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兰
其实他爸说的没错,她的妈妈是个精神病患者,而他本也是不应该出生的,是他妈妈当初坚持才有了他。而他出生就不被期待,只有他妈妈偶尔精神状态好的时候才能爱护他一下。为了那一下的爱护,他开始了自己这一生最漫长的等待。
他的妈妈即是他怨怼的根源,又是他爱的寄托。对于这个早就离世的妈妈,李翰飞既爱又恨。
第二天下午李翰飞拖着病体到白兰的工作室的时候,着实给白兰吓了一跳。接着她就明白了,应该跟他父亲的关系修补破裂。
她让他休息一下,今天周一,预约比较多,但她知道李翰飞的情况,如果不是很紧急昨晚他不会那么晚发消息给她,她还是换了一位患者的时间,让李翰飞过来。这是她十多年的从业经历中很少发生的事情。
情况比她预想的要糟。
“你最近怎么样?”李翰飞因为身体原因,白兰让他躺在平时做催眠的沙发椅里,而白兰坐在他的旁边。
说到最近,如果不去见他爸爸,一起都很好。“其实最近挺好的,如果不去见那个男人的话。”
“发生什么好事情了吗?”李翰飞很少用挺好这个词来修饰自己的情况。白兰一下子捕捉到了不同。她想先引导一下再聊他的爸爸,没想到却聊到了重点。
“恩,新交了一个朋友,人很好。”李翰飞说到这个人语气里都带着轻松和愉悦。
“他是个怎样的人?”白兰接着问。
“他啊,开始我以为是个富二代花花公子,越了解越发现他是个很魅力的男人,人很帅气幽默,工作能力强,有责任心,还很,”说到这儿他笑了一下才继续,“有情怀。”又想到朱美玉,他跟了一句“而且私生活似乎也并没多混乱。”
“你刚才笑了。”
“啊,是,想到了说他有情怀的趣事。”
“你很少这么给身边的人这么高的评价。”
“恩,他真的很好。”李翰飞突然有点伤感“好到我不敢接近。”
“为什么不敢接近?”
“白医生,为什么我想要的东西都那么容易碎,妈妈是这样,爸爸是这样,朵儿是这样,美玉也是这样。”他接着摇了摇头“这次不敢要了。”
“为什么不敢要?”他看李翰飞的表情有些迷茫,接着问“你怕什么?”
是啊,他怕什么,不就是交个朋友?
“我怕。”
“怕什么?“
“我怕我,怕我配不上他的好。”
“你们只是朋友。”
“就因为这样才怕,他对我太好了!”李翰飞突然捂住了脸,“从没人对我这么好过。”虽然隔着他的手,白兰还是听清了。她突然想到之前的一次聊天,她问李翰飞为什么对朱美玉那么好,他也说他怕配不上她给的好。
但此时她还不是很清楚,也许李翰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个好,是如何的好。那人除了经常对他笑,经常约他跑步吃饭,很赏识他让他加入自己的公司之外,好像并没做什么,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别人看起来没做什么的行为,对当事人来说已经是能感受到的最大的好。要更细细去品,才会知道,他们聊天中言语里的关怀和偶尔碰撞的眼神会让李翰飞觉得自己是被重视的,为这一份本可以不被重视的重视,那好显得弥足珍贵。
白兰很快调节了自己的情绪,轻声的问他“你,是不是挺喜欢他的?”
喜欢,哪种喜欢?喜欢一朵花,喜欢一只小狗,喜欢一道菜,喜欢一个地方,喜欢一个人,这个词多么美好,好到李翰飞只要想想心口就阵阵的痛。
他就坐着,过了好久他才平缓了情绪,认真的回答“我不知道。”然后他又看向白兰,“白医生,我可以喜欢吗?”哪怕只是最普通朋友间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
这个问题让白兰始料未及,她保守的说“你喜欢是你自己的感情表现,不需要任何人同意,如果你想要回应,那就要看对方怎么想,这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她看李翰飞似乎进入了思考,接着提醒了一句“你值得拥有这世界最好的感情。”
“我想,我不可以。”李翰飞并没注意白兰的话,只顾喃喃自语,这时的他黑黝黝都眼睛里不见任何光亮,好像一个没有心的只能机器人。
“为什么。”白兰想,别说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哪种喜欢,就算真是对隔壁老王的喜欢,只要他别对世界失去希望,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但这次李翰飞怎样也不说话,他只是摇头。无法,白兰只能转问他跟他爸爸发生了什么,他说“我决定放弃了,跟爸爸的亲子关系,我想我真的无能为力去修补。”
接着她才知道,他爸爸竟然勾搭上郑朵朵的小姨,这个爸也确实太不负责了。
她说“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那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逼迫自己原谅他们。”
“可他从不会认为自己有错,还理直气壮地推给我妈。”
“你们有吵架了。”
“怎么能不吵。”他苦笑一下。“白医生,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了我妈妈跟我说话。”
“她说了什么?”多年的从医经验让此时的白兰提高警惕,这大概会是他找她的最初目的。
“她说,对不起。”他看着白兰又说了一遍“她跟我说对不起,她说她后悔生了我。”
他突然哭着说“我不原谅他们,真的可以吗?”
梦,大多数是白天的映射。梦里的人或事是一个人人从小到大经过的人与事,记得或不记得,在意或不在意,凡经历过都存在了大脑里,大脑皮层对这些人或事经过深加工或重组再输出成影像,投入到睡觉的人的脑海里,这就是学术界对梦的解释,也是公认的梦形成的原因。白兰跟李翰飞解释过这种说法,李翰飞当时接受了,她知道他一定也相信这梦只是日有所思的回应,不是他妈妈的真实意愿,可是当真切的影响投入在大脑里,人真的很难不去相信。
她很想抱住这个男孩告诉他,给他她最大的安慰,告诉他可以的,不要原谅任何伤害你的人,他们不值得被你原谅。她总觉得这孩子太苦了,能成为现在这么出色的人太不易。6岁的小小年纪亲眼看着母亲自杀身亡,父亲不管他丢给他姥姥和姥爷,而老两口从小就送他去寄宿学校,放假回家也不太喜欢看他,说看见他总会想起闺女的苦。可是,这又怎么能是他的错,他只是个孩子。
身为职业心理咨询师的职业操守还是没能说出任何话,她只是在递给他纸巾的时候顺势轻轻抱了一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一句“但你要原谅你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他把这话听进去了,接着他的情绪慢慢缓和过来,白兰温柔的问一声“你是不是感觉好些了?”
他轻轻点头。
“那只是梦,你知道的。你妈妈是爱你的。”
“恩,我知道。”他还是抬起头笑了下说“太不好意思了白医生,又跟你这哭诉。”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有比你哭的更惨的。”她怕他又犯傻“无论什么时间发生什么事,都可以随时找我。”白兰再次强调。
“谢谢你白医生。”临走的时候李翰飞真诚的道谢。
从白医生那里出来,他的确好了很多,而且因为尝试修补父子关系的失败,李翰飞决定不再去他爸爸那,也不再做任何回应。但他有一件事没有跟白医生说,他觉得他的妈妈是真的后悔了。昨晚的梦说是梦,也不是梦,他隐隐约约记起,她妈妈自杀前一个晚上来他的卧室看他睡觉,似乎就说过这句话,当时他迷迷糊糊的,醒来没再看见他妈妈,便没多想,而昨晚清醒后他都记起来了。
他妈妈抱着他哭,说自己后悔了,不该生下他,让他也受罪,还问他要不要跟她一起走,他迷糊着摇摇头说小飞长大了,不会再赖着跟妈妈一起睡。困意最终打败了想说话的念头,他抱着他妈妈睡了,那一晚他不知道他妈妈抱了他多久,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只是早上醒来,太阳照在脸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妈妈也不真切了。
他看着头顶的大太阳,这个冬日暖阳没能温暖他。
打车到家楼下的时候他还没从低落的情绪走出来,他不知道这次要走多久,但不管多久他还是要一步一步的走,这样孤独的路他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年,在他有记忆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直走,偶尔有人同行,却从不长久,他的身边留不住人,也留不住美丽的东西。
“你去哪了?”
李翰飞只顾着低头走,竟没发现楼下站了个人。听着熟悉的声音他诧异的抬头循着那声严厉看到了一张隐忍着生气又焦急的脸。
那一刻他又不确定了,真的不能喜欢这个人吗?连最简单的只当做普通朋友的喜欢都不可以吗?如果不能喜欢这个人,那自己的人生该有多无聊,多单调啊。哪怕只有一段路,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只是个慰籍,哪怕最终还是要失去,但是现在,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和他做好朋友,真的很想这个人也能把自己当做朋友,真的很想跟他并肩走在阳光下,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笑。
他不自觉地在心里祈祷,妈妈,再给我点勇气吧,我真的很想,抓住他。
可是再一抬眼,看着那个如此完美的人就在自己眼前,自卑的种子又再次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