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忍心进攻
亦南一整个晚上都被一种极度的暴躁和绝望笼罩。这种情绪爆发于他弟弟周聪来找他的时候。
“哎，周亦南，爸妈喊你回去吃饭。”
“今天不回了，我要上到后半夜，走不开。”
“爸妈说你今天必须回，我今天期末考试刚考完，要庆祝一下。”
“恭喜你，改天我买个礼物给你补上。但是我今天真回不去，跟他们说一声。”
“你不回怎么行，要庆祝肯定要一家人一起啊。”
对话进行到这里，亦南已经不想再继续了。恰好这时候有人来上机，亦南借机离开。没再管周聪的不依不饶。等亦南回到柜台人已经走了，亦南松下一口气。
然而很快爸妈就打来了电话，亦南深呼吸几下还是接了电话。
“周亦南你今天回不回来吃饭！你弟弟特意跑到那网吧去找你，怎么一点不懂事！我跟你妈妈说好了今天晚上带他出去玩，我们也不知道小孩爱玩什么，你来陪一下怎么了？”
“爸妈养你这么大这点小事找你你都不回家，白养你了，你个白眼狼。”
“你那个破工作有什么好干的，干脆辞职算了！网吧里三教九流乌烟瘴气什么都有！你一个大学生天天待在网吧像什么话！”
说到底，亦南今晚扮演的角色只不过是周聪的玩伴，还是最不懂事的那一种。他听完他爸的一阵怒吼，突然觉得耳鸣。
说完一句要赚钱攒学费就按掉了电话。
电话挂断，重新回到一种安静的喧闹，亦南继续兢兢业业干活，眼看着时间即将跳转到第二天，亦南跟同事说了一声，争取了后半夜的矿工时间。
再然后，亦南出现在混沌酒吧。
混沌离学校和网吧都不远，就是商业街里一个小门面，地方不大但是氛围很好，来的人大多是学生，这里生意全靠大家口口相传。
亦南来这里应聘过驻唱，老板也喜欢他这把嗓子，然而他唱出的歌实在跟场子不搭。
“唱的挺好，不是哥哥不想留你，实在是不搭，你不能和着电音唱佛经你说是不是？”这是老板原话。
亦南心想，我唱首歌还他妈成佛经了？有这能耐我天天给自己诵经去去火气。
然而话是这么说，老板跟亦南还是有联系，偶尔让他来救个场，换换酒吧气氛。但今晚是亦南自己想来，酒精和音乐能让他暂时屏蔽外界。
冲上台唱完一首他就下来喝酒，酒杯里浅浅一层金色酒液，晃着慢慢喝，辛辣和苦涩全都裹在他的口腔里。
亦南酒量并不差，一般情况下不会醉，只是太容易上脸，一点酒精就能让他的脸变红。
喝完酒，亦南又出去抽烟。这间酒吧出门左转不远处就有个荒废的小公园，亦南踏着夜色走进去，倚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对着干涸的湖抽烟。
真他妈没意思。
亦南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与父母以及弟弟的关系。在他前二十二年的人生中，这三个人实在参与度太低。
但他也不是没法理解父母对他的诡异态度，不是自己身边养大的，心与心之间总归是隔了一层。现在父母再想对他好补偿他也总显得刻意和虚假。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弥补不回来。
抽完两支烟亦南开始想晚上该去哪儿。
没法回家，学校也早就关门落锁，回酒吧又白费了一晚上的假期。
他瞄了眼公园里掉了漆的长凳，心想在这糊弄一晚也不是不行。
嗓子被烟熏的疼，亦南走出公园，想到酒吧对面的便利店买瓶水，顺便拿了盒饭团拆开吃了。
他刚出门就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车，他认出是苏漪的车。他在一瞬间都有点恍惚。停在原地拧开水灌了两口才继续往前走。
苏漪这时候刚好搀着烂醉的方回走出来。方回今晚喝的不少，脸烧成了猴子屁股，整个人挂在苏漪身上。
苏漪一抬眼就看到亦南了，就站在他车旁边，手里拎着瓶水。当下他就不受控制的挑了挑眉。
真的是他。
原来这小孩不像表面看着那么乖。
“亦南，帮我开下车门”
苏漪故意走到他身边才开口。
亦南回过头就看苏漪身上挂着一个烂醉的男人，赶紧拉开车门帮他把方回塞进去。
方回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属实是不轻，压的苏漪半边肩膀发麻，他活动活动肩膀，状似无意的问：“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来喝酒。”
“哦，来喝酒，台上唱《小宇》的是你吧。挺好听。”
“你今晚也在混沌？”
“是，刚出来，陪人喝酒。”
“喝酒了？你还能开车吗？”
“我没沾酒，他一人儿喝的。走啊，送你回去。”
“不回。”亦南又拿出一支烟点上，靠在车门上咬着抽。
他和亦南离得近，明明白白闻到他身上烟酒混合的气息。
这小孩儿心里有事儿，但是亦南明摆着没打算说，苏漪也不问。
他往前走打开了车门，坐在驾驶座上。亦南有点懵，以为苏漪要开车走了，拿烟的手垂下来，人也往旁边挪。
苏漪敲了敲车窗，“你抽你的，抽完上车。”
亦南于是又往后靠到车门上，“没地方去，哥。”
“跟我走吧。”
说完，苏漪下车去对面便利店提了一兜子生活用品，都是些牙刷、毛巾、拖鞋之类的。等他回到车上，亦南已经坐在副驾驶了。
苏漪顺手把塑料袋放在亦南的腿上。
“聊聊？”苏漪开口问道。
“不说了，都烂事儿。”
“可以。”这时候正要转弯，话音刚落苏漪手腕一转打了一把方向盘。
亦南抱着那一大塑料袋的东西转头向苏漪笑了一下，很纯，很灿烂。
就着路灯，苏漪能瞥见亦南脸上飘着红云，在昏黄的灯光下被映照的无比柔软。
亦南为什么笑呢，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觉得苏漪的话，不，应该说是他整个人都带给自己一种无与伦比的妥帖。
苏漪能够捕捉到他的情绪，却在亦南关上门的时刻，绅士的退守门外，不多一分压迫与逾越。
说实话那个时刻，亦南沉浸在苏漪带来的奇妙而又陌生的体验中，然而没能持续多久。
因为方回开始打呼噜。
打的震天响。
苏漪趁着等红灯朝后看了一眼，方回被塞在后车座上睡的四仰八叉。他跟亦南对看一眼都笑的前仰后合。
为了屏蔽后面的噪音，苏漪按开了车上的音响，没有放歌，是深夜情感电台。
电台主持人温厚的声色传出来，他在兢兢业业的安慰倾诉情感问题的听众。
虽然来来回回也就是几句鸡汤，却哄的女听众开始啜泣。
“这种话，真的可以安慰到人吗？”
主持人正在来回说着明天会更好，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只要努力就会变好之类的话。
“不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人总得靠着一些冠冕堂皇的信念活下去。”
“嗯，有道理。”
“不过，你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我安慰人要比他专业得多。”
亦南没接话，只是用手使劲搓了搓脸。
他还是不习惯苏漪莫名其妙的示好，即使他心里已经默然接受了这种体验。
亦南在车上睡过去了，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只手不轻不重拍在他肩膀。
他睁开眼的时候都还没回神，眉头皱着，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件外套，一时之间恍惚的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亦南。”
亦南一转头看到苏漪才清醒过来，脑子里迅速过了一下睡着前发生的事。
后知后觉的觉得尴尬，自己和苏漪认识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竟然要第二次走进他家了。在人前露怯并不是他的习惯，亦南勉强用喝完酒不清醒来解释自己的反常。
他的手不自觉抽动了一下，碰响了怀里抱着的塑料袋。这才想起旁边的人甚至连洗漱用品都买好给他。
“认命吧，周亦南。”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
“东西拿上，下车。”
亦南清醒过来。
“要我帮忙吗？”亦南走到车屁股处问。
“不用。”苏漪从车的另一边把房门钥匙扔给他。
“你走我前面开门就行，插进去往左转两圈。”
这时候亦南也顾不上尴尬了，提着一兜子日用品默默走在前面。苏漪跟在他身后半步，身上架着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方回。
两人一醉鬼进了电梯，又是沉默无言。
亦南本来是跟苏漪并排站着，突然后知后觉想到睡觉时盖在他身上的衣服又穿回了苏漪身上，但是属于苏漪身上的味道还依然裹着他。
干净，温暖。
他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人，走上前帮苏漪分担了一点重量。
“你现在饿吗？”
“回家一起吃个夜宵吧。”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亦南一边默默在心里吐槽他奇怪，一边又不由得感叹，这就是苏漪会说出来的话。完全无视尴尬的气氛自顾自的说话，然而他却没法拒绝，因为他真的饿了。
“好。”
“对了，今天老板结了工资，把剩下的钱转你了。记得收。”
“你打工是因为要还我钱？”苏漪说这话的时候把脸转了过去看着亦南。
“不是，没有。”亦南把方回垂下去的胳膊又搭到自己肩上，他突然觉得醉鬼身上的酒味很熏人，自己身上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我一直在找活干，跟你没关系。”
苏漪其实还想问很多。为什么明明是个学生还要一直找活干？是缺钱用还是有别的原因？但是他没问出口。
在他的视角里，亦南抿紧嘴唇的样子像一头受伤的小兽，他不忍心再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