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两人相对而视，夏烁维持着一手托脸的姿势，眨了下眼“哎？”了一声。
“你要杀我？”
他鼓起脸颊，“我给你糖吃，又把好不容易叠好的千纸鹤也给了你，你收了我的东西，居然要杀我？”
他犹如受了天大的委屈，圆圆的猫儿眼眼尾浓密，微微敛下就如同翻飞的蝶翼，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嘟嘟囔囔：“负心汉。”
冷不防被一顶大帽子砸得晕头转向的尚陆：“……？”
他脸上的桀骜冷峻裂了两秒，很快又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撑着井壁哆哆嗦嗦站了起来。
夏烁还是蹲在那儿，只不过动作从低头看他，变成了仰起脸看他，这个角度让他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的无辜纯洁。
“你不是真的安吉尔吧？”
尚陆低头看他。
夏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按照那个老伯的年龄，当年那场变故至少已经过去了三四十年，如果安吉尔还活着，不可能像你这么年轻。”
“真如你所说，你是这个【副本】的隐藏boss的话，为什么你的年龄设定和你的身份不相符？”
“那个老伯甚至都没认出你来，他从一开始就说过‘多了一个’，也就是说，他对于你的出现并不知情……所以我猜，其实在很多年以前，那个惨剧发生的夜晚，男女主人把孩子托付给了他，但他没能把小主人成功带走，真正的安吉尔，在那时候其实就已经死了。”
“所以出于愧疚，他在大火平息之后回到了这里，自愿一辈子困守在这里，就是为了陪伴曾经对他有恩的主人一家，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值得他牵挂的东西了。”
“否则，不管怎么说，看顾一个活着的继承人，总比守着一堆死人重要。”
说到这里，尚陆缓了口气，伤口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站立不稳。
啪啪啪。
夏烁鼓掌，“好厉害啊，能猜到这个程度。这么说来——”
他拎起手里那最后一个娃娃晃了晃，“也就是说，这个是你的娃娃了？”
尚陆抿了下唇没说话。
夏烁站起身，一脸故作苦恼的表情，“我就说嘛，你怎么还活着，果然是有人救了你。”
他弯起眼睛，“刚才你的那些推测，也都是从他那里证实的吧？”
“这是作弊。”
他摇了摇食指，“npc怎么可以偷偷帮玩家？这是违规操作，不可取哦~不过……”
“既然娃娃就剩一个了，说明那位老伯还算懂规矩，”
他一脸轻松地掸了掸袖口，“省下了我再特地去找他的时间。”
说到这里，他的话头忽然一顿，仿佛感觉到什么一般，抬头眼神新奇地看向尚陆，“你的表情好可怕啊，生气了吗？为什么？”
尚陆表情绷得很紧，因为牙关紧咬而导致下颌僵硬，呼吸都重了些，只一双眼睛深深地死死地凝视着面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
夏烁的表情更加不可思议了，仿佛在看什么世界七大不可思议似得瞪圆了眼睛，“你难道，为了一个npc的死在生气？你也太可爱了！”
他垫了下脚，拍拍尚陆宽厚的肩膀，“安心啦，等下一轮副本开了，他就又会活过来了，别伤心——哎？”
话尾习惯性的黏糊糊的感叹词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手腕忽然被人用力捉住了，尚陆的手死死扣着他的手腕，指关节用力到近乎发白，夏烁较常人更白的手腕在他手里看起来纤细到仿佛洋娃娃般的脆弱，再一使力就能折断。
他一把将夏烁拽到面前，低头，用充满威胁的目光瞪他，“闭嘴。”
夏烁像是被家长训了的熊孩子，不满地撇撇嘴，“人家好心安慰你，干嘛又凶我。”
“因为你嘴欠。”
尚陆毫不留情地说。
“哈？好过分，”
夏烁威胁地眯了眯那双猫儿眼，伸出右手食指拇指比了个枪的手势指尖往他心口一戳，“信不信我再——砰！”
尚陆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嘴里吐出冷冷两字：“不信。”
“我想，”
他抬了抬下巴，“你动手杀人也是违反规定的吧。”
“要不然，你直接崩了我们所有人一了百了，何必兜圈子又是破坏锁又是吹蜡烛得费时费力。”
“你射我那枪也没伤到要害，把我丢在那里，是为了让后来失控的娃娃循着血腥味找过来处理掉我。”
“只不过你没料到，在娃娃找过来之前，我被那位老伯先救下了。”
夏烁有点扫兴地放下了比枪的手，“没意思。”
“算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娃娃，“既然你都猜到这么多了，那你也猜到真正的安吉尔在哪儿了么？”
坐在井口边沿上的安吉尔娃娃在这时仰起了小脸，一双空落落的大眼睛茫然地凝视过来。
二楼的某个房间传来玻璃爆裂声，大火从破开的窗口窜出来，抬头看去，整栋小洋楼都已经被大火包围。
即便是小花园里也是烟熏火燎，眼睛被熏得灼痛，高温蒸腾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流过伤口带起刺痛。
他们站在这里，就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不知道多久远以前的那个深夜，围墙外是穷凶极恶的暴徒，围墙内是能教人烧化成灰的烈火，他们能躲去哪儿？
尚陆抬手指向了那口石井，“那里。”
那天晚上，走投无路的年轻人，抱着被托付的小主人，毅然决然地跳进了这口井。
井底连通着村外的河道，他水性极好，拼尽力气游了出去，然而当他浮出水面之后才绝望地发现，他怀中的小主人没能撑过来。
“所以这口井，不止是小主人的灵魂安息之地，也是这栋洋楼唯一的逃生之路，”
他呛咳了两声，嗓子哑得几乎要听不清声音，“而打开这条路的钥匙——”
他看向了坐在井边的安吉尔娃娃。
娃娃仰着脸正望着夏烁，空洞的双眼木木的看起来很死板，但又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泪水一样的碎光在闪动。
热浪翻涌，将娃娃的裙角和发梢都吹了起来，它仿佛在颤抖，又仿佛不过是错觉。
夏烁看了它一会儿，屈膝半蹲了下来，伸手把娃娃发梢上的蝴蝶结正了正。
“拿你没办法，”
他伸出食指戳在它脑门上，“去吧。”
安吉尔娃娃随着他指尖的力道向后倒去，小小的身体缓缓落入了井中，在掉落下去的过程中，它圆圆的大眼睛一直凝望着夏烁的方向，仿佛不舍，又仿佛是道别，而后那双空落落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夏烁笑眯眯地前倾了身体，朝着井底挥挥手，“拜拜~”
娃娃沉入水中，发出噗通一声响，夏烁站直了身体后退两步，下一刻井底骤然涌起一片刺目白光，直直贯穿天空。
在白光升起的同时，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下来了。
大火不再翻涌，风停滞在了半空，摇曳的草木倾斜向一侧，所有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尚陆扭头看向旁边。
夏烁注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冲他露齿一笑，抬手把最后剩下那个娃娃抛了过来。
尚陆抬手接住了那个代表自己的娃娃，看他的目光中带着些复杂。
夏烁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解，“你还不走吗？”
尚陆看了眼光柱，“我算是通关了？”
“嗯哼！”
夏烁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做往外挥赶的动作，“所以快点走吧，我赶下一场~”
尚陆皱了下眉，“这里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你没打过游戏吗？”
夏烁稀奇地看他，“副本重置不懂呀？”
这个倒是懂……但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场景，以及活生生的人的重置，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有种微妙的不适感。
好不容易得到解脱的安吉尔娃娃，还有终于了却了心愿与这栋洋楼一起葬身火海的年迈老人，转眼之间又将重新回到无望又痛苦的禁锢中。
他们日复一日地困守在暗无天日的小洋楼里，一遍遍重复着揭开伤疤，得到安息，然后再重头来过的过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尚陆忽然问，“其他人会怎么样？”
夏烁眨了下眼，“嗯？”
尚陆抿了抿唇，“他们真的死了？”
“你猜啊。”
夏烁露出几分恶作剧的笑。
尚陆不想猜，于是只是瞪着他。
夏烁叹气，双手一摊，“他们太笨，活不下去的。至于你，也许能多活一段时间。”
“不过，”
他耸了耸肩，“你迟早会后悔。”
尚陆皱眉，“后悔什么？”
夏烁猫儿眼一弯，有些慵懒的笑意，“后悔活下来。”
尚陆一怔，目光愣愣与他对视，并看出了他带笑的眼底那些许的认真。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故意的。”
夏烁：“嗯？”
尚陆看着他，“你知道他们活不下去，知道通过了这个副本以后的世界会更残酷，所以才在这个最初的世界就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任何人通关。”
“咦？是这样的吗？”
夏烁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过，你与其牵挂那些人的事情，不如先好好担心一下自己的未来吧~”
“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哦~”
他指了指井口那道正在慢慢收束的光，“我倒是不介意你留下来继续陪我玩啦。”
尚陆瞥了眼身后的井口，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了一个出乎夏烁预料的问题，他问，“你……要不要一起走？”
夏烁像是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似得有片刻的茫然，然后才掏了掏耳朵，嘟囔，“哎呀，怎么好好的幻听了呢？真奇怪……”
尚陆抿了下唇，似乎不知道怎么说，片刻后才皱紧了眉，“我答应了人。”
夏烁看他。
“他救我，作为交换条件，他要我承诺，通关以后带你离开这里。”
夏烁愣了一下，只唇角依旧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发出了“哦？”的一个单音节，也不知是对此表示怀疑还是在表达自己听到了。
那个老人，他不知道夏烁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夏烁会拥有跟他的小主人一模一样的外貌，更不知道为什么夏烁会成为他的小主人。
但是他希望他的小主人能离开这里，彻底从这栋洋楼的诅咒里得到解脱。当年他没能把他的小主人带离这里，现在他用自己的命跟这个外来客交换，要他答应带他的小主人离开这个诅咒之地。
“我不管你到底是人是鬼，”
尚陆抬了抬下巴，语气妥定，“既然我答应了，就必然会做到。”
夏烁往后退了一步，眯眼笑，“我要是不答应呢？”
尚陆盯着他看了良久，绷紧地唇角忽然一扯，露出个带着挑衅与无赖意味的笑来，“那我也不走了。”
说罢，竟然当真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