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醒不来的梦（22）
第二天早上，在我即将离开故乡上大学的前一天，我起了个大早。天气是意料之外的阴天，昨夜的星空并没有换来好天气。我骑上自行车，车篮里放着哥哥的书包，往震雷山方向骑行。这里是平桥最后一块‘安静的土地’，也是哥哥年轻时最喜欢去的地方一。
‘每次前往震雷山都要通过一座桥，桥两边的景色虽称不上优美，却也是少有的净土。车速越快我就越兴奋； 觉得人生应当如此快活，我没有白话一场。’
我脑子里出现了这些文字，莫名其妙地闪现在眼前。
城市的开发使人口和车辆越来越多，到处都是人，无时无刻不被别人监视着。我来到湿地公园，正处于暑假的尾巴，来游玩的人异常的多。记得哥哥对我说过：“湿地公园的人太稀少了，走几十米才遇见一个，简直不像是个公园！”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今天仍旧‘几十米才遇见一个’就好了。
我历经艰险总算找到一个隐秘的地方——一个堆满垃圾、又脏又臭，淤泥遍布的角落。脚下的泥很软，轻轻一踩便深陷下去，迫于天奈，只好在边缘的沙地上开展焚烧大计。
离我最近的人只有大概30米，可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安静的地方了。他们应该是一家三口，孩子只有7，8岁的样子。
7，8岁？这大概就是当初妈妈带哥哥和我来这里玩时我的年纪，记得那时满公园追着哥哥打架，可现在一转眼…哥哥昨天说20岁到30岁是一日之隔，这8岁到18岁不也是一日之隔？
我蹲下来，把提前准备好的酒精倒进书里。那些‘古老’的本子混合酒精散发出一阵阵异常刺鼻的味道。酒精四处流淌，我既希望它能流过每个角落，又希望它能遗留一些重要的地方，使事情出现转机。唉！这些凝聚了哥哥整个青春的东西，终归是要付之一炬了。我想了一万种可能，但如果哥哥本人不苏醒，不重燃对于梦想的热情的话，都是毫无意义的。
“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脑袋跳进了我的视线，把我吓了一跳。
“姐姐要把这个书包烧掉。” “为什么呀？”
我无奈地笑了，他当然不明白这一切的含义，亦如我小时候从未理解过哥哥。“因为…”我决定找一个亦真亦假的答案，“因为它的主人不要它了。”
“它的主人不是姐姐吗？” “不。” “好可怜的书包，感觉都破了。这里面还有本子，姐姐，本子还要吗？”
我有点想哭，但又觉得不想，是那种不需要太用力便能憋回去的眼泪。我觉得自己这是鳄鱼的眼泪，我想哭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这种时刻应该哭。而不是我被多么强大的情感所感染，这是种幸福，也是不幸。直到这些本子被焚烧的前一刻我也没有产生剧烈的情感共鸣，不然我为什么能忍住不哭呢？
“小朋友，过来！”我把小男孩引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点点地按下打火机。火焰很快从书包内部喷了出来，就像宣告某个神物即将闪耀登场的金光一样，在书包四周升腾。我一脸肃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正在经历某种严肃的仪式。
“姐姐，这些东西烧的好快啊！”我侧脸看了一眼小男孩，他的眼神清澈，明亮，我回忆起哥哥小时候同样清澈的眼睛，不含一丝杂质，只有快乐或伤心。这是我所喜欢的眼神，我同样喜欢他青春期时眼中的迷茫，抽烟时的烦躁，对世界的仇恨，对社会体质的不屑，我都一一喜欢。唯独不喜欢他如今眼神中所夹带的讨好，搭配他那张一笑就散开的肉脸，一点也不喜欢。
几分钟后，书包烧完了，小男孩也在父母的召唤下蹦蹦跳跳跑了回去。整个书包只剩下了一堆灰烬，被风吹的四处飘散，我甚至记不起最后一丝火光是何时熄灭的。
我以为会引来很多人关注，说不定还会被喝令禁止，没想到人群也是个奇怪的种类，从来不会如我所愿。
我俯身拾取一把灰烬，想保留一个记念，却不知何时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当初你哥上大学时也是像今天这样开车送他，今天轮到你了。”爸爸边摆弄他的墨镜边絮絮不止，哥哥在后面帮忙搬运东西，像个勤劳的搬运工。
“你也跟我们一块去呗！”我悄悄绕到他的身后，尽管知道这并不可能，但还是要争取一下。
“太忙啊，离不开人。尽管我不是大拿级别的，但党和人民还是需要我的。”他直着腰才说了一句话，又佝着身子忙前忙后去了。
“你过来一下。”我不顾爸妈的偷笑和哥哥的莫名其妙，强行把哥哥拉到一旁。
“告诉你，你写的东西被我烧的一干二净。”我得意洋洋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干脆‘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烧了？”
“怎么，后悔了吧？” “怕你烫着，为了一堆废纸去冒险，不值得！”
我最讨厌他这种轻贱自己作品的态度以及阻拦我做冒险的事情。他曾经享受的刺激我也要有！
“我要走啦，你没有什么建议给我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知道我像你这么大时最讨厌什么吗？” “知道，你最讨厌别人居高临下给你讲大道理。因为你觉得每个人有不同的经历，有属于自己的活法，没有一条道理是永远正确的。”
“概括的不错！”他憨厚地笑了。
“但即使是你也肯定不会一直不喜欢别人给你讲道理，我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你可以适当的讲两句。”
他扯了扯自己的短发，每当遇到难事时他总喜欢这样。“悄悄地问你一句，你真的喜欢学医吗？反正我是不知道学医有什么意思！”他红着脸，还吐了吐舌头，像个调皮的小孩。
“不知道，但我不像你这么幸运，找到了自己一生中的最爱。所以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喽！”
“一生的最爱？你是指你嫂子吗？” 我白了他一眼，懒的搭理他。
“所以…”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不要轻视任何人，最重要的是不能看轻自己。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你真正喜欢的事，不要担心，害怕。放弃一切也要敢于尝试，我会全力支持你，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也许是这番话太肉麻，他只好用大笑来掩饰尴尬。
“走啦！”爸爸在驾驶座上大喊，妈妈也坐进了车里，哥哥微笑着冲我挥手，像个招财猫。 “再见，需要我的时候打电话，我不仅是后盾，更是坚实的肉盾！”
我回头，最后望哥哥一眼，也不能这样讲，日后自然会有无数机会相见。他在阳光下，背后是缓缓袭来的微风，他笑容满面，我一点也想不起他年轻时的样子，脑子里只记得他现在的容颜。有点黑，脸上的几个雀斑若隐若现，短头发，一抬头会有几道皱纹，也许是肉太多导致的。
我转过头，他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我是你的后盾’‘放弃一切也要敢于尝试。’想到他年轻的时候，可怜的哥哥，一无所有、一无是处的哥哥。他要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情，想到此处，我不禁泪流满面。因为生活平稳的哥哥，因为年轻的，‘充满希望’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