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苹果
赶命的人不知是不是听见了这句话，冲出去五十米的身体硬生生刹住了，回头打量了梁诗尔片刻，忽然长腿一抬，朝梁诗尔走过来。
不好，梁诗尔看似在擦裤子，实际脑子里已经飞速过了一百种有关“三十厘米身高差互殴胜负结果”的推算，并且在那人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算出了最终结果，她完败。
在津口那个鱼龙混杂的小地方的地方待久了，梁诗尔自认为也不是什么乖学生，秉承着“看不惯就打，打不赢就跑”的苟命口诀，她在第一时间抓紧了书包带子，浑身紧绷准备脚底抹油。
“你要去哪？”
或许是风声太大，梁诗尔觉得自己没太听懂，仰起头愣愣去看。
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高大男生站在她面前，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还没熄，光从侧脸照过来，能看见他流畅的下颌骨和清冽俊俏的眉眼。
男生等了她一会，又问：“你要去哪？”
“啊？什么去哪？”
男生把手机揣进兜，向她走近一步，梁诗尔下意识想后退，却看见对方微微朝她俯身，说：“我看你在这晃半天了，迷路？去哪我带你。”
声音平静清冷，仔细咂摸还带着一分温柔。
梁诗尔眼角一跳，黑旋风同学身高腿长，平均迈一步顶梁诗尔一步半，梁诗尔为了跟紧他，天寒地冻的夜里愣是走出一背汗。
那人一直在用手机发消息，也不怎么看路，偶尔回头看见梁诗尔落远了会停下来等等她，这样冷的天气，他羽绒服拉链都没拉，里面空荡荡的只套了件卫衣，风夹着碎雪吹过来的时候，梁诗尔都替他觉得冷。
大概是终于发现梁诗尔腿长不够，黑旋风同学压慢了步子，空出一点余光打量了还不及自己胸口高的梁诗尔几眼。
“新转来的？”
梁诗尔不得不承认这个男生的嗓音非常独特，属于她听过的所有人声中最好听的那一类，她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应该放在音乐厅舞台上歌唱的那种类型吧。
“嗯，第一天来，还没去过宿舍。”
梁诗尔朝他礼貌地笑了一下：“谢谢你给我带路，你也是住校的吗？”
男生终于发完了消息，将手机扔进口袋，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答非所问：“宿舍楼离教学楼比较远，你高几？高一的话一号教学楼南面有个出口会近些。”
“我高二。”梁诗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么多，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说出了口：“高二（8）班的。”
黑旋风同学又看了她一眼，梁诗尔以为他要嘲笑自己看起来不像上高二的年纪，或者是惊讶自己高二还转学，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解释，但对方什么都没说，带着她绕过体育场和游泳池，一栋亮着光的四层小楼终于出现在眼前。
宿舍楼是真的小，打眼一望就能数清楚有几间房，这么稀缺的床位能被梁诗尔赶上一个真是走运。
住校生有门禁，一层的玻璃门要刷卡才能开，梁诗尔跨上三层台阶，用早上领到的门禁卡刷开了门，回头却看见黑旋风同学还站在外面。
“谢谢你。”
人家是纯粹做好事走这么大老远送她回来，还得一个人冒着寒风再走出去，梁诗尔有点不好意思，想要问问对方的名字好好感谢一番，却没想到那个男生伸手将拎了一路的纸袋塞进了她怀里。
“这是……”
“苹果。”
依旧是那样好听的声音，男生看了眼手机，似乎赶时间，急急朝她挥了挥手。
“平安夜快乐。”
梁诗尔一直看着那个男生的背影消失在游泳馆转角，纸袋边缘仿佛还留有对方手指的余温，这份礼物来的突然，踩着平安夜的尾巴从天而降，往年她也能收到苹果，今年背井离乡，虽然梁诗尔心里说不在乎，但一个人过节多少有点寂寞，没想到安慰说来就来，还来自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可她连人家的名字都没问到。
梁诗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乎乎进门的，宿舍里很吵闹，有几个其他寝室的人过来抄作业，实验一中的宿舍是标准上床下桌四人间，她的床位就在推门左手边第一个，正好隐藏在门板后，是个不太会被外人打扰的隐秘位置。
见来了新室友，几个凑在一起写作业的同学抬头跟她打了声招呼，随即又开始争论是抄学习委员的卷子正确率高，还是抄班长的步骤更详细。
梁诗尔抹了把椅子，还好没什么灰，她放下书包，把纸袋拉开了一道缝。
袋子里装着一个精美的纸盒，盒子上应该挂着一张小卡片，此时卡片没了，就剩一截光秃秃的金线，梁诗尔盯着那个盒子，越看越觉得眼熟。
打开一看，红彤彤一颗标致的蛇果，这不就是前桌女生晚自习放桌上的那颗？！
梁诗尔心思一转，感情人家是嫌拎着冻手顺便塞给自己的！
还平安夜快乐，梁诗尔此刻无比希望那个黑旋风走路撞电线杆。
“你们洗不洗啊？十点没水了啊！”
她对床的舍友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正用毛巾甩头发，溅了梁诗尔一身水，正笑着准备跟她赔不是，忽然眼睛一眯，摸索着找到眼镜戴上，不确定的问：“你、你是不是我们班今天新转来的那个？”
她不确定，梁诗尔比她还不确定，犹豫着问：“8班？”
对方咧嘴一笑，高度近视的眼睛笑的弯弯的，是个可爱的女生，看着她打招呼：“嗨呀！我们是同桌，我叫付雪茹，下雪的雪，草字头那个茹。”
梁诗尔绞尽脑汁也只能想起睡了整整一天的同桌的后脑勺，实在不知道这个睡神是什么时候看见自己的长相还记下来的。
大概有什么过目不忘的识人天赋吧。
她尴尬的回应了，并在对方自来熟的热情邀请下互相加了微信好友和宿舍群，勉强算是有了新学校第一个朋友。
“你床还没铺呢，要我帮你吗？”
付雪茹十分关心她：“十点断热水，十点半就熄灯啦，你赶快，不然要洗冷水了。”
十点半熄灯？！
从前十一点她还在教室奋笔疾书，现在十点半就强制休息了？
梁诗尔看了眼时间，九点二十，好在她作业已经写完了，还得及铺床和洗澡。
她爬上床，将何慧早上留下的一套崭新铺盖拎了上去，都是洗过晒过的，还留有非常淡的洗衣液香味。
付雪茹擦干了头发，站在下面问她：“你家里人怎么没给你铺好再走？”
掖床单的手顿了下，梁诗尔用力抻了抻布料上的折痕，木然道：“我铺的比他们好。”
付雪茹还想搭话，卫生间那边传来一声电器嗡鸣，紧接着头顶两条电灯“啪”的一声同时阵亡，梁诗尔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付雪茹高声叫骂：“我擦！高桦你是狗吗？又用吹风机！”
被骂的高桦冤的很：“不是限800瓦吗？我买吹风机的时候看了刚好800瓦啊？！”
付雪茹咬牙切齿：“你跟刘大婶解释去吧！”
宿舍生活管理老师——刘老师，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405又在搞什么鬼？！统统给我到走廊里站着去！”
踏进宿舍不到半个小时的梁诗尔跟着她几个“好”室友一起被轰了出去，烫着一头细卷的刘大婶……不，刘老师熟练将整个405宿舍翻了个底朝天，不仅没收了高桦的吹风机，还从付雪茹衣柜里搜出了加热水壶，从葛宁慧垃圾桶里发现了半桶没扔的垃圾，从梁诗尔桌上找到了没收拾的书包和纸袋。
紧接着，“温柔”的刘大婶给她们四个复习了一遍什么叫“违禁电器”，什么叫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桌上不能有物品，床上不能睡人的奇葩规定，梁诗尔离她近，几次差点被口水喷到脸上，只能尽力后仰，头都仰到栏杆外了。
“每个人扣五分，扫一周绿化区，谁再给我明知故犯就不用住校了。”
刘大婶瞪着眼出门，梁诗尔翻了个白眼，从行李箱里掏出个充电小台灯准备继续铺床，谁知大婶脑后长眼，转角杀了个回马枪，一把抄走了梁诗尔的小台灯。
“我……”草字没能说出口，刘大婶笔尖一划：“一床再扣两分，加扫两天。”
梁诗尔一头栽在床板上，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跟这个学校八字犯冲。
刘大婶满意的下楼去了，临走也没给她们恢复用电。
“淡定，习惯了就好。”付雪茹用手机电筒照着爬上床，坐在护栏边冲梁诗尔说：“其实以前不管的，上学期有人用电器差点出事，后来就越管越严了，宿舍里只能给笔记本、平板和手机充电，超过这个功率就不行。”
看到梁诗尔望过来的眼神，她又补充：“只有周日一天有网，打游戏追剧就别想了，卡成狗。”
她缩进被子里，看着疯狂摇头想甩干头发的高桦直笑。“你就是把头转成电钻也干不了，乖乖上暖气片边上烘着吧！”
梁诗尔深深叹了口气，问她：“平时上课时间都是怎样安排的？”
“早上七点二十早自习，八点正式上课，中午十二点到两点午休，下午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可以吃晚饭，或者等到七点四十放学再吃也行。”
“哦，对了，周六也是全天上课，周日休息，住宿生可以回家，但是晚点名要回来。”
梁诗尔也没家可回，周日对她来说不过是留校刷题而已，于是又问：“那放学了能留在教室自习吗？”
付雪茹显然是被她这个问题惊到了，一时没答上来，倒是已经躺下很久的葛宁慧慢条斯理的说：“教室不行，但高三那边有专门给高考生准备的大教室可以自习到十点，没人查学生证，可以去。”
梁诗尔以为终于遇见了一个能一起学习的好同学，没想到专心烘头发的高桦“嘁”了一声，问葛宁慧：“你今天作业抄完了吗？”
“没。”葛宁慧回答的理直气壮：“追了一晚上更新的剧，累觉不爱，作业什么的有缘再说吧。”
得，拉倒吧。
梁诗尔摸黑噗噗腾腾把床铺好，随便扯了床被子盖上，此时已经到了熄灯时间，还没充满电的手机被迫断电，她点开微信，给津口中学的老朋友许萌发了条信息。
丝儿：“睡没？”
隔了十分钟，备注名“蠢萌”的人给她回消息：还没下课啊！你梦游呢？
梁诗尔悻悻吐了吐舌头，想起她们那个教数学的老班主任每天晚自习讲课时激动的恨不能把黑板拍穿，粉笔灰与唾沫齐飞，而正坐第一排的她除了要躲避唾沫攻击，还要不停在擦黑板和擦桌子之间来回折腾，常被折腾的叫苦不迭。
但现在去回想竟然还挺怀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