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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守则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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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枝头,管弦乐章翩跹,街边人还未散。

    湖心灯火昭昭,似是迎着声起舞。

    也不知是因为湖边随着夜色渐深而愈发寒冷,又或是缘于几丝难以抑制的悸动,横笛的姑娘脸涨得通红,一双杏眼弯成月牙状。可她脚下却分明轻盈惬意,边吹边转几个步子,绕着身侧的二胡老人荡了一圈又一圈。

    二人的声乐尤其讲究,弦音相匹,亦是配合无间。笛声清越,垛音仿似碎石入谷迎风,飞指则如百鸟穿林打叶。

    以一支极高极促的抛弓为界,笛声忽顿。随少女脚尖一点地,乐曲陡然进入最后一处欢腾。

    贺时秋站在人群中,无不悠闲地抱住手臂,伴着旁人喝彩,眉眼捎起一抹清逸的笑,仿佛真是来赏曲儿的,半点儿别的念想也无。

    小鱼断是做不到这么惬意,乐声吹在耳边一晃便散,更不关心什么众人高喝,袖下已掐起一丝裹挟灵力的诀,眼观六路来客、耳听八方风潮,时刻警惕周遭变动。

    如此欢悦场面,而他墨眉颦蹙、垂眸紧神,在人群中不可谓不显目。

    贺时秋勾唇,眄来一眼:“紧张什么?”

    小鱼只回:“不是已经到了吗?”

    贺时秋“哦”了一声,懒洋洋道:“所以呢?”

    小鱼心下似是有些错愕,瞪圆一双淡色眼睛,却看到正前方的湖面上,由贺时秋摆上去的那盏花灯,此时正被芯中的火尽数淹没。

    与此同时,横笛恰冲上最后一个音,水中的河灯仿若相互照应,在湖心中骤然炸开,落得火花四溅。巨大的河灯陡然便散成了青烟,火花烙上漆黑的湖面,本该遇水消融,此时却全然没有减弱的架势,反而愈演愈烈!

    顷刻间,火沿着夜色猝然漫开,在湖心形成一段星图似的画面,流光扑朔,星点在湖岸宕开。

    小鱼飞快地捏出几个印决,便有一道道冰封似的清流掷进局中。贺时秋的丹火向来霸道,就算早已离开主人多时,遥遥映照在湖上、烧华灯又布星阵,被他水系的术法一激,也丝毫没有退让意。

    来不及深思她的本意,此刻小鱼分明看见,由那湖中,一张硕大黑影渐渐升上天空。

    老人与少女却好像浑然不知,还乐呵呵地与旁人说着玩笑话;那些嬉闹的游人也仿似全然瞧不着,喜滋滋地围在一旁。

    孩童戴着小老虎的毛线帽,一口一个糖葫芦,忽地眼睛一亮,指向湖中:“娘亲,快瞧,好一顶大乌云——哇呀!水、水、水上都着火了!”

    “火?!”

    仿佛才被点破,众人恍若大梦初醒,即刻便跌入惊慌,疾走相撞,夺路呼救。

    街边的热闹景色被撕开一个口子,夜风乍起,疯狂而肆意地拉扯着月与灯火。行人本神色悠然自若,谈笑风生,只经一支曲子,突然便落入凄凉且狼狈的逃窜。

    “湖上走水啦!”“湖、湖上怎么会……”

    “是水鬼,是水鬼啊——”

    背对着所有慌不择路的人,小鱼和贺时秋站在岸边。一个一刻不停地掐指作决,另一个却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温和的印决已不管用,小鱼十指张开,如开画布宣一般,指尖轻而缓地触碰在灼着热气的夜色中。新墨点点、璨如繁星,便有一方净湖似的泼墨图案,徐徐降落在洋溢着滚烫火焰的湖中。

    贺时秋眯起眼睛,瞧那湖中动静对峙,又看了看身侧一鼓作气的小鱼,猜他大抵是想将丹火敛去,再将水中物围困。

    可只须臾,那泼墨画终是不敌其下着愈发猛烈的促火,节节败退;本该火遇水而消,此时却正相反。失措的行人只见湖中异象连篇,直道精怪作乱。

    夜风猎猎,贺时秋听身边人终于收了手,一字一句地质问,分明染了薄怒。

    “丹火围在湖中,烧得岸边不明其意的行客争相逃窜,我以为是为了把戏做足,激它出来。可你这火——分明没有丝毫挟持压制之意!你究竟,”小鱼水色的眼睛将湖心火映照,也该衬他气愤之意,可语气在最后几个字间却咬弱了去,“你究竟想干什么。”

    贺时秋未答,却先在心下笑了:怎么会是为了做戏?当然是实打实地烧着;激将固然是要办的,用乐声将它引至湖中浅处,再以丹火相隔,使其出水不成、寻返亦不成,等全然作恼了,便由先前那河灯,为它开出一道口子——

    而“水鬼”以最盛形态现身,这才是她贺时秋想看到的。

    只有此番形态,才能一网打尽、不落残魄。

    那端小鱼见她似笑非笑而不言语,干脆撇回头,只顾守着烈火,不让它烧上岸去,殃及无辜。

    又在心下叹出一口气。

    可刚一回神,却见那湖上的火好像倏尔停滞了一般,湖中炽热景色尽收,由中央划开一道裂缝,一缕暗影陡现,竟直直冲上天际,与那黑墨似的云相合。

    贺时秋忽笑道:“不是要做好人么?现在可是个极好的时机。”

    哪里用她再提醒,小鱼迅速将灵力收拢,淙淙泉意便如罗网般收阖,把那空中的浊气尽数淹没,形成一个月盘似的云团。

    所有变化只在一霎间,众人只看岸边少年略一抬手,火骤然散尽,烟云也全然被禁锢住了。

    到底离了危险,人群又吵闹了起来。

    贺时秋一抬眼,见的就是那云团渐渐落入少年手中的景色。

    面如冠玉无瑕,弯起的眼像是盛满一汪清泉;雪色轻氅覆白衣,暗纹随月影流动,端的是一副美人如画的好景。可稍一凝神,她却只瞧见那人颌下,新血烙上洁白裘羽。

    先前那脖颈上的伤就没有妥帖处理,甚至连包扎都略过了。运气费神,何况方才他作了那么一场漂亮的画。

    贺时秋的心底涌出一股怪异情绪,横竖不是滋味。

    众人只看向少年手中,华彩流溢的云色逐步勾勒出一个清晰影子,一条柔软的尾巴高高翘起。

    它也不在小鱼手中停留,蹬着细腿便落了地,又轻声呜咽着。

    竟是一只黑色猫儿。

    或惧怕或惊异,旁人不自觉地让出一方空地,它便从善如流地立在那边,一双绿色眼睛骨碌碌转着,扫过周遭一圈又一圈的人。

    众人围观,但也不敢上前,不知这一整件事儿究竟是“水鬼戾现,过路少年出手相助,救下一只猫儿”的佳谈,或是“猫儿化作索魂厉鬼”的怖事。他们怕黑猫陡然膨胀,显出怪异神色,可围闹的小孩却个个挪不开步子,动容于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各方思索间,便有那位竹笛少女怯怯唤了一句:“彤彤?”

    那猫儿耳尖一颤,敏锐地转向少女位置,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眼睛亮了亮,少女拉住爷爷的长袖,又朝它唤:“彤彤!”

    “竟是姑娘的猫儿吗?”“真不是猫妖吗?”“猫都怕水,怎么做得了水鬼!”……

    贺时秋只侧向身边少年,小声道:“就是妖啊,只不过气息很弱,留不久了。”

    小鱼不带情绪地望来一眼,紧抿薄唇,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眼帘低垂,神色落恹,蔚色的眸中毫无悦色。那爱答不理的神情,仿佛贺时秋与他并非熟识,不过一位毫无眼力见的搭讪者。

    贺时秋却也不恼,仿似只觉得新奇:“生气了?”

    她以为他会冷着脸否认,却不想他竟径直承认:“有一点儿。”

    唇角一勾,贺时秋明知故问:“气什么啊?”

    便见少年一本正经地拉下脸色,那双淡色水眸冷冷地盯住她,居然真的细致道来:“你此行究竟是为除怪还是其他,自该清楚。若只拿水鬼置气,它伤人在先,你以计除之,无可厚非;可又将丹火落在湖畔,全然不顾周遭人群,若非我在此处……”

    贺时秋忽出声:“可你在此处呀。”

    陡然被打断,他错愕道:“什么?”

    “小鱼,你不是各处都做了打算吗?”便见贺时秋眸光潋滟,居然真的被她摆出几分楚楚样貌,“我是因为你在身边,才这样的啊。”

    小鱼怔忡,喃喃道:“真是如此么?”

    贺时秋便笑:“怎么会有假?”

    小鱼茫然地眯起眼睛,又含糊着应了几声。

    “原是如此。”他半张了嘴,“竟是如此。”少年的指尖在袖中摩挲,一半是若有所思,一半又是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于是笑:“还生气吗?”

    小鱼只说“对不起”。

    看着面前笑意和煦的人,贺时秋眼里含笑,嘴角却生硬地扯了扯:还真是……

    呆子。

    一个好骗的呆子。

    在心里笑骂了几句,贺时秋歪了歪脑袋,指尖便轻点在唇间。

    她想,虽然呆了些,却也不反感。但凡行事自我一些的人,大抵天生就要喜欢这种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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