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藏在风衣里的拥抱
亦南开始失眠，从接完陈佳柔电话起就睡不着。
周六周日两天他都没合过眼，只在床上干躺着，躺到太阳升起来，就跑到阳台上抽烟提神。
终于熬到周一，他依然睡不着，天蒙蒙亮就跑到早餐店买了第一屉蒸出来的包子揣在怀里。
他跑到门口又不舍得敲门了，现在太早了，这两天他太知道睡不着觉是多难受的滋味了。
等到七点，苏漪打开门，他又再次在人家门口睡着了。
甚至直到苏漪伸手拉住他，他才悠悠醒过来。
亦南的脸看起来疲惫的要命，眼圈下面一团青黑色，眼珠被红血丝映的通红。
“这两天你去干什么了？进去补觉。”苏漪没再多说什么，给他端了杯水，拿了被子。
亦南两天几乎没喝过水，看到奶牛杯子上滑下的水渍才后知后觉觉得渴，渴的喉咙发痒，他很快喝完一杯水。像机器人一样被苏漪推着走到沙发上坐下。
“怎么了？总不该是想我想的害相思才变成这样，嗯？”
亦南在心里回答，不是，当然不是，你只会让我变好。
亦南好累，他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能无力的看着苏漪的眉头皱起来。
好在苏漪没再逼问他，他把被亦南捂的不像样的早餐拿进厨房再加热，又把他从沙发拉到餐桌坐好。
两人慢吞吞吃掉亦南买来的一人份的早餐。
“说话，亦南。”
这个时候亦南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被苏漪温柔的注视着。
“跟父母吵架了”，亦南苦笑一下，“他们…不太喜欢我。我不讨喜吧，可能是这样。”
“周建国…我爸，扇了我一巴掌，让我从家里滚出去。我知道，我的家现在变成我爸我妈和周聪的家了。”
“我滚了，他们又因为我奶奶过寿要我回去。我算什么啊？”
“就这样，没什么大事儿。”
亦南又下意识的手抖，把手握成紧紧一个拳头，手背上生出青色的筋脉。
苏漪把手掌覆在亦南的拳头上裹住它。
“亦南，看我，放轻松，慢慢呼吸。”
亦南呼吸的很急促，心跳如擂鼓，他自己没发现，苏漪却看的心惊肉跳，亦南像个枯竭的蚌壳在肝肠寸断的吐出他的珍珠。
苏漪把亦南的拳头翻过来，掰开他的手，他的手心交错着红白色的掐痕。
苏漪抱住了他，把身上带着体温的风衣敞开，让亦南躲在里面，他还在发抖。苏漪此刻真觉得这个小东西要化掉了，甚至要在他面前流走了，他不会让他再被冻起来，他可以成为一个最适合的容器把他盛起来。
苏漪身上那股足够镇定神经的香味铺散开来，不知道多久，亦南才缓过来，不再发抖了。
亦南从苏漪怀里出来，脸还有点红。
苏漪问他，“明天早上来要敲门，能不能记得？”
亦南说好。
苏漪让亦南去沙发上补觉，亦南也说好。
亦南太久没睡，几乎刚躺下就睡着了。这一觉睡的沉，梦也乱七八糟。他梦到他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里，坑外他爸他妈和周聪在吃火锅，连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后来他又突然躺到了一个光滑的阶梯上，有天使从旁边路过，告诉他只要接着往上走，他很快就能抵达天堂。于是他站起身来往上迈步，却突然鬼打墙般的被困住，怎么也没法走上去。
然后他醒了。
看到茶几上粘了张便利贴，上面是苏漪力透纸背的字迹。
“亦南。
父母给予你生命，但他们不一定会是你的港湾。如果觉得痛苦就要想办法远离，懂得求救也是一项重要的能力。”
亦南想，这就是他的天堂。
周一，公司里有大堆的事情要做，苏漪待到很晚才回家。
打开灯家里空无一人，这时候他反倒希望亦南耍点小心思留在这里。但这不会是亦南会做出的事，就连追他也只懂要买早餐，甚至连敲门都不敢。
走近沙发，苏漪写的那张便利贴已经被拿走，桌面上贴了张新的，上面写着我明白的，谢谢哥。后面缀着一个笑脸。
苏漪没收走，就让那张纸贴在那儿。
亦南在苏漪的沙发上睡到日上三竿，回学校的路上日头正盛，然而他还飘飘欲仙，不停的回味和苏漪的那个拥抱。
他有些拿不准苏漪的态度，不知道应该给这个拥抱和那张纸条下一个怎样的定义，但这无所谓。光是能够喜欢苏漪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件很好的事。
但这种全因苏漪调动起来的好心情很快又坠入谷底。
他在y大门口看到了陈佳柔。
陈佳柔是个很爱美的女人，现在四十出头的年纪也还是有风韵。她披着波浪卷发，涂了很艳的口红，穿了一身花裙子站在y大门口，看起来是准备抓个学生问问他儿子周亦南在哪。
亦南看着她，她突然想到了过去的陈佳柔。
在他很小的时候陈佳柔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很漂亮很温柔，那个时候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但他还能想起被陈佳柔搂在怀里的场景，恍然如梦。
后来家里的经济变差，周建国和陈佳柔去了邻市务工，亦南则被丢在爷爷奶奶家里。
后来陈佳柔再回来看他，她开始变得和任何一个疲惫苍老的女人没有两样，明明去了大城市，却被繁重的生活蹉磨成与“光鲜亮丽”截然相反的样子。
开始陈佳柔对亦南还有点愧疚，后来却越发觉得小孩儿是个累赘，回来看他的时间被拖的越来越长，那个怀抱她的母亲变得越来越远。
现在陈佳柔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样子，只是那个拥抱不属于他了。
他是个累赘，早在过去就被丢下了。
亦南走过去，离得很近陈佳柔才认出他来。
“亦南，这个周末你回家。你奶奶过大寿你是知道的，她把你带大，你不能不讲良心。”
亦南没话说，只点点头。
陈佳柔见她不说话，语气放缓了点，说：“你别跟你爸计较，他就那个脾气，你打小他就那样，你还能指望他改？”
亦南心里钝痛，他回答陈佳柔：“是他让我滚的，让我不要回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吗？”
陈佳柔没料到一向寡言的儿子会说出这番话来，好像故意要给她难堪。
她侧过身体，压了压脸边的头发，才说：“大学生了，别跟你爸计较。”
最后，陈佳柔让他三天内一定要回家，就踩着高跟鞋哒哒的走了。
亦南看着没什么表情，深呼了一口气。顶着大太阳走回寝室了。
这天亦南还是睡不着，眼睛很痛也没法看手机，就在床上干躺着。中间勉强睡了一个多小时，梦到周建国又惊醒过来，一直熬到第二天早上。
亦南换了家早餐店买了皮蛋瘦肉粥配油条，跑到苏漪家，在门口像小狗追尾巴一样原地转了两圈才敲响面前的门。
很快门就开了。
苏漪身上套着一件睡衣，亦南猜大概是丝质的，衣料顺滑的贴在男人身上，把他挺括的身量都显出柔软的感觉。
抱起来应该很舒服吧。亦南这样想。
进门以后苏漪掐了一把亦南的下巴，“怎么了，又没睡觉？”
亦南有点被戳穿以后的无措，同时又因为被苏漪看透感到一点开心。
“嗯。我睡不着，哥。”
“不睡觉怎么长高？”苏漪突然抛出一句哄小孩似的话。
“我…二十了，不会再长了吧。跟你还差好多。”亦南差一点到一米八，不矮了，但跟苏漪比还差了一截。
二十岁，面前的小孩还在经历成长的阵痛。
这次亦南终于记得买两人份的早餐，吃完之后苏漪绕到亦南那一边收掉盘子，闻到他脖颈处传来的皂香。
“来之前洗澡了？真是讲究的小孩。”
亦南出寝室前冲澡是为了盖掉身上的烟味，这几天因为睡不着抽的格外凶，然而苏漪这么拎出来说反倒显的亦南居心不良。
他干脆摊牌了，“睡不着觉，所以抽了很多烟。不想带着烟味来见你。”
“我知道了。”苏漪顿了一下说。
进门的时候，苏漪仔细看了亦南的脸，白净的皮肉都绷在骨骼上，显的很清瘦，眼下的青黑让他看起来很憔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就像他在医院跟方回说的那样，两人的缘分原本就是一次“车祸未遂”，一切的起因只是两次偶遇。他完全承认亦南带给他的悸动和吸引，也承认一次次没分寸的靠近才让亦南如此快的说出喜欢。
这份喜欢几乎炙热纯粹的让他几乎抓不住。
应该再等等的，等到少年冲动的情绪过去，等到自己蓄意的靠近被识破…但一切好像都在失控。
“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苏漪一步步前进，逼着亦南一步步后退，直到他退无可退，失去平衡坐在了沙发上。
那张自己写的便利贴还粘在茶几上。
亦南一下子生出一股勇气，他抬起脸笑着看苏漪：“哥，你关心我是不是？”
苏漪的确很关心，亦南的状态很差，偏偏对着他还笑的灿烂，小狼崽子。
今天阳光很好，从落地窗照进来，把亦南仰着的一截颈子照的近乎透明，显出青色的经脉。
苏漪干脆蹲下来，两人平视着。
“多久没睡了？”
“昨天，才在这里睡过。”
“我没跟你开玩笑，亦南。”苏漪的目光深沉，投在亦南身上，“你状态很差，知不知道？”
亦南搓了搓脸，干巴巴的说，“会好的，你再等等我行不行？”
苏漪很浅的笑了一声，“好，要等你多久？”
亦南一时哑然。他知道睡不着觉是不对劲的，但在他自己看来似乎远远没有达到苏漪在意的那种程度。
“三天。”亦南其实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用三天时间好起来，于是说完又加了句“可以吗？”
“可以，如果三天后你还是这个状态就跟我去看医生。”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