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色蝶变(7)姥姥回来的夏天
温度达到2013年最高气温的那天,我们期末考试结束。当天下午,太阳晒的我头皮直发麻。班主任让班干部和团员留下打扫操场卫生,无论从哪个角度,我都逃脱不了。平时当义务劳工也就算了,这都放假了还不放过。干了一半,我实在热的受不了,心想反正也是最后一天,便溜到停车场,准备强行跑路。走到停车场一看,没想到同学王龙启用一把大铁把他的变速自行车同我的‘阳光女孩’锁在了一起。一边是炫酷的变速自行车,另一边是又小又破的‘阳光女孩’,场面真让人不忍直视。
我大踏步返回操场,王龙启,李飞龙、袁坤三人正倚着墙等我,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小样,还想溜?乖乖回来干活!”王龙启那表情甚是得意。“你有病?谁让你锁老子的车?”我又热又烦,他们还如此嚣张,自然忍不住讲脏话。
王龙启忽然变了脸色,拽着我的衣服往停车场走。尽管他很瘦,但拽我就像拉一只小鸡崽,天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到了停车场,他解开车锁,一脚把我的车踹出老远,可怜的阳光女孩翻了个跟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你凭啥踹我的车?”“踹了,怎么着?”妈的,这个神经蛋!莫名其妙锁我的车,还把我的车踹翻在地,这就是老师口中的好学生?流氓!狗贼!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我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个班里除了罗文,谁都打不过。
我只好强迫自己想点开心的事,比如暑假要来啦,马上就会有两个月不用看见这些混蛋之类的。我蹲在地上,扶起可怜的‘阳光女孩’,自以为帅气的回家了。
每年的暑假都是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有整整两个月可以自由玩耍。所幸我的期末成绩不坏,连一直以来始终扶不上墙的英语竟然也考了90分。终于有资本过一个想怎么玩就怎么远的暑假啦!我向妈妈申请每天玩两个小时的白色触屏手机。她同意了,实际上我每天玩的少说也有5个小时。
我人生的第一个记忆是坐在一个小院子里,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我的面前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面有一碗‘小兔子稀饭’。就是把面团捏成小兔子的形状,放在稀饭里煮着吃。桌子旁边有一个黑色的背影在不停地忙碌,我可以和任何人
打赌那是我姥姥的背影,赌什么都可以。
姥姥从我刚出生到3岁一直在家照顾我,她是妇产科医生,在我3岁半的时候,她去了广州打工。到2013年为止,近十年的时间她也只回来过一次,但很快又走了。
按理说3岁的孩子是不该有记忆的,可是我却能够记得姥姥对我的好。任何时候无论谁问我最喜欢的人是谁,我的回答都是姥姥。也许是因为我是她亲手接生出来的,我们之间注定有一道剪不断的线。
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暑假和小学三年级的寒假,我曾去广州玩过两次。 同姥姥度过了两段短暂又美好的时光, 反倒加深了我对她的思念。小学三年级以后,每年我都给她写信,让她早点回来。姥姥每次都说好,回来的日子却始终遥遥无期。
2013年7月1日凌晨4点半,我们睡的正香,妈妈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吵醒了所有人,妹妹又开始大哭不止。
“啥?你回来啦?好好好…”放下手机,妈奶忽然激动地喊我:“陈瑞,你姥回来了,快下楼去接她!”“真的?”我激动的爬了起来,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妈妈还在自说自话:“在外头呆了10年,要不是去年摔断了手,还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我放慢了速度,心里也感到有些难过。去年冬天,姥姥先在楼顶晒洗衣服时不慎摔了一跤,左手骨折。消息传回来,大姨、妈妈,小姨都哭作一团,唯有我没哭。我只是感到难过而已,硬要我哭,还真哭不出来。当时我还怀疑过一段时间——我说自己最喜欢的人是姥姥,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跑到小区门外,姥姥果真站在门外的大树下,脚边放着两大袋行李。几年不见,她又瘦了,腰比原来更驼,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不少。我在心里飞快地计算,她今年已经64岁了。
“姥!”我大喊一声,跑了过去,不好意思过于亲热,只是提起了地上的行李袋。姥姥笑着拍拍我的肩膀:“长高了!”妈妈从后面跟了过来,皱着眉头问道:“手好些了吗?这么多东西咋提回来的?”“放地上拖,一点点拽回来的。”
回到家里,妈妈给隔壁房间开了空调,“去陪你姥睡会。”我上了个卫生间,还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在冲厕所时,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我以后一定会惹姥姥生气,和她发生矛盾的。’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可能是太想和姥姥永远关系融洽下去。
我回到房间,睡在姥姥身边,她只问了我一些关于期末考试的事情,就睡着了。她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一定是太累了…
姥姥留在家里帮妈妈照顾妹妹,得知姥姥同来的消息后,大学放假的姐姐,还有同样放暑假的弟弟都来我家玩,家里仿佛变成了一个欢乐的游乐园。姥姥每天忙着给我们做饭,打扫卫生,在厨房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姐姐和弟弟都有手机玩,我眼馋不过,趁机问妈妈索要一部可以自由支配的手机。没想到她竟从柜子里拿出那部去年我偷张教练的手机,塞到我手里:“给,你偷你奶的钱买的手机,拿去玩吧!”
看见这个手机我便想起了张散练,还有只是撞了我一下便被我强行要走一部手机的汤青龙,脸上不由自主地发起了烧。
如果那时,我没有问汤青衣要手机,那群坏孩子还会那样对我吗?可怜那部白手机,我还没玩两天就坏掉了,真是得不偿失啊!
暑假白天太热,便趁着晚上去上跆拳道课,经过两次考试,我已经由白带升到了黄带,好歹带子上再也不会有白色了。
被迫无奈顶着大太阳教弟弟骑自行车,好在他学的很快,两天就差不多了。等他学会后,我俩便经常在下午骑着自行车去帮姥姥买东西,顺便上网。我还是不敢找网管开机,胆量连小我1岁的弟弟都不如。姥姥让我们帮她买东西时,每次都会多给我俩20块钱,叫我俩攒着慢慢花。可我们哪里肯听?转身便拿去上网,充游戏去了。
电视上每天都在重复播放一个广告,说往两个耳重上挂个‘吸铁石’就可以减肥,原理是耳朵上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它位,叫什么‘魔耳戴戴瘦。’
本来想靠学跆拳道减肥,但目前看来效果不佳,打算试试这个。广告上标价49元,妈妈打电话一询问,还要配合一个贴肚子的膏药,一共三百元,咬牙给我买了一套。
于是我便整天像戴耳环一样戴着两个小吸铁石,耳前耳后各一个。肚皮上也每天贴一张药膏,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什么奇怪的病。
姐姐和弟弟每天傍晚都要用推车推着妹妹在四季广场散步。我总觉得他们三个才像兄弟姐妹,而我像个外人。“陈瑞从来没带他妹出去玩过,感觉不像是他的亲妹!”妈妈总是这样说我。“哎呀,等晚上凉快的时候人家老陈要去学跆拳道。”姐姐帮我说话。“不学跆拳道带她去吗?”妈妈转头问我。“不带,没意思。”我望了一眼那个只会爬来爬去的小傻瓜,谁愿意陪她去玩那些智障东西?更不可能推着她去广场闲逛。
不知道弟弟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两公里之外的台北城上城小区有游泳馆,弟弟鼓动大家白天去学游泳。姐姐听后欣喜不已,连忙拽着我俩去买泳裤,可我却对此兴趣然。最终还是同两人一起去了游泳馆,换好衣服,我缩在弟弟身后,这是我胸部变大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坦露上身,感觉极其别扭。其实也没有太多人在意我,我进入水中,感觉有了一层天然的屏障,舒服多了。
可惜很快便开始学习游泳,教练让我们坐在岸边,分组练习。这怎么可以?我呆在水里死活不肯上去,姐姐在岸边喊我:“快上来!不然我就大声地喊,让别人都知道你胸大!”我双手交叉捂着胸,极不情愿地坐在岸上。姐姐在一旁劝慰我要自信,不要太把这个当回事。可这种注定无法改变的缺陷要如何才能自信起来呢?我已经萌生了放弃学游泳的念头,这大白天的,呆在家里玩游戏不好吗?
临近中午,弟弟与一霸道的小孩因为抢游泳圈发生了争执,两个人疯狂的朝对方脸上泼水,场面混乱不堪。“别泼了!”我漂过去夺走游泳圈,把它交给弟弟。那小孩还在喋喋不休:“干啥咩,我先看到的!”我懒得理他:“滚滚滚,你一人也敢和我俩抢?”小孩不服气,突然往我脸上甩水,我哪里肯善罢甘休,追他至岸上。两人互相推搡,他很快败下阵来,我随手抄起一旁的塑料凳,往他身上砸去,今天我就是要干死他!游泳馆老板及时跑了过来,将两人分开,我嘴里不停嚷嚷着:“退钱,老子不学了!”老板巴不得赶紧赶走我这样的‘瘟神’爽快地把钱退了,我可怜的游泳生涯只持续了一个上午
学跆拳道时最怕的就是跑步和前滚翻。不知道为何,我总是跑不快, 也跑不动。也许我的确有点胖,但明显有比我更胖的人,他们跑步速度照样挺快。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台迟钝的机器,经常反应不过来。
前滚翻更是我的一大难题,别的孩子都是头着地,一秒钟的时间腿就甩了过去。可我总是担心自己身体太重会把脖子压断。教练强行帮助我翻了一次,感觉仿佛有一座大山的力量直冲脑门,快把脑浆给压出来了,那次之后,我再也没做过前滚翻,每次前滚翻训练我都在一旁尴尬的站着。
暑假反倒不用担心没人陪着上楼道的问题,每天上道馆时正好路过袁子龙家,在他家楼下大喊一声:“袁子龙!”一颗圆溜溜的脑袋从窗户缝钻了出来,“马上下去!”偶尔我也会感到愧疚,自己当初竟然想着陷害他。也不知道偷手机那件事后来如何解决的,反正再没人提过手机的事见到张教练我反而坦然面对,因为我知道越紧张,越露馅。
晚上回到家里,所有人都睡在同一个房间,空调整日开着,妈妈在地上铺了很多地毯。一人一个手机,玩的好不痛快!每天晚上学完跆拳道回来,姐姐和弟弟都坐在一起,头挨着头,咯咯地笑个不停,看的我心里总是很不舒服。
弟弟很喜欢听周杰论的歌,每次都开着外放跟着哼唱,我嫌他吵,便戴上耳机,一心只顾看我的《陆贞传奇》。
姐姐在网上买了一堆材料,自己在家里做些手工小玩意,晚上拿到四季广场摆摊贩卖。第一天晚上回来,大家都对弟弟赞不绝口,说他会叫卖,嘴甜,日后必成大器,我听了心里很是妒忌。
一天晚上没去学跆拳道,我跟着妈妈、姐姐一起去四季广场摆摊。姐姐铺上一层布子,上面是她做的小装饰,布的正前方有个纸牌,上面是妈妈用毛笔写的‘一件5元,谢绝还价。’我在那里无聊的坐了一会儿,腿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生意不太好,姐姐急忙推我:“去像你弟那样叫卖,说‘叔叔阿姨,来看看我们家的东西’!”我眉头挤出了八十岁老太太的皱纹:“我受不了,我不会啊!”“哎,早知道还是带你弟来了,带你来没啥用!”我勾头在地上画着圈圈,心里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一天上午,姐弟三人一起去超市买东西,回家的路上弟弟指着一块广告布上的肥猪笑道:“像老陈不?”姐姐也跟着大笑不止,我一个箭步冲到弟弟面前:“嘴贱的瘦猴!”“你肥猪!”“你瘦猴!”两人骂了一路,直骂到家门前,直到姥姥来开门后才停止了战争。
那狗屁的魔耳戴戴瘦戴了有些日子,可效果却一点也没有。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床上找小铁片。不但如此,贴肚子的膏药害的肚子上长了痒泡,奇痒难耐。妈妈说我皮肤不好,对这玩意过敏。左耳朵上的‘吸铁石’弄丢之后干脆再也不戴这改意了,心里反倒格外轻松,自由。
阳光明媚的上午,我们姐弟三人在楼下打羽毛球。球掉在地上,离我更近一些,我却懒的捡,对着另一边的弟弟说了句:“捡球!”
“凭什么?球离你更近些,你捡!”我心里憋了好久的怒火‘噌’的一下窜了起来,凭什么?那你在我家里吃喝拉撒一个暑假凭什么?你天天和姐姐挤在一起大笑,无视我的存在又是凭什么?
“你捡不捡?”我冲他咆哮道。“不捡。”“那就从我家里滚出去!”“就不,我姥我姐在这,你管不着!”
这小子还敢冲我嚣张?我冲着他直扑过去,早就将跆拳道那些格斗技巧忘的一干二净,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姐姐连忙过来将两人拉开,我们两人的脸上都挂了彩。我在心里怒骂跆拳道学的没用,真打起架来居然和瘦弱的弟弟打成平手。我感到委屈,号啕大哭,怒摔球拍来发泄内心的不满,等我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球拍早已被摔到变形。
回到家里弟弟收拾了一下东西,连中午饭都没吃便被听说消息的小姨接回了自己家。姥姥把我骂了一顿,也收拾东西要回老家,被妈妈和姐姐合力拦下。果真印证了她也刚回来的那天早上我心中的想法:‘总有一天,我会惹姥姥生气!’
弟弟走后,我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同姐姐挤在一起,说说笑笑。我仿佛明白,弟弟的存在并没有疏远我和姐姐的关系,我天生就是那种不喜欢同他人挤在一起的孩子。弟弟走后的第二天,我便开始为昨日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当他在时,我经常感到不爽,可是他真的走了,我反倒开始想念。
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些问题,广大学生的噩梦——九一开学日便到来了。我又要回到学校面对那枯燥不堪的一切,尽管才13岁,但我仿佛已经看透了人生的真谛:你终要面对那些无法避免的痛苦……
【2016年9月6号 今天晚上天空飘零着细雨,可这并不妨碍我接着追寻之前的回忆。
一晃姥姥也已经回来3年了,这3年内她始终勤勤恳恳地照顾着我们,像一头不知疲惫的耕牛。大大小小的矛盾倒也有一些,但最后还是和好如初了。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任性了。
我来到了台北城上城门口,夜晚的小区宁静、典雅。有一辆车开着刺眼的车灯了冲我驶来,我丢掉自行车跳入小区外的大草坪。面包车一个急转弯,飘走了。我坐在草坪上,小草微微湿润,雨水加重了某种自然的气味,我喜欢这种味道。
那个暑假,以现在的回忆去看是最快乐的一个暑假。有姐姐、弟弟陪我玩,那时成绩还算不错,妈妈也放纵我玩手机。我转过头,凝望着小区内部,三年过去,不知道那家游泳馆还在不在营业。后来姐姐和弟弟都学会了游泳,只有我才学了半天便中途放弃。现在都16岁了,依旧身无特长。
还有我与弟弟的性格,从那时起我能看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外向好动,一个内向胆小。我记得姐姐曾在那个暑假给我拍过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我坐在地毯上,一本正经的看一本笑话书。阳光透过窗户与窗帘的缝隙,密密麻麻落在书上,微风不燥,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