏天黑地,刚收拾好自己躺到床上,莫愁就打来电话:“亦南,那个红毛把八十八杯集齐了,他要你的微信,我没给把他打发走了。他看着凶神恶煞的,你俩没矛盾吧?”
胃酸把亦南的喉咙灼的沙哑,他哑着嗓子说话:“你给他。如果他再来,你就把我微信给他,没事儿。”
莫愁一下就听出了亦南的声音不对劲,问他怎么了,亦南苦笑一下含混过去,说自己抽烟抽凶了才这样,烟嗓。
莫愁信了,对他一番教育,让他每次拿烟都读一下烟盒上的那句话,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亦南跟着读了一遍。
完蛋了,他又想苏漪了。
可是再想也只能把这份想压下去,他观察过镜子里自己的样子,萎靡而疯狂,他没办法出现在苏漪的眼前。他躺在床上想着苏漪,一睡了之。
季末风很快从莫愁那里拿到了亦南的微信,神经质一般连续给亦南发送了十条好友请求。
亦南同意后他更是变本加厉的骚扰。
疯子:“周亦南,好久没见了,你去哪儿了?”
n:“你每天盯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疯子:“干什么?我就是要折磨你,我看过你打篮球,那么拽的样子,背地里却是个可怜的同性恋,跟我一样。”
疯子:“不如你跟了我吧。”
亦南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又怕拉黑删除会激怒他跑到莫愁的店里闹事,只能当作没看到。
疯子:“不理我?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你住在青云花园对吧?”
有几次,亦南确实在小区周围看到季末风的背影,他不堪其扰,想上去打一架,冲到季末风跟前,他却不见踪影。
n:“你还在跟踪我?”
疯子:“你这么说,我确实好久没跟踪你了,不知道你过的怎么样。”
听到季末风的否认,亦南反而如坠冰窖,如果季末风最近没有出现在小区门口,那他看到的是谁?
幻觉。
亦南使劲搓脸,用尽全力在胳膊上咬出血痕,想要给自己制造出一些实感。他脱力一般的瘫坐在床上,努力回想自己看到季末风的那几次,没有一次真的触碰到他,毫无例外的都是在他将要碰到他的时候他就消失了。
真的是幻觉。
亦南被巨大的恐惧吞没,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然后又大口呼吸,接着开始不受控制的流下眼泪。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几近疯狂的怒吼,失控的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仿佛这样就能让这个荒谬的世界回到真实。
他哭够了,就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去了医院,像求救一般问医生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强忍着恶心每天都在吃药,为什么还会出现这该死的幻觉。
医生只说这可能是病情加重的表现。
可能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
可能换了药就会有改善。
可能、可能、可能。没有人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从那天之后亦南越来越不敢出门,除了去医院检查开药以及去超市买必要的生活用品,他几乎断绝了一切外出活动,只安静的待在房子里,睡去又醒来。他生怕成为别人眼里对着空气说话的精神病。
这段时间亦南像蒸发了一样,哪里都找不到他,莫愁和寝室几个兄弟,乃至班上的同学、老师都试着找过他。一开始亦南还会模板的回答几句,让大家不要担心,可是到后面亦南已经麻木到连敷衍都不愿意,微信里攒了一屏的未读消息。
张显他们也来青云花园找过亦南,几个小伙子在门外问他在不在,噼里啪啦把门敲到震天响,直到邻居被吵的开门骂人,那几个才消停。又不甘心的问了邻居1602去哪里了,早出晚归的邻居也只说好久没看到这房间的人,四个人只好作罢。
门内亦南把声音都听了个大概,可是他就是不敢打开门面对他们,只捏紧拳头往自己胸口捶了一拳,发出一声闷响。
找不到他,寝室里的几个人把好话脏话都说了一通,寝室群甚至成为了给亦南的留言板。
张显好言好语的劝他回来上学,王丁一说他莫名其妙玩儿消失太不爷们,太不仗义,钟文更是拿出看家本领,一口一个南哥哥的喊他,就是要犯贱恶心他,逼着他回消息,可这一切都像沉潭落石,没一点回响。
季末风还持续给他发着骚扰信息,亦南只当作没看到,从来不敢打开。
吃了药亦南大多数时间都在嗜睡,清醒了就看电影。看很多很多,一天两三部的看,几乎要把他清醒的时间都占满。挑了一天状态最好的时候,他把那部被苏漪叫停的《水牛城66》看完了,色调那么冷的一部电影却那么温暖。一个从狱里出来的男人绑架了一个女人,而她就是他的天使。
那天亦南哭的很凶,他实在不想和苏漪断了,他实在想和他有个未来。
可是亦南的生活已经偏轨太远,他不知道要以怎样的方式才能再离苏漪近一些。其实亦南时常能梦到苏漪,有时是望着他抽烟的背影,有时是和他拥抱在一起,可是一醒来才发现这一切统统都是梦幻泡影。
那种落差太强烈,让他的心跳都错拍,他不敢再梦到苏漪,一梦到他就强迫自己醒来,这样总好过醒来后几乎要命的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