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檀木味道
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抬头能看到北边一颗星星在闪。
亦南低着头走，他耳鸣的厉害，一种尖锐空无的声音几乎要将他的耳膜击穿。
关于自己差点被卖的事情他是清楚的。
不记得是在几岁的时候，有一天吃完饭，奶奶领了个邻村的男人到家里来。
那男人不高，背很驼，皮肤黝黑。奶奶把他推到男人面前，亦南平视过去，能看到他裤子上的破洞。
奶奶在跟他谈价格。
亦南还记得那顿饭吃的是猪肉白菜馅饺子，配了辣椒醋蘸水，很香，是他少有的几次称得上吃得好的时候。
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奶奶还是心软了，没把他送走，攥着他的手淌眼泪。那男人再来，奶奶就拿着苕帚打他，把他赶出家门。
这件事隔着这么久，亦南才知道背后是他爸妈授意，他不是被奶奶卖了，是他周围一圈儿亲人商量好的，要卖他。
亦南这时候觉得自己被抽空了，像一艘塑料小船在黑夜里飘，没人乐意要他。
他很想很想见到苏漪。
亦南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快十点了。
亦南在路边找了一家便利店，拎了瓶伏特加。他需要酒精给他壮胆。开瓶灌了两口，辛辣和苦涩从舌间一路烧到喉管，幸而今天吃够了东西，落到胃里也没觉得疼。
脸上温度烧起来了，鬼使神差的，他打开微信，找到苏漪，按了个电话过去。
亦南提心吊胆了半天，等到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也没人接。
唰的一下，被酒精烧红的脸就冷却下来，跟酒精借来的勇气就这么一下，用完就没了。
亦南也没再打，回便利店里坐着，小口小口喝酒，口感不仅辣，还苦。
小半瓶酒下去，苏漪的电话打过来，他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亦南先哑着嗓子问他：“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
苏漪有些莫名，但还是停了手上擦头发的动作回答：“刚才在洗澡。”亦南呼吸声有点重，苏漪听的清楚，又问：“你怎么了？”
这时候亦南又闷着不说话了。
他按了那通电话之前，心里千百遍的盘算要说什么，想借着酒劲儿去苏漪家里蹭住，那里有他的奶牛杯子，和他的沙发。
很奇怪，只是占着物品使用权的亦南生出了归属感，不是杯子和沙发归属于他，是他归属于杯子和沙发。苏漪占有，亦南使用的杯子和沙发。
“想和你见面。”亦南是脸皮很薄的小孩，今天实在是遭受的冲击太大，他迫切需要一个人来把他的情绪兜底。
而苏漪让他觉得安稳、安全。
“理由呢？”苏漪反问的声音里带着点笑。
亦南没说话，他认真思考着苏漪的话。
结果是理由匮乏。
一秒，两秒，三秒。
亦南想不出一个好理由，让苏漪再一次把他接回家去。
电话两端都安静下来。
“在哪儿，我去接你。”苏漪听着亦南抽了两下鼻子，小孩儿说不出理由，也可以不要理由。
亦南报了个地址，苏漪很快到了。
亦南只说了个便利店名字，打过电话后就走出来，坐在绿化带边缘等着。苏漪的车精准的停到他身边，男人穿一身黑色长袖针织，下了车先蹲到亦南面前看了他一会儿。
而亦南呢，明明是自己打的电话这时候又闪躲起来，一截细长的脖颈缩着，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泛着红色。苏漪低头看，这人手里握着喝了小半的酒，心下了然。
小崽子不知道又遇到什么事了，借酒浇愁呢。
但苏漪故意不体谅人，蹲人面前僵着，就想看看小崽子什么时候抬起头看他。
亦南埋着脸，是故意，也是真的醉了。他虽然没抬脸看到人，但苏漪的存在感却是分毫不少。男人刚洗了澡，身上的香味带着潮气，又被棉质的衣料烘出暖意一个劲儿的往他鼻腔的送。
两人僵持了没一会儿，苏漪先败下阵来，准备站起身把亦南拉起来。
还没来得及动，亦南直愣愣说了一句：“哥，你好香。”
苏漪没接他的话，只伸手拉了一把，把亦南拽起来站好。亦南又蹲又坐了挺长时间，腿打了个摆子，往一边偏。苏漪手上带着力拽着人，又往前跨一步护着，裤脚蹭到花坛边染了一道泥。
亦南刚才险些摔一跤，有些不好意思，闷着声音说了句谢谢，就垂下头亦步亦趋的跟在苏漪后面。
上了车，苏漪接过亦南手里的半瓶酒放在驾驶位旁边，酒精气味慢慢挥发出来，亦南反倒清醒了。一时又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敢拨出这个电话的，硬要形容只能说是怂人趁火打劫。
这六个字像字幕似的在亦南脑子里弹出来，颇有点好笑，于是他又转头看向“被打劫”的那个人，被抓个正着。
苏漪说：“笑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看你长的帅。”酒劲上头，亦南大着胆子说出口。
苏漪被这话噎了一下，用力握了握方向盘，低声说了一句：“小崽子。”
亦南转头看窗外，错过这一句。
亦南在苏漪这儿得逞了，打电话求人来接的那股子疯劲也下去了。等亦南被妥善安放在沙发上，他盯着茶几上的奶牛杯子，和着酒精咽下去的难过这时候又泛上来。
亦南眨巴眨巴眼，感觉到湿，赶紧抽了张纸按了按眼角。
心里庆幸苏漪为扶他弄脏了裤脚，他去浴室洗漱的空档，能让自己有缓冲的时间。
伴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亦南一直在发呆，尽力放空自己，不让乱七八糟的负面情绪入侵。苏漪洗完出来他还在发呆。
苏漪走到他旁边坐下，用指节轻叩了两下桌面才让人回了神。
“去洗澡吧。”
亦南慢吞吞站起来，拿上苏漪为他拿好的一套衣物去浴室，手指无意识的摩挲衣料，心里想着：“这套衣服平时会被苏漪挂在哪里呢？”
这么想着就偏头往主卧的房间看了一眼，触目就是木地板上一块儿银灰色的床边毯，再多的，从这个视角也看不到了。
这边儿苏漪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部电影播放，加载的圆圈转啊转，苏漪得空往浴室瞧了一眼。
从沙发到浴室这么点距离，小崽子站在那不知道在看什么，半天还没走到于是出声说了句：“用里面白色的那瓶沐浴露洗。”
亦南这才逃也似的钻进了卫生间。
浴室里氤氲着苏漪身上的味道，亦南在置物架上看到那瓶白色的沐浴露，是檀木味道。
很搭苏漪。
檀木味道太好闻，亦南在浴室里磨蹭了近半个小时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