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莫惊春知道, 这个陛下,不是他的陛下。
可他对待正始帝的态度,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看陛下怔愣, 便放下了车帘。
左不过, 永寿宫到了。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陛下,太后娘娘正在等着您。”
太后。
正始帝收敛了神情, 仿若一瞬间变得肃穆。
他弯腰出了御驾,停在永寿宫前。
——“太后,太后娘娘为了庇护陛下, 将叛军拦在了凤鸾殿,被公冶清, 公冶常的叛军乱刀砍死。”
刘昊的话,犹在耳边。
正始帝紧蹙眉头, 看着永寿宫的模样, 仿若在看什么仇大苦深的东西。这让莫惊春想笑,却又不敢露出自己的神情来。
毕竟这个“陛下”, 定然没有之前的陛下那般“宽容”。
他心里虽是笑,可实际上却是担忧不已。
这位陛下在这里,那他的公冶启, 又在哪里?
难道是在另外的……
莫惊春垂下眼, 似是有些沉默。
半晌,他主动碰了碰正始帝的胳膊,“陛下, 该进去了。”
还未等正始帝回应, 宫门口突然跑出来一只小雪球般的狸奴。她莽撞地跳出来, 身后跟着一个小内侍追着跑, 莫惊春看到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
这只狸奴,自然不可能是从前的那只狸奴,乃是换了新的。
但也不是太后喜新厌旧,是原来的那只老死了,宫内特地再让人送来的新宠。与之前那只一般都是雪白,但也别有不同,爪子都是粉/嫩的白,而尾巴却是黑漆漆的,异常独特。
小內侍追着跑,永寿宫殿门露出了太后的身影,她正看着跑远的狸奴,和女官秀林说道:“且不知道到底外头有什么好,总是不着家,回来的时候,都弄得一身泥球……”太后的话还未说完,就看到在台阶下的正始帝和莫惊春。
太后柔美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没好气地瞥了眼正始帝,“这是有了子卿,就忘记哀家这个老东西,这宫路就这么一点,偏是拖了这么长时间才过来。可是路上又出了什么事情?哀家可听说了,皇帝在贤英殿闹了一出……”
她的话有些絮絮叨叨。
比以前爱唠叨。
宫中过于冷清,能陪太后说话的也没几个,得亏是收了个小孙女后,太后在宫中的日子才过得松散些。但是郡主在两年前,也已经出嫁了,如今这宫中进出,陪着太后最长时间的人,还得是桃娘。
而桃娘正站在太后的身后,笑吟吟地看向莫惊春……
与陛下。
桃娘脸上的笑意一僵,但什么话都还未说,就看到太后淡然地朝着皇帝招手,“还不快过来?”莫惊春在正始帝的身后欠身,然后在身位和衣裳的遮掩下,在正始帝的背后用力地推了一把,帝王猝不及防之下,还真的被推着走了半步。
这在太后看来,就是要朝着殿内步去。
桃娘站在太后的身后,浑身僵硬,然后得体地欠了欠身,“太后娘娘,小女想同阿耶说说话,可否容许小女暂时退下?”她感觉自己说话都有些不对劲,但太后只是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让她去了。
桃娘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行了礼,然后朝着殿外的正始帝也恭敬地欠身。
正始帝却没叫起。
他沉默地注视了片刻,“桃娘?”
他说话不紧不慢,丝毫看不出他在片刻前,尚不知道她是谁。
太后笑着抚住了他的胳膊,轻笑着说道:“怎么?平日里霸占着子卿不说,眼下两父女两人说话也要管吗?再过些时日,桃娘可就要嫁到宫中来,到时候她与子卿见面,可就难了些。皇帝可莫要去捣乱。”她说得,好像堂堂天子,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事情。
正始帝在心里嗤之以鼻,然后被太后拉了进去。
以着正始帝的能耐,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太后当然不可能拖得动他。
他的眼眸幽深。
他已经多年不曾想起母后的容颜,可是此时此刻,母后却站在他的面前笑吟吟地与他说话,然后还从身旁那个小內侍的手中抱过那只逃走的小狸奴,含笑说道:“昨儿可还是皇帝特地跑来训哀家,哀家还以为皇帝是将大皇子的婚事放在心上,结果今日却是这般……果然还是哀家对你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了。”太后一边说,一边好笑地摇头。
正始帝沉默良久,才说道:“他和桃娘的婚事?”
这句话,纯粹是七分猜测。
太后坦然地说道:“那当然,大皇子一心只打算娶桃娘,桃娘可也硬生生再等了五年。这岁数都这般大了,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带着正始帝往里面走。
正始帝下意识回头。
他看到莫惊春和桃娘并肩的身影。
一个高,一个低。
桃娘,是莫惊春的血肉。
帝王当然记得,他记得……
那个时候,莫惊春的女儿,已经死去。
桃娘莫名打了个寒颤,她吸了吸鼻子,看向莫惊春,无奈地说道:“阿耶,陛下可是又闹脾气了?”她说起这话,可比从前有底气得多。
莫惊春淡然地说道:“什么叫做闹脾气?”
桃娘:“眼下这乱飚杀气的模样,难道还不算闹脾气吗?这压力在您看来可算不得什么,可是阿耶,这外头,可还有如您女儿我这般娇弱的人呢。”
她说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和陈文秀走得太近,也学会了她那一套调侃的话。
莫惊春:“陛下只是有些闹心,不算严重。倒是桃娘,之前大嫂与我说过,你可是连着几夜都不曾好生休息。”桃娘如今大了,有些话题,徐素梅和她闲聊更为得当,只是有些时候,大嫂也觉得有些严重的事情,才会再与莫惊春说。
父女两人不紧不慢地绕着永寿宫在走,身后远远地坠着德百等人。
也有永寿宫的宫女跟在后头,生怕桃娘有所需求。
桃娘笑了笑,“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她道:“最初是有些担忧。毕竟我答应阿正,只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真的有完婚的那一日。”她的声音恬静,“而到后来,看着那么多人反对,我反倒是生出一种为何不可的执拗。偏是不许,我偏是要做。”
莫惊春失笑,“你若是为了这样的原因,那为父可要再思量思量。”
桃娘笑着摇头,“那只是一部分,但,我很清楚,并非所有人都希望我嫁给阿正。是觉得我们的年龄不匹配,也是因为阿耶和陛下的关系罢?”
她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忍不住偷偷笑得更大声。
莫惊春:“……”他无奈地笑了。
桃娘在这些年,对他和陛下的关系,倒是看得淡然。
有些时候,还会反过来调侃莫惊春。
桃娘:“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关系怪异吧。但各论各的,也没什么不妥。阿正他喜欢的话,那也没什么。”
莫惊春微蹙眉头,“桃娘,若你是因着大皇子喜欢才去做,那可……”
桃娘摇头:“阿耶,您觉得,会有其他人,比阿正更在乎我吗?”莫惊春微顿,大皇子看着平和,其实和正始帝还是一脉相承,那骨髓里的疯性,还是很难描述。
“既然没人能比得过阿正,阿正又是最优选,那为何要舍弃阿正,而选择其他人呢?”桃娘淡淡地说道,“我也不愿意阿正伤心,岂非两全其美?”
她对阿正更多还是弟弟般的喜爱,大皇子其实心知肚明。
可即便如此,两人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桃娘并不清楚什么是喜欢,但大抵是不愿意公冶正难过的。
莫惊春敛眉轻笑,这其实已然是小小的萌芽。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带着桃娘渐行渐远,往边上走了些时候,忽而看到前头急急走来的刘昊,却是微微蹙眉。
桃娘轻笑:“阿耶,我去寻阿正了。”
莫惊春颔首,目送桃娘远去后,这才看向刘昊。
刘昊擦着汗,低声说道:“尚书,陛下瞧着有些不对劲。”
这几个字,已经是说得太过轻微,如果刘昊愿意的话,他甚至想说陛下出了大问题!
今日的举动,险些将刘昊过往的应激都给激出来了。
莫惊春沉吟:“陛下没有伤及中侍官。”
刘昊沉痛地说道:“但是陛下差点伤了许阁老他们。”
莫惊春蹙眉,是因为在那位的……里,许伯衡他们已经不存在了吗?
那对这位陛下来说,眼下的世界,是梦,还是真?
他的公冶启,又在何处?
永寿宫内,太后也微蹙眉头,正看着坐在边上的正始帝,露出奇怪的神色。
“陛下今日,可是遇到什么事?”
为何,却是这般紧迫逼人的威压,秀林的脸色都苍白了。
正始帝缓缓抬头,一张面无表情的俊美面孔忽而露出灿然的微笑,“母后。”他温柔的,极度缓慢地说道,“照您这么说,莫惊春乃是寡人的定海神针,那倘若寡人肆意发疯一场,他又如何能阻止得了寡人呢?”
太后从其中觉察出森然的恶意。
她明显感觉到正始帝的情绪不对,可偏偏这个“正始帝”,却也同样是她的儿子,太后虽觉察出不对,却一时间不清楚这是为何,柔美的脸上带着少许狐疑,“子卿只会竭尽一切阻止皇帝,他可不会纵容皇帝的坏脾气。”
并非生气,更非恼怒。
正始帝只是笑得异常灿烂,仿佛糜烂幽兰,更令人畏惧。
这是他的母后。
正始帝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一颦一笑,皆是她。
但也不是她。
她早就死了!
再是美好,不过是饮鸩止渴,愚蠢至极。
正始帝霍然站了起来,而门外,急急传来莫惊春的声音,“陛下!”
莫惊春大步流星地闯入永寿宫,呼吸甚至还有点急促,他用力平复了一下,忽而朝着正始帝笑了笑,“陛下,臣有话对您说。”
正始帝漠然地看着他。
太后觉出不对,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一眼,“秀林,带着小宝,与哀家去看看大皇子。”她摆了摆手,竟是带着这一堆宫人离开了永寿宫。
正始帝:“……”
他看着梦中离开的母后,再看向莫惊春,难得起了点兴头,“你是怎么让母后如此习以为常?”甚至是这种让出宫殿的行为,更是少之又少。
莫惊春微笑:“这还是拜您所赐。”
如果不是正始帝这日以夜继的搞事,太后会接受吗?
他不紧不慢地朝着殿内都,丝毫不惧这其中的危险,直到在正始帝的身前站定时,他才缓缓抬头,看着高他少许的帝王,“陛下,您……”
正始帝霍然低头,一把掐住了莫惊春的脸颊,他阴冷又漠然地靠近。
直到彼此都仿佛能感觉到炙/热的呼吸,“为何,你是活着的?”即便正始帝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可这般接触的鲜活,却透过那突突的血脉相连传递过来,让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难以遏制的暴虐和怨毒。
“所以,”莫惊春敛拉着帝王低下头来,炙/热的吐息仿若耳根厮磨,却带着克制的距离,“您是打算,再吞食臣一次吗?”
正始帝骤然看向莫惊春。
莫惊春仿佛丝毫不在乎这近在咫尺关于死亡的气息,“您不是觉得,这是在梦吗?”
他摸上正始帝的衣领脖颈处,那底下藏着项圈。
手指用力一勾,露了出来。
“那梦里会有什么光怪离奇之事,不也是寻常?”
莫惊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