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正始帝是不是疯了, 这事还没有定论。
但莫惊春属实是被陛下这番话给搞得混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背后,就是那面海浪屏风, 在背部抵住冰凉的屏障后, 莫惊春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沉稳地说道:“陛下, 您是以为,桃娘想要让臣和陈文秀在一起?”
他克制着自己直呼陈文秀的名字,以免皇帝警惕,另一方面,结合昨夜陈文秀的仓皇,桃娘主动提起再娶的事情,还有陛下这一日冒然出京, 刚才对陈文秀毫不阻遏的杀意……这几处结合之下, 莫惊春方有这样的结论。
而在猜出这点时,莫惊春心里却是觉得此事荒谬得可笑。
桃娘不会受限于门当户对的念头,但对陈文秀的考量不可能在一日间就有了定论, 顶多是受到陈文秀的刺激,才有了这样的小小念头。
可只是念头, 未必会成事。
而陈文秀,且不说这是位有野心的女郎, 就看她之前在帝王面前的从心, 也能看得出来, 陈文秀是绝不可能让自己再陷入陷阱。
她不蠢, 至少从几次碰面中, 看得出来帝王对莫惊春的看重。
陈文秀不敢的。
这一个不敢, 一个随意, 只需一想,便能推断清楚。这或许正是正始帝暴怒,却没有真的动作的缘由。
“不是‘以为’,”正始帝和莫惊春的距离只差一个拳头,“是事实。”
莫惊春出言反驳,“桃娘顶多是有这样的念想,但在多番思忖后,她定然会考虑到家世和臣的意愿。陈文秀更是不可能对臣动心,不管是她们两人中的谁,应是无辜。
“陛下何必为此动怒?”
正始帝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小人偶,然后莫惊春就能感觉到浑身各处又有那种被捏一捏,掐一掐的感觉。陛下的力道并不重,只是有点像是在骚扰一般逗弄,让人心中不至于有火气,却也有些无奈。
“寡人没杀了她们,不是吗?”
然,他说出的话,可不像是他表露出来的平静。
“夫子,想要为她们辩解?”
莫惊春气笑了,“这不是辩解,实乃实话。”他方才甚至都没有特意掩饰桃娘的想法。
在莫惊春的猜测中,那确实是存在。
正始帝的眼眸发亮,看上去有些令人惊悚,和不自然的疯狂。他凑近,鼻尖微动,像是在嗅闻莫惊春身上的味道。这么近的距离,彼此的动作,就像是互相交颈的白鹤,又或者痴缠的虎兽,黏黏糊糊的接触中,那道高大的阴影几乎笼罩了莫惊春。
莫惊春很久没有感觉到正始帝这种居高临下的胁迫。
他不自觉抬高脖颈,露出白皙细嫩的皮肤。
正始帝的鼻息扑了过来,激得莫惊春忍不住惊颤了几下,像是受惊的鸟雀。
正始帝仿佛沉迷在莫惊春脖颈处的气息,那属于夫子的味道裹挟着云罗香,在温热的体温下,将那味道烘得愈发醺浓暖香。
他下意识想要捉住那些蕴含着味道的气体,不自觉大口呼吸起来。
良久,正始帝才重新站直了身体,仔细端详着莫惊春,眼底带着令人恐怖的欣喜感,仿佛是在衡量着要怎么下口。
怎么分,怎么吃,是最终的路。
毕竟糕点带回来,本来,就是要用来吃的。
莫惊春头皮发麻,他已经许久不曾感觉到这样的颤栗。
危险的感觉从四肢奔腾到心尖,无声无息的尖叫蔓延在身躯内,脚后跟处有种蠢蠢欲动崩逃的欲望。
如果不是被莫惊春强行压下那些念头,或许在下一瞬,莫惊春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他僵硬地舔了舔嘴巴,“陛下?”
正始帝已经有小段时间没说话了。
他只是细细地、认真地打量着莫惊春,黑眸里是涌动的炽热的光芒,几乎要灼烧到令人发烫的温度让人承受不住,像是燃烧其了十足的火焰。
正始帝黏糊地说道:“不论辩解与否,这都说明了一件事,夫子乃和隋之珍,惦记的人不知几何。”
莫惊春好气又好笑,什么和隋之珍?
且谁会惦记他?
“陛下,您未免太高看得起臣,没有谁会……”
莫惊春正想用事实来说服正始帝,却见他用特别古怪的,叫人背脊发凉的眼神盯着他,那种一寸寸切割过来,仿若要将人剥开,赤裸裸得可怕的视线,让莫惊春藏在袖子里的手猛地紧握成拳,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举动。
正始帝缓缓咧开嘴,如同要扑食的恶兽,“没有?”
他毫不犹豫地将小人偶丢进嘴里,整个吞下。
就连莫惊春都只来得及伸手,就像是要阻止,却已经再来不及,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悲惨的尖叫声,就整个人跌倒在地,无法阻止那种粗野、摧枯拉朽的,让人几乎发狂的触感。
除了最开始那一声惨叫外,那软倒下去的人影再没发出什么声音。
当正始帝矮下身,将那可怜缩成团的莫惊春抱起来时,他才发觉夫子正将手指紧握成拳,然后抵住嘴巴。
那仓皇动作下,这异常粗鲁的行为,将呜呜咽咽的声音都被堵了回去。
只剩下沉闷的、粗重的呼吸声。
正始帝用被褥包裹住莫惊春,确保再没漏出来一星半点痕迹后,他抱着这包裹下的莫惊春往外走。
一边走,舌头动了动,像是给嘴巴里的东西翻了个身。
被褥里的东西蠕动了两下,像是某种控制不住的弹跳反射。
正始帝的动作惊动了原本就在院子里的人,只是外院书房的人基本上都被墨痕和卫壹打发了,余下的只有藏在暗处的暗卫,还有守在门外的两人。他们在听到动静后,急匆匆从门外赶来,却只看到正始帝一人。
还有他怀里抱着的那一大团东西……看起来,像是个人。
墨痕的脸色微变,只觉得这种行为疯狂又耻辱,下意识说道:“陛下,您这是作甚?”
卫壹已经脸色发白,汗水不住从额头滑落下来,也不知道这短短一会的功夫,他是怎么将自己弄得如此惊恐。他一伸手拦在墨痕的跟前,卑微地说道:“陛下,此乃莫府,郎君肯定不希望被旁人撞见,还请陛下给小的一点时间,去将出行路上的人清理一下,以免撞上。”
正始帝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古怪,嘴巴里也不知是吃着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咀嚼……还是舔弄,单从粗粗一眼看去,谁也分辨不清楚。
陛下缓缓颔首,没有说话。
卫壹在心里松了口气,强硬地拖着墨痕往外退,然后大步地朝外走,一边去让人将所有人都拦在外出的必经之路上,而他要赶去阍室,将那里的人也暂且调走。毕竟他们看着正始帝进来是不错,可要是看着陛下抱着那一团东西出去,那才容易谣言四起。
本来这事,应该他和墨痕兵分两路去做。
但看着墨痕这模样,卫壹还不如随身携带着他,免得他一个激动,就跑去陛下面前作死。
墨痕急促地说道:“卫壹!你就任由着陛下这么带走郎君?”
卫壹的脚步飞快,还能抽出精力斜睨了一眼墨痕,嗤笑道:“不然呢?你是想要冲到陛下面前拦住他吗?然后等郎君回过神来,就能发现你已经死了!”
墨痕梗着脖子,“那不一样。这么,这样的举动,实在是……”
卫壹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依着郎君的实力,他想要击败陛下那或许不能,可想要相抗一段时日,发出点动静来让我们知道,或许是召唤暗卫进去,那都是可行的。然从刚才,你可感觉到任何一点踪迹?就连陛下大摇大摆出来,也没见郎君出声,或许,这合该是他们两人的……癖好?”说出最后这个词的时候,卫壹的脸色也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旁人也便罢了,可是郎君?
那实在是不相符合。
可是除了这猜测外,卫壹实在不清楚,郎君究竟为何闭口不言?
墨痕勉勉强强被卫壹说服了,将此事的记忆从脑子里抹去。
等到目送着那一队奇怪的车马离开后,卫壹才猛地喘了口气,一下子软倒在阍室,险些就给跪下来。墨痕搀住他,用力将卫壹大半的体重都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奇怪地说道:“你身体不适?”怎么突然就脚软了?
卫壹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摆着手说道:“不,不是。”
他只是,害怕。
在正始帝从他身旁经过,大步上了马车时,卫壹只感觉到浓重污浊的黑暗。他的喉咙像是被人猛地掐住,吊了起来,恐怖的气势让他两股战战,差点出了大丑。
直到那辆马车远去,直到那些悄无声息的人跟了上去,他才浑身发软地,几乎倒了下来。
墨痕拧着眉看着卫壹,他们之间,已经共处了好几年,早就了解了彼此的性格。卫壹如果不是因为生病,那是为何……他的眼神落在那已经再看不到车马的地方,逐渐变得严肃起来,猛地抓住卫壹的肩膀,“你,你是察觉到了,那位的……”他的声音又快又急,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卫壹软软地点头,无声地说道:“危险。”
只有让他头皮发麻,恨不得干呕的危险。
墨痕气得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如果不是卫壹还压在他身上,他已经要着急得来回踱步,“既是如此危险,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郎君去……”
送死两个字死死压在墨痕的舌根,不敢吐出来。
卫壹苦笑着说道:“哪一次,不是靠着郎君,才能平息?”
他吐了口气,心里有了另外一番猜测,不过看着墨痕,倒是没有说出来,而是摇着头说道:“不必多想,你我该担心的,反而是自己的小命。而郎君……陛下又怎可能伤及郎君?”他缓缓站直了身体,“不过郎君今夜未必能够及时回来,到时候,大夫人那边,还是得有个合适的理由。”
墨痕默不作声地看了眼卫壹,还是忍不住想骂人。
正此时,在街道的尽头,正有一老一少,不紧不慢地走来。走近了,就能看得出来,跟在后面的少年手里还提着个药箱,正是药童。
这是仁善堂的秦大夫和他的药童。
原本要回到府上的墨痕和卫壹在看到秦大夫时,没有急于回去,而是站在那里等他们过来。
“秦大夫,您怎么过来了?”
秦大夫笑着说道:“大夫人让我过来,给府上的几位看看身体,免得这天寒地冻,有些头热脚痛的没及时发觉。”
卫壹在心里点头,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宫里请平安脉,更像是提前防止,而不是得了病后再看病。
两人正好在阍室,就取代了门房的位置,给秦大夫行了个方便,带了他进去。只是在路上的时候,与他说了府上莫尚书不巧正有事外出的消息。
秦大夫也不在意,笑着说下次有空便是。
等到将秦大夫送到正院去,墨痕才收住步,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抹了把脸,匆匆地往刚才大门的方向去。
除了莫惊春先前吩咐的事情外,墨痕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完。
…
“陛下又去见了莫惊春?”
等郑天河收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半下午。盯着行踪的人未必敢走得太近,也不敢肆无忌惮地跟莫家、跟陛下对上。他们能做的,只是凭借着遗留下来的痕迹逐步追踪,然后挖掘出他们想要的结果。
“是的,不过马车不是朝着皇宫去的,而是去了城东。”那人低声说道,“不过,还不能肯定莫惊春是不是在马车上,而且,去了城东后,我们的人也不敢跟得太紧,生怕被发现,所以,只大概知道有可能在哪几个坊附近。”
郑天河摇头,“不必再跟,小心出事。”
他吩咐人盯着莫家,可不是要将他们全部送去陪葬。只需要这些大致消息就足够了,免得被正始帝顺藤摸瓜,反倒是连根拔起。
他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书桌,在上面提笔写了寥寥数字,然后招来管家,“将这信,送去焦家。”
焦家,而不是焦氏。
管家欠身,默声往外走。
郑天河在目送着他离开后,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偶尔还能听到他轻轻咳嗽的声音。等到傍晚,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在郑府外停了下来,焦连安缓步下了马车,被等候多时的管事迎了进去。
就在焦连安到了郑府时,郑云秀也收到了消息。
她早就让身旁的侍女寻了几个小丫鬟,去门房和垂花门等几处地方盯着,若是有消息,就直接来报。
在郑天河还未公开表明他的态度前,郑云秀还能指使得动身旁的人。
在收到消息,有人来见父亲时,郑云秀的脸色微变,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那里面若隐若现的自己。尽管还是那一张姣好漂亮的面容,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担心。
依稀间,她仿佛看到了康雨佳那张青白交加的脸。
吞了太多水,而有些浮肿的身体,让郑云秀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发抖。
“五娘,您还是吃点吧?”
身旁的侍女劝说道,这好几日,郑云秀都食不下咽,今儿就更明显了,连饭也不肯吃。
郑云秀不耐烦地捂住脸,挡住那些郁闷之气。
她不想去家庙。
家庙的可怕,郑云秀已经在耳濡目染下非常清楚,去了那里,不只是清贫和穷苦,更要忍耐无穷尽的羞辱,负责家庙的无心法师,正好是个心狠手辣的僧尼,也不知道有多少郑家女死在她的手下。
最为可怕的是,这是郑家的默许。
换句话说,这本来就是郑家将人送过去的目的。
只有犯了错,出了变故,被休弃回家的郑家女,会遭受这样的磨难。而她的话……郑云秀相信,父亲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己染上这样的污名。所以,他在明面上肯定不会宣布自己的罪名,只会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悄悄地将她送去家庙,然后在郑家内说明她忽然染病暴毙,或者其他的说法……
郑云秀的脸皱成一团,猛地坐直了身。
她心里闪过一个不可能的念头,猛地从书桌前跳起,来回踱步。郑云秀突然想起了她之前去焦氏的缘由,那一场“募捐”,还是什么……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
郑云秀思索了许久,忽而坐下来,取了笔墨纸砚,然后匆匆忙忙地写了一份书信,再让最信任的侍女将其带出去。
一刻钟后,送走来客的郑天河偏了偏头,“随她去。”
他漫不经心地盖住膝盖上的毯子。
…
郑家外,那辆来时低调,去时也朴素的马车,轻轻而动。
坐在马车内闭眼养神的正是焦连安。
焦连安和郑天河在年少时,算得上是好友。
那时交友虽也在乎出身,可唯独焦连安等几个不会忽视病弱的郑天河,谁也想不到,最终是郑天河掌控了郑家。不过这份友情,也持续到了现在,即便两人因为想法的不同而渐行渐远,甚少再有联系。
可是郑天河相信,只要他去信,焦连安还是有八成的可能会来的。
如今一看,焦连安确实是来了。
坐在马车内的焦连安沉沉叹息了一声,重睁开眼。
他原本黑透的鬓角,已经有些发白,看起来和一年前的精神抖擞全然不同,焦连安此刻看起来有点老气,像是被什么吞噬了精气神,连动作都有些迟缓。
接连失去焦明香和焦世聪,这样的打击,让焦连安也心生沉郁,难以走出。
正是因为焦家牵扯在其中,所以,当焦连安知道斩首的人中,也有郑家人后,他便知道此事,郑家也有份。
如果不是陛下另有所图,未必会是如今的局面。
所以,焦连安尽管亲自来了郑家,却是装作无视了郑天河的暗示。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反应。
焦连安叹了口气,不管皇位上坐的是谁,只要他是皇帝,只要他没有给江山社稷带来颠覆的危机,对他来说,是谁坐,都没有差别。
自然,焦连安也不愿意惹起更多的杀戮。
不过,他知道郑天河没有这样的打算。
一次失败,就足够震慑他们。
他们短时间,五年,十年内,肯定不会再有那样的心思了。
可是眼下郑天河想做的,又是什么呢?
焦连安的心中有些担忧,看来,还是得再盯着些郑家。
…
“轰隆隆——”
炮火连天,在新年刚过没两日时,明春王像是发了疯地冲击了一日,直到那天晚上,才堪堪停歇下来。
城墙外都是焦黑的痕迹,处处有些破漏,但这面城墙还是坚挺地屹立着,并没有因为这几日的炮轰而倒下。
莫广生听取着伤亡的人数,缓缓吐息,露出苦笑。
“还好,在预料中。”
副将坐在他的下手,低沉着说道:“将军,这几天,叛军就跟受到了刺激不断轰炸,这看起来不是他们的风格。”
明春王很谨慎。
大炮台这样的武器,对他们来说肯定不是随处可见的武器,之前他们使用的时候都是有限制的,可是这几日却像是不要钱那样挥洒,而且透着一股恶狠狠的势头,这多少让他们有些抓不着头脑。
在叛军炮火的袭击下,朝廷的兵马也受损严重。
不过这毕竟是攻城战,守城一方还是有些薄弱的优势。
莫广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在行军的时候,他压根没去管这些杂碎的事情,眼下这胡子都变成大胡子,有些毛毛躁躁的。
“还记得吗?之前有人送来的那一份地址。”
莫广生蓦然说道,让其他将士和副将有些茫然,片刻后,才有个幕僚回想起此事,大声说道:“是叛军冶炼武器的场所!”
“不错,我们早就掌握了相关的消息,可是叛军在这里拖着我们的脚步,让我军无法及时地进攻,但是,我们动不得,也就相当于叛军的主力,也被我们拖延在了这里。这岂非另一种层面的相持?”莫广生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几日,叛军接连的攻击势头不太对,我估计他们是要跑。”
“跑?”
一个幕僚出声说道:“大将军的意思……难道是,叛军打算回缩势力,暂时维持这相持的局面?”
副将皱眉,膝盖上还摆着一柄刀,“难道是有人包抄了他们的后方,叛军是想及时回撤,护住他们的冶炼场所,然后趁此时机摆脱和朝廷兵马僵持的局面,暂时休养生息……”
坐在最靠近莫广生身边的幕僚沉声说道:“当初送给大将军的消息,我们有,朝廷自然也会有。当大将军抽不开人手去处置的时候,自有后来者。叛军最近的动作确实不对,如果放大来看,未尝没有在临走前,将我军打残打伤,让我们失去追赶的实力……如此说来,不能如了他们的愿。”
莫广生冷哼一声,“将计就计又如何?依着我们之前的推断,顶多再有三日,他们的炮火就该哑了。若是叛军趁此时机回撤,咱就点一队奇行兵追上去。”
有个幕僚无奈说道:“将军,您又忘记粮草的问题。”
莫广生笑着摇头,“只做细查,他们大军的速度,都未必比得上我们,若是大有可为,再派人回来便是。”按他的意思,便是轻装上阵,只做刺探,不做交战。
“若是他们只撤走一半呢?”副将蹙眉,“那未必能看得出来。”
莫广生的熊掌拍在副将的肩膀上,好笑地说道:“有什么不能够?我们盯着他们那么久,难道连他们故布疑阵都看不出来?”
另一个幕僚摇了摇头,“大将军,若是三日后,他们不走呢?”
莫广生露出个诡异的微笑,“那就轮到他们倒霉了,我收到的消息,再有三四日,咱们的增援就到了。”
众位将士齐齐一凛,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会散后,莫广生匆匆回到他住的地方,把已经冷透的饭三两口吞下去,然后才抓着舆图大步往外走。
敌营。
明春王坐在上首,左右两边都是熟悉的心腹。
不过,徐柳却是没了。
他在一次敌袭中,为了救下明春王,自己挡了一箭,当场毙命。
如今明春王身上的铠甲都是沐浴着血色,足以看得出来他们厮杀之惨烈但是这在最近半月有所好转。
在明春王下令不要吝啬炮火后,那接连的轰炸,已经几乎要将整个城池都轰平了。尽管大多数的炮弹都是落在城墙上,但还是有少部分是掉落在城内,炸开的声响和动静,足以看得出这威力。
从这几天,那城墙上轮换的人数变少来看,这确实给城中兵马造成了一定的打击。
可惜啊。杨天和在心中感慨,要是能够再有一二年的时间,造出来更多的炮火的话,他们就不必受限于产量不足,能够大规模地开战了。
小王妃的话却是不错。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有时候,那位小王妃总是能说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话。
可惜啊,他们这匆忙起兵,到底是有些遗憾。
尽管他们确实能用炮火压制了莫广生,可是他在指挥上的天赋极强,在落在下风时,还是能够将他们的主力牢牢拖死在这里,让明春王不能分开心神去处置别的地方。
如今他们打下来的地盘,只能勉强维护,却做不到运转自流。
经过之前恒氏的事情,被他们打下的地盘上的世家,不管大小,宁愿投靠朝廷兵马,又或者是冒险南渡,都不肯留下来。
而另外一桩大事……
才是这几日,让明春王焦头烂额的事情。
他的大后方出事了。
最近一封送来的情报,上面写得非常清楚,在“老家”的四处,似乎隐隐约约觉察到了试探的敌人,但是他们非常老奸巨猾,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当然,“老家”那边也说了,有可能是太过敏感,所以才产生错觉。
但明春王觉得,这不会是错觉。
如果是错觉的话,他们不会还特特写来这样的书信。
至少在负责“老家”的人看来,这危险已经远远超过了预期,不得不和他回报。
明春王在犹豫了半日后,就下定决心,撤兵。
明春军打算回撤,固守已经打下来的地盘,暂时休养生息,同时赶回大后方,以免后方失火,难以回援。
“王爷,若是能够再给我五日的时间,或许能够打下这座城。”
成风的右手边,有一个看着异常彪悍高大的男人跪坐在软垫上,皱着眉说话。
明春王看了他一眼,淡笑着说道:“马将军,时间,才是最不等人的。孰轻孰重,我想你看得清楚。”
五日?
这炮火,顶多再支持三日。
杨天和说道:“王爷,如今不少世家南渡,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回来。不少城镇的人口有所流失,将来的收成未必会好。”尽管地盘是扩张了,可要是没有人种田的话,那些田地也不过是浪费。
明春王混不在意地说道:“等回去后,就掠夺一些流民,压着他们回去便是。如今别的东西缺,但是流民还缺吗?”
打仗是会死人的,但是莫广生和明春王在之前都很克制。
只除了最近两天的炮轰。
明春王便是要在离开前,将朝廷的兵马彻底打残,免得他们能追赶上来。能拖延个三五日,就已经足够。
“王爷,是不是要留下部分的兵马来故布疑阵,免得他们发觉?”成风蹙眉说道。
杨天和摇了摇头,“不妥,他们和我们交手的时间长了,就算是故布疑阵,他们未必不能看得出来。而且留下这样大批的营帐,也是得不偿失,何不一起带走。”
成风:“若是他们派人追赶,那又如何?”
明春王露出淡淡的笑意,看着那个高大的将军,“如果莫广生以为,我会将全部的大炮都压出来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留在后手威慑的底牌,明春王又怎么可能尽出呢?
杨天和笑着说道:“别的倒是没有,这样的东西,多少还是能留点底的。”
成风也是满脸笑意,只除了担心后方的危险,并不以为意。眼下,在明春王手里掌握的地盘,就已经比之前扩大了两倍。虽是不多,但也是不少,只要能够稳扎稳打,未必不能够成功。
明春王的笑意收敛,看着这营帐内的四五个心腹,吐气说道:“陈文秀找到了。”
“什么?”
“小王妃?”
“她没死!”
这接连三声的追问,足以看得出来他们的诧异。
他们原本以为陈文秀早就死了。
杨天和这个大胖子突然意识到,明春王说的不是王妃,而是陈文秀。他蹙眉说道,“难道王妃背叛了王爷?”
明春王面无表情地说道:“探子是在谭庆山一事中,看到了疑似陈文秀的身影,等进一步追查的时候,他们查到的人,叫陈香,如今正在孟怀王妃置办的女子书院充任院长,和陈文秀的长相虽是不同,但,她出现的时间,正好是在陈文秀失踪后的一段时间。”
随后,他说了几个日期。
杨天和迅速在心里盘算,“这,若是快马赶回京城的话,这个时间,或许有些刚好。”
“孟怀王……我记得这位王爷非常谨慎胆小,别说是起兵,他在之前被正始帝带去虚怀王府,估计早就吓破胆了。如果陈香真的是陈文秀的话,那此事应该和他没有关系。”
“王爷确定?”杨天和沉稳地说道。
因为从明面上看,女子书院和正始帝没有关系。
而据他们之前的猜测,陈文秀应该是被正始帝的人带走。正是因为正始帝的偏激,所以明春王才笃定,陈文秀肯定没落下活口。
明春王缓缓颔首,“探子跟踪了她一段时间,发现她曾出没在军器监。”为了这个特殊的情报,明春王将京中最后埋藏的桩子都用上了。
如今暗棋基本都废掉,才勉强挖出来这消息。
军器监……
杨天和的脸色一沉,涉及到这个地方,那陈香是陈文秀的概率,便大幅度上升。
成风一拍桌子,咬牙说道:“要是谭庆山的行动成功便好了。”他们早在去岁年末,就已经知道谭庆山的失败。
雷老大这步暗棋,也是彻底没了。
一想到雷老大,杨天和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明春王执意要回去,如果雷老大在京城中陷落,被抓住审问后,未必会将秘密藏住。
而雷老大所背负的隐秘,却正好和大后方有关!
“王爷,是不是要……”成风比划了一下。
明春王摇头,“京城中的暗棋都丢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动。而且,颍川林氏的破落,让世家都吓破了胆,暂时是不会有人轻举妄动。而京城在这半年内都不可能放松戒备,再想派人进去,却是不得。”
不管是莫惊春还是陈文秀,他们的身边一定有人在保护,而要从重重保护下突破、射杀……
明春王摇了摇头,缓声说道:“不必多想,且先回去休息,等到三日后,便让大军开拔。”
“是!”
三日后,莫广生在迎来了他所知道的补给外,还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他惊喜地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你怎么,你怎么会来?”
这是一个莫广生苦求了好几年,甚至以为再得不到的人才。
那人苍白着脸色,像是大病初愈一般咳嗽了几声,笑着说道:“将军难道不放我进去?”
“哈哈哈哈哈——”莫广生哈哈大笑,将人迎了进去。
有了他,何愁不如虎添翼啊!
…
将时间拨回初四。
雾沉沉的天色,看起来有些昏暗,在往常,太阳应当已经高高挂起,看在这时辰间,却只剩下天边一层薄薄的光亮,粘稠而冷酷的寒雾压抑冰冷,伴随着清晨的鸡鸣声,冻得人忍不住哆嗦起来。
仿若初春这时节,只有名头值得说道,压根没有回暖。
在这样冰冷的天气,姬府早早就亮着灯。
那沉默的、暧昧的灯光透过雾气,散发着蒙蒙亮的温暖。有些捉摸不透的暗色,将整栋宅院都笼罩在内,只隐隐绰绰能看到几处不同的地方,都有人提着灯笼在走动,像是巡逻,也像是在做着晨起的准备。
而落座在中央,最是静谧,无人敢打扰的那处院落……
那灯火,却是通宵都不曾熄灭。
那本该是最寂静,最平和的一处地方,彻夜响着古怪而挣扎的动静,偶尔呻吟,或是难堪的嘶吼,像极了脆弱的猎物在发出最后的悲鸣。
可是无声无息的姬府内,仿佛没有人能听到那微弱,几乎要断绝的求救。
等到有凉风刮过,将聚拢而来的雾气吹散,露出冰凉清朗的天空时,才听到院里的主人慢悠悠地叫水。
本来去汤泉更好,还能给莫惊春放松下,可是如今坐在边上的正始帝却觉得,要是真的将莫惊春抱过去的话,如今这软绵绵的夫子,怕是要在汤泉内彻底化掉吧?
即便是叫了热水,但对莫惊春来说,还是煎熬。
每一个触碰,都会引起他的反应。
他的眼睛红肿得要命,像是接连不断的哭泣已经染红了的眼角,嘴角有点破皮,手指上密布着恐怖的咬痕……正始帝巡视了一遍,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没有一点好心肠。
正始帝心里没有愧疚。
只有满足的余韵缭绕在心头。
他舔了舔嘴角,吃痛地摇了摇头。
将莫惊春收拾好后,正始帝抱着他上了床,趴在他的身上闻了闻,没有再闻到属于自己的气息,这让帝王有些蠢蠢欲动,还想再烙印下什么痕迹来,可是看着夫子被褥下赤裸身体的红痕 ,那青的红的痕迹,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暴虐的……帝王蹙了蹙眉,还是压下了心头的念想,将被褥的一角塞住,然后打量着莫惊春在睡梦中的模样。
或许是在睡着前,刚经历过一番折磨,莫惊春的鼻头红红的,眼角也是红红的,嘴角更是红得不像话,仿佛刚刚涂抹上大红的胭脂,艳丽非常。
他睡得很沉,不管正始帝在身旁再做什么,都引不起夫子的任何反应。
正始帝知道,他累坏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昨天晚上,夫子刚狠狠地往这里揍了一拳,想必现在已经变得淤青。如今摸着,还有点疼。
他们结结实实打了一架,就像是搏斗的野兽,莫惊春没那么容易屈服,尤其是正始帝还是用那样强迫屈辱的方式将他带离莫府,在帝王将小人偶从嘴里吐出来,然后放入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水盆时,莫惊春就已经从被褥下挥出毫不犹豫的一拳。
即便因为那诡奇,疯狂的感觉还残留在莫惊春身上,让他的动作显得僵硬而摇晃,但他还是结实地击中了正始帝的腰腹。
用拳头,用脚,用嘴巴,两人滚在地上,打得毫不留情。
最终,正始帝将莫惊春压在地上,狠狠地咬住他,就像是雄兽钉住雌兽那般死死地将莫惊春钉住,咬得他的后脖颈鲜血淋漓。
被压抑过头的恶兽,有时候,在分不清楚食欲和爱火时,也会做得有些过分,难以收手。正始帝手段尽出,邪恶的,疯狂的,毫不留情的举动,再加上小人偶这个把柄,当真是淫邪到了极致,让莫惊春禁不住那样的手腕,几次险些晕厥过去,却又被那疯狂的触感再拖回来。
就像是套在脖子上的缰绳,猛地一拽,就不得不回头。
正始帝起身,捏了捏眼角,刺痛的感觉让他咧咧嘴,像是吃痛,却又是扭曲一个古怪狂热的微笑。
他再看了眼昏睡的莫惊春,迈步往外。
在正始帝打开门的时候,紧闭的屋门,也随之将那些原本牢牢锁在屋内的古怪气息散了出去。混杂着血味,腥膻味,甜腻的浓香……泄露出了少许踪迹。
立在门外的刘昊像是什么都没有觉察到。
在一刻钟前,正院内都是空无一人的,也不知道刘昊究竟是怎么揣摩上意,就那么凑巧,在帝王需要的时候出现在门外。
只是刘昊再是体贴上意,都没有料到他会看到正始帝这带着黑眼圈的模样……不,叫黑眼圈或许有些不太妥当,应该称之为青眼圈。
这和有些时候会出现在帝王嘴角的淤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刘昊不着痕迹地抽了抽鼻子,看来昨夜两位异常激烈。
但从正始帝这脸上的青眼圈,不难看出来,在衣裳遮盖住的地方,怕是还有其他的伤势。
刘昊在心里默默备注,许是要叫老太医过来一趟。
就听正始帝开口说道,“刘昊,去备马车,寡人要回宫一趟。”
他穿着身上那件布满褶皱的长袍,坦坦荡荡地走了出来,大拇指摸了摸唇角,像是摸到了破皮的地方嘶了一声,漫不经意地说道:“还有,在寡人回来前,不许夫子离开姬府。”
回来前?那看来陛下今日还要再来东府。
刘昊神色不变,欠身说道:“是。”
…
永寿宫内,太后正在检查大皇子的功课。
即便这年味还未散去,可是大皇子还是异常认真地完成着郑明春布置的功课。今日他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正巧提起了此事,太后便笑着说道:“哀家可有几日没看到你写的文章了,还不快拿来给哀家瞧瞧?”
大皇子腼腆地笑了笑,然后让身旁的侍从去将功课取来。
永寿宫内燃着淡淡的清香,吸了一口便有些提神醒脑,正是安神香。太后并不喜欢那些佛香的味道,虽然有着小佛堂,但除了去小佛堂祭拜的时候,太后是不爱檀香味道的。
她觉得太过浓郁,也有些老气。
太后认真看了看,笑着说道:“不错,大皇子的笔触虽有些稚嫩,可是这文章却是做得不错。再过些时候,就要赶上哀家了。”
大皇子抿着嘴,“祖母,您才是活到老学到老,孙儿远不及您也。”
太后爽朗地笑了笑,又问起了两个侍读的情况,还有他独自在一宫内生活的感觉如何,絮絮叨叨的话听起来虽然有些琐碎,可是大皇子却听到很认真。
直到永寿宫外,有宫女进来通传,说是陛下快到了的时候,才看到大皇子原本笑意浓浓的小脸猛地僵住,然后换做是一副苍白的面孔。
大皇子时不时看着宫外,那坐立不安的小模样,像是恨不得立刻弹起来。
仿佛如坐针毡。
太后叹了口气。
她原本是想要让大皇子留下来,和正始帝见一面的。可是看着大皇子这个样子,又觉得强留无用,只是徒增烦恼,索性摆了摆手,“你且先去偏殿歇息,不必在这里陪着哀家了。”
大皇子急匆匆地站起来,和太后行了礼后,就往殿外走去。
等到大皇子的身影在眼前消失时,太后才仿若自言自语地说道:“大皇子总是这么害怕陛下,那怎么行呢?”
秀林不敢接话。
在这宫里,不害怕陛下的人才是凤毛麟角。
太后心里也清楚这是什么毛病,除了忍不住自己叹息外,也说不出别的话了。虽说虎毒不食子,可皇帝怕是比不上老虎,对于同类只有排斥的感觉,毫无兼容的大度。
太后让秀林将大皇子的东西收拾下去,正在吩咐的时候,就看到陛下入了宫。只见他穿着一身锦袍,非常简单的服饰套在正始帝的身上,却是异常潇洒俊美,让满堂熠熠生辉,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嘴角都有着伤痕的话,那会更好。
太后的笑容刚刚勾起,在看到正始帝脸上的伤痕时,便忍不住沉下脸色,“皇帝,你这是怎么了?这是被人所伤?”
正始帝大咧咧地在太后的身旁坐下,换了几个位置,都觉得不舒服,那长手长脚摆弄不开。结果那一双黑眸看来看去,居然盯上了太后身旁的脚蹬,整个人矮了下去,舒展着身体,肩头蹭着太后的膝盖,活脱脱一只正在舒展腰身的狸奴。
可如果是狸奴的话,这可忒是大了点,将太后身旁的位置挤得满满当当的。
“昨日,我找这宫里内外的武师傅打了一场,结果他们都生怕我身上掉一块肉似的,别说和我打,那是被我追着打吧?孩儿觉得没意思,便出宫去找了夫子。”正始帝随口一扯,半真半假地说道。
他的舌头破了皮,在说话时磨蹭到牙齿,都有些吃痛。
不过在觉察到那些若有若无的痛感时,正始帝的眼底涌现的,却是令人惊骇的霸占和难以掩饰的诡异。只不过从太后的角度,正好看不到正始帝微妙的眼神,而正端着茶水进来的秀林,却是直直对上了。
那骇然的情感,让秀林心惊胆战地低下头,几乎无声地将茶水端了过来。
太后听着正始帝的话,好笑又好气地说道:“你想要找你给你陪练,那找谁都行,为何偏生是莫惊春?如果这宫内的武师傅不合适的话,那就换掉再找别的人,哀家记得京郊大营就有几个身手不错的……”
她拍了拍正始帝的肩膀,那长而漂亮的指甲在帝王的耳边起伏,垂下来的阴影,正好盖住了正始帝耳根后的红肿,那像是被人不留情吮吸出来的痕迹,“如皇帝这般频繁去找莫惊春,那岂不是让那坊间的谣传如虎添翼?”
正始帝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去也不成,不去也不成,这些谣言怎么这么难以伺候?”
太后无奈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皇帝,你既然想要这么走下去,那总归要承担一些风言风语。”
不管是正始帝如此,莫惊春也是如此。
正始帝嗤之以鼻,摊手说道:“我倒是不在乎他们提及我,不过,这些污言秽语中,却独独夫子在受难,这未免有些不公。”收回来的手指摩挲了下唇。
帝王的唇,今日也比往日要红一些。
太后疑惑地看了眼正始帝,像是觉得陛下话里有话。
“这不是常理吗?这天下世间本来就没有公平事,不管是男女间如此,上下也是如此。皇帝既然为陛下,更是天下共主,不管什么权势钱财,名义上都是归属于你。如果你只是好色,那在世人看来,也是理所应当。可要是你看中了旁人,更是有了别的念想,那可真是要了命去……陛下,既要离经背道,便要承担相应的坏事。”
只是这一次,太后没再提及莫惊春。
在经过了数年的时间来接纳,太后不得不承认,如果在这桩事上,要找一个受害者的话,那绝不可能是正始帝。尽管在太后的心中,正始帝是千般好,可这缺陷,也并非不存在。
莫惊春是正始帝自己千求万求回来的,会如此上心,也是正常。
太后叹息着说道:“若是在之前,也未必有人会联想到你们的关系。只可惜,皇帝出事后,莫惊春的动作,还有你在出事前的表态,都让莫惊春获得太多太多的权力,别的且不说,许首辅肯定是看明白了。”
他甚至无需魏王那样的刺探,也肯定心知肚明。
正始帝懒洋洋地说道:“许伯衡那老东西要知道早就知道了,也不必等到现在。”
诚如太后所说,这几个月,坊间传言莫惊春和正始帝的关系……那些乱七八糟的说法确实喧嚣至上。只不过还未流传广,就纷纷被正始帝给压制住了。只不过这种东西就像是草原上按不住的野火,按住一撮,另一小撮便会冒出来,层出不穷。
太后无奈摇头,看着正始帝总在捏着他腰间佩戴的那个小球,想了想,“皇帝可是有什么心事?”
皇帝昨夜出宫的消息,她是知道的。
陛下出宫去,一整夜都没有回来,然后回来了,除了去换个衣裳,就直奔永寿宫而来,这其中若是无事,那才叫奇怪。
可是陛下从来都是有话直说,如这种犹豫迟疑的姿态,却是少有。
正始帝叹了口气,将脑袋压在太后的膝盖上,慢吞吞地说道:“母后,寡人可真是贪得无厌。”
太后好笑地说道:“皇帝又不是第一日知道自己的本性。”
正始帝恶劣地勾起嘴角,“可是眼下寡人又不满足了。”
他回想起昨夜的夫子。
莫惊春昏睡过去,而正始帝用指腹磨蹭着他的眉眼。
尤其是眉角,微沉的力道一下下,像是执意要给那处染上鲜艳的粉红,仿佛那样,就足够增添更多的艳丽。
他本是想让莫惊春好好休息,但凝神看得久了,终究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去吞/噬掠/夺了莫惊春的呼吸,压/迫着将舌头伸了进去,几乎扫/荡了全部的甘甜。
被吮/吸走的空气,让得昏迷的莫惊春不是没有抗拒,但那时候已经迷迷糊糊,显然无法阻止帝王的动作。直到莫惊春觉得难受,麻得涎/液要滴下来的时候,正始帝才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大拇指抚/上夫子的唇角,用力地将那点水/光给擦去。
莫惊春那时候已经没有太多的记忆,只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再起不来。
太后捏了捏眉心,然后又捏了捏鼻根。
尽管正始帝是在皇帝的身边长大,可也是和太后勾心斗角……咳,斗争过来的。太后听着正始帝黏黏糊糊,跟只大猫一般的声音,就猜出了皇帝怕是有小心思。
只是这小心思,她怕是有些受不住。
等到太后给自己做足了心理预期后,她才叹了口气,“说吧,皇帝又要折腾什么?”
正始帝嘀嘀咕咕,“这怎能算是折腾?”
太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怎样才不算折腾?皇帝,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莫惊春要不是对你死心塌地,之前也不必那么卖命,如今这人跑也跑不掉,更不可能外调离开,皇帝犹说不满足,这不是折腾,那又算什么呢?”
经过正始帝那几次发疯,太后也逐渐意识到皇帝的边界在哪里。
而在觉察到皇帝的想法后,太后独自一人在殿内坐了一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在意识到莫惊春是正始帝的支柱后,却是没有想到,自己也一直都是正始帝最看重的人,自从永宁帝去世后,一直都是如此。
可正是因为知道了皇帝的想法,太后也清楚正始帝的霸道是多么偏执。
或许,正始帝一直的不满足,是源自于莫惊春在除了皇帝之外,还有其他看重的人。比如,莫家,还有他的女儿……那些都是让莫惊春分神的人之一。
可同样的,在经历了先前的一切,正始帝也该意识到,自己对于莫惊春的重要性。
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在太后看来,这已经无法再进一步。
莫惊春甚是看重家人,从前甚至愿意为了莫家而蛰伏,即便正始帝再是不喜,也不可能杀了这些人。
除非他想要和莫惊春彻底决裂。
正始帝挑眉,看着太后,无奈地说道:“难道我在母后的心中,便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邪恶之徒?”
太后淡笑着说道:“那也确实差不多了。”
如果有机会可以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不会走脱任何风声的话,那正始帝会做吗?
太后打量着皇帝俊美的眉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正始帝会做。
“所以呢?”太后主动转移话题,提起了皇帝未尽的话,“皇帝啊,你想说什么?”她信手将边上已经有些温凉的茶水端了起来。
方才和大皇子说话,眼下又和皇帝说话,太后多少是有些口渴,正待吃上两口凉茶解解渴。
正始帝严肃地说道:“寡人要和夫子成婚。”
啪嗒!
那茶盏垂直从太后的手中跌落,猛地砸碎在地毯上。
清脆的声响,仿佛将整个永寿宫都拖入寂静,变得沉默而僵硬。
…
莫惊春猛地惊醒,满头大汗。
他刚刚好像做了噩梦。
在梦里,他不知道是和谁在斗起来。莫惊春甚少有那种使劲浑身解数,也逃脱不了的感觉,就像是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将他牢牢地遮盖住的压迫姿势,无论他怎么挣扎,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那种压抑,粘稠,恐怖的感觉,让莫惊春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
他的头有点痛。
莫惊春朦朦胧胧地想,在试图起身的时候,他又修正了自己的话。
他是浑身上下都痛。
莫惊春开始一点点找回自己的记忆,他的脸色变得发红,又有些发白。
藏在被褥下的手指试图蜷缩在一处,有点破皮的指尖反馈回来的刺痛,让莫惊春的神色有些恍惚。
他有点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比现在他的脑子浑浑噩噩,像是刚刚才从迷雾中挣扎出来,看起来懵懂又累得很。
但身上的感觉,多少还是让莫惊春意识到那欢愉和难捱的过程。
在缓了好一会之后,他才慢慢想起发生的事情后,莫惊春的脸猛地爆红。
后知后觉的羞耻和涌起来的红热,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然后艰难地将被子扯了上来,然后将自己给盖住。
索性将自己给闷死算了。
莫惊春自暴自弃地想,这胡乱的一夜,让他面子里子全都丢光了,别的不说,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像是因为过度哭泣而红肿酸涩。
他有些猜不到正始帝发疯的原因。
这让莫惊春有些诡谲的担忧。
若是猜不出正始帝的意图,那便意味着要面对更加恐怖的事情。
比如,那一夜提起的,婚事。
莫惊春只要一想到这个词都忍不住胆颤心惊,他虽然愿意和正始帝这么走下去,也已经默认落在自己往后的生涯,可是却从来都没想过要和正始帝……
他是疯了吗?
怎么会想到和一个男人举行婚事?而且婚事……难道,莫惊春要充当女子的身份?
可是莫惊春虽然雌伏于正始帝,却从未将自己当做是女子。
一想到这里,莫惊春的脸色逐渐发白。
他下意识地避开这个想法,转而思索起有什么事情,会刺激到正始帝的霸占欲?
……难道真的只是陈文秀和桃娘?
可莫惊春能感觉到,正始帝虽然为此生气,可绝不到突然如此索求的地步。
莫惊春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清醒,只得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摸了摸脖颈。他总感觉那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束缚一般,结果一动头,那脖颈后的刺痛就让莫惊春忍不住停下动作。
缓了缓,当莫惊春伸手去摸的时候,才发觉脖子上缠着东西。
看上去,像是包扎了起来,只留一圈素白。
估计肉都咬烂了。
他看向屋外,感觉到一片暗色,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手指还落在脖颈处,没收回来。
不过莫惊春也无话可说,他恍惚想起自己好像也咬得正始帝满手是血……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不再去想昨夜的事情。
捂着腰,莫惊春想要下床,哐当当的细碎声音,却让他猛地僵住。
莫惊春神色莫测地看向被褥,在厚实的温暖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无形地藏了起来。直到莫惊春的动作大了起来后,这才变得鲜明。
他的手指伸进被褥,在里面摸索了片刻,然后拽出来一根熟悉又陌生的铁链。
它不再冰凉,像是已经被莫惊春的体温所温暖,乖顺、却沉重地躺在莫惊春的掌心,顺着那铁链,莫惊春用力扯了扯,左脚也下意识跟着弹动。
莫惊春抿唇,将铁链攥得死紧。
好半晌,他才将这东西丢到被褥里,摸着喉咙试了好几下,这才哑着声音从门外叫了德百进来。
他一直守在门外。
莫惊春用被褥将自己包裹住,哑声请他帮忙准备一身衣裳,然后再是准备一份便于克化的食物。
德百欠身退下去,然后让人进来点燃烛光时,莫惊春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到了傍晚。
他几乎睡了一日。
合身的衣裳很快就被送了过来,莫惊春非常恼怒地意识到,他的下身……那裈裤,是早就穿好了的。
可偏生裈裤是穿着,那裈衣却是没有,这岂不是正始帝的又一个小心思?
他叹了口气,将就着将衣裳穿上,只是期间忍不住扭曲了几下脸色,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罢了,总好过他坦坦荡荡,那才是荒诞不羁的恐怖。
莫惊春不期然地想起上一次的经历,幽幽地望了一眼脚上的金环。
正始帝显然不想让莫惊春离开,而那钥匙,也只有正始帝有。
就算是让暗卫过来,也是无用的。
不过……
莫惊春摸了摸喉咙,叹了口气,他这是在想什么呢?
他捂住脸,像是要揉去那些记忆,沉声叫道:“暗十五?”
莫惊春清了清嗓子,叫了几声。
很快,就有一个低调打扮的男子从外面翻滚进来,然后在莫惊春的跟前跪下,“主人。”
莫惊春坐在床上,尽管脚踝的铁锁已经被长袍下摆给盖住,可实际上这屋内的动静,之前这些看护的暗卫应该已经听得清清楚楚,莫惊春的羞耻心已经被掰碎踩烂,短时间内不能回来了,他木着脸说道,“你回莫府一趟,告诉墨痕和卫壹,我今夜不回去。然后,顺便再换暗十八回来。”
“喏。”
暗十五听从了莫惊春的吩咐。
正常来说,暗卫是不能够离开莫惊春的身旁。
这里指的是轮守的暗卫。
不管因着任何的变故,莫惊春的身旁都一定要有人守着。在府上和东府,一般就只有一位,因着这两处都较为安全。
正是因为在姬府,所以暗十五才敢离开。
这明里暗里的守备,让他一直觉得非常警戒,难以放下戒心,这说明其人数众多,不必担忧。
等到暗十五离开后,莫惊春才躺在床榻上,有些无趣地看着手里的书,不过等莫惊春翻开看了两页,却在其中发现了一封熟悉的东西。
他好笑又无奈地将这东西取了出来,这不就是墨痕的字迹吗?
之前他在书房来不及看,被正始帝拿去的消息。
莫惊春摇了摇头,将书籍放下,然后拆出来看。
那上头提及到的人和地方,都被莫惊春默默记了下来。
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原来一直在跟着他的人,是郑家的人吗?
不,或许不止。
但至少露出来的人,是郑家。
莫惊春进进出出,身边明里暗里都跟着人,怎可能不知道会有人盯着他?
那人做得隐蔽,但墨痕也不是吃干饭的。
这事原本莫惊春并不打算交给墨痕去做,但这是墨痕主动争取来的。
他似乎意识到莫惊春有打算让他退居二线,负责一些较为轻便的事情,便主动用这样的做法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墨痕并不认为自己成婚后就不能再为莫惊春做事,这样一来,卫壹岂不是吃了大亏?
他可是……咳。
莫惊春一边看着,一边想着墨痕的想法,无奈笑了笑,然后反手盖住。
郑云秀……
他记得这个女郎。
桃娘曾经和他说过在谭庆山的事情,而这个人,也恰好是曹刘接触的那几个女郎之一。她对于某些事情,或许知道得比别人还要深,不过曹刘的这几个红颜知己,除了先后出事的那几个外,康雨佳和郑云秀一开始,他们是没打算动的。
钓鱼,总归是件有趣的事情。
不过这康雨佳后来倒是死得太过干脆。
莫惊春虽不知道康雨佳出事有没有正始帝的手笔 ,但郑云秀会偷偷去城外祭拜,那最起码,她是觉得内中有鬼。
不然,她是不可能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去做这样的事。
怕是备受打击,有些恍惚了。
莫惊春顺手将这份东西放到床头,手指却是触碰到了什么,下意识将枕头给掀开,发现方才触碰到的东西,居然是小人偶。
正始帝没有将小人偶随身携带,而是放在了这里。
而精怪的提示才姗姗来迟。
【解锁进度:2/4】
莫惊春抹了把脸。
正始帝昨夜都将这东西和通感玩出花儿来,这不解锁一下进度,这才叫离谱。不过这任务提示的声音,也让莫惊春不自觉想起了他那个还未完成的任务十四。
【任务十四:寻找公冶启异样的原因】
莫惊春已经猜得出来,陛下异样的一个原因,是他觉得莫惊春太过心软心善。帝王似乎异常愤怒于莫惊春在许多事情上的平静和无所谓。
尤其是“无所谓”,这更是陛下耿耿于怀的地方。
所以,正始帝的异样,和这有关。
莫惊春在帝王醒来后,便已经意识到自己中了陛下的计谋。
不是指的谭庆山帝王险些出事的意外,而是正始帝明明早就觉察到了谭庆山的变故,却还是故意引着莫惊春进了谭庆山!
那一日的事情,莫惊春在事后曾经翻来覆去思忖过,最终却只能得出来一个结论。
除了差点玩脱外,在那之前的种种……
正始帝是故意的。
他便是要逼得莫惊春动手,尤其是在一场因着自己而起的阴谋中,痛击敌人。
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正始帝差点出事,而莫惊春却直到那个时候,才真正狠下心来,变得有些冷酷过头。
莫惊春捏了捏眉心,沉默了下来。
有时候,莫惊春都觉得有些可怕。
帝王的心计,那应该,真的,只是意外吧?
毕竟,要是死了,那便真的死了。
莫惊春闭眼,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
任务猜测到这里,其实已经可以提交了,可是莫惊春却迟迟无法下手,他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想到的。
如果单凭异样,那正始帝昨日的焦躁不安,和索求无度,又是怎么回事?他原本以为,在经历那么多事情后,正始帝至少能变得满足些才是……
莫惊春叹了口气。
他都一把骨头了,真是经不起再折腾。
正始帝那浓烈如火,永不熄灭的情感,当真过于可怖。矛盾的、相悖的、互相撕扯的情感时时刻刻灼烧着,仿佛要焚毁一切的欲火,让人把控不住稳定的船舵,仿佛小船行走在咆哮的海面上,随时都可能倾覆。
莫惊春又叹了口气,抓着那小人偶放在手心,定定看了片刻,然后缓缓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小小人偶的鼻尖,那模样远远看上去,像是在亲吻。尤其是唇瓣还在动作,无声地说着话,更像是在磨蹭。
——“究竟怎样,才能让陛下能安心?”
莫惊春隐隐约约捉住了核心。
那是浓郁,黑暗的患得患失。
可是这样一幅温馨的画卷落在刚打开门的正始帝眼中,空气却几乎沉静下来。
难以启齿的丑陋黑暗疯狂扭动,他露出一个夸张的,恶劣的微笑,大步地往里面走,身后的门猛地阖上。
嫉妒。
他半点都没有觉察到其中的温馨,反而只有危险可怕的念头。莫惊春对于那半身人偶的所有温柔,只让正始帝觉得碍眼至极,甚至疯狂涌动起充满恶意的妄念。
那剧烈的动静引起莫惊春的回神,抬头看着那大步而来的帝王,与那紧随而来恐怖的话语,“原来,昨夜还不能满足夫子吗?”
莫惊春愕然,手指下意识轻颤了一下,下意识想往床帐里躲。
他都要……
还怎么可能再承受?
手指捧着的小人偶靠在心口,那亲密的动作,惹得正始帝的眼底泛起深切的、难以满足的,疯狂暴虐的扭曲欲望,他缓缓地看向小人偶,古怪地说道,“还是说,原来,夫子是想要让它尝尝?”
正始帝强硬的、毫不留情地从莫惊春的手里夺过那小人偶,朝着莫惊春勾起唇角,那是阴暗、粘稠的幽怖。
他露出猩红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