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霜降

    广东省阳江市 匿名

    南方的秋来得迟缓，要一场空前绝后的雨，浇得所有人措手不及，才能让人觉察到秋真的降临，如同那突然降临的感情。

    我向来讨厌雨天，潮湿的空气、一不小心就会湿透的衣衫、雨后黏腻浓稠的空气……一切都令人生厌。断断续续的雨是断断续续的思绪，摊开手，雨便落入掌心，冰冷的触感一如再见她时，她冰冷的指尖。

    雨下得大了，洋洋洒洒砸进草地里，又溅起水花。站在屋檐里的我后悔答应母亲要出门走走，却全然忘了实在无处可去。而她蹲在不远处，雨打湿了她的裤脚，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她却毫不在意，只眼神温柔缱绻，朝草丛挥挥手，那只小猫便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用头亲昵地蹭蹭她的指腹。她明明笑着，我却觉得她有点悲伤。她抬眼，我就撞进了她有些黯淡的眼睛，那双眼睛似是刻进我的脑子里，往后所有岁月，只要我一想起那双眸子，便止不住的疼。我回过神的时候，手里多了一颗糖，大白兔奶糖，而那个地方早就没了她的身影，只留下独自吃着猫粮的小猫和一把伞，她的伞。

    她会感冒吗？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这个，而第二件事，是撑开伞走出屋檐。回家后母亲看见我淋湿的模样着急地替我寻干净的毛巾，又替我擦拭，在她的一再询问下，我撒了谎，说伞丢了没找到。而此时此刻，未见变小的雨里，一只小猫躲在两把伞撑起的保护区，静静舔舐着半湿的毛。我的掌心，留着冰冷的触感，一半是雨，一半是她给我拿糖时不小心碰到的她冰凉的指尖。

    又忘了问她的名字。

    再往后，我见她，脑海里都是她悲伤的眼睛和冰凉的指尖，她逗弄着猫咪，我站在远处的屋檐下看她。这似乎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她默契地没说她的名字和故事，我也没有开口的勇气，唯一能够证实这段感情的，是她每次临走前塞给我的糖，和记忆里她似乎永远冰凉的指尖。

    直到那天，我远远的，看见她站在我看她的屋檐里，白裙，和我初见她时一样。她怀里抱着那只长大了些的猫，对着我笑，眼睛明媚。

    “我要走啦！”她语气轻快，我们似乎是认识很久的老友，我默契地接话：

    “去哪啊？”

    “去国外，我们去那里定居了。”

    “会开心吗？”

    “会的！我喜欢那里！”

    “嗯，那一路顺风。”

    我还是没问她的名字，她眼睛里的光比秋日里的暖阳更明媚，我怕问了，那束光便没有了。

    “它我带不走，你留着照顾它吧…”她摸摸怀里小家伙的脑袋，小猫亲昵地蹭蹭她的指尖。

    “好。”我顺从地从她怀里接过小家伙，小家伙感受着陌生地气味不安地动了动，爪子紧紧抱着我，带着刺痛感。

    我抱着小家伙往回走，心里盘算着要如何说服母亲，她在后面叫我：

    “它叫霜降，十二节气之一的霜降！”

    我抱着小家伙回头，对她轻轻笑着，小家伙对她细细柔柔地咪了一声，“知道啦！”

    而今天也刚刚好是霜降。

    “回来啦？”母亲问我，眸子里的小心翼翼在看见我怀里的小霜降时骤然一变。

    自我生病以来母亲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让我情绪激动，我也习惯了她眼里若有似无的躲闪。

    我把小霜降留在阳台，让它熟悉环境，自己回了房间整理养一只猫要准备的东西。

    一抬眼，却撞见一个有些旧了的盒子，我想起她给我的糖都存在里面，这么多次见面，想来也满满当当，而那盒子又确实小。想着，就取下了盒子，打算换一个盒子装着。

    可……盒子里只安安静静躺着一颗糖，糖纸都有些泛黄，看起来也有些化了。为什么是一颗呢？

    母亲敲门叫我吃药，却在开门看见我手里的盒子时瞬间愣住，声音都带着些颤抖：“囡囡……”

    我猛然想起初见她时，她那身白裙。她如同被丢弃了的洋娃娃，丢在巷子深处，裙子和她一起被沾满了雨和泥。身上又青又紫的痕迹无不在昭示着她遭受了什么，我瞬间失语。她的声音颤抖地喊我姐姐，她那双悲伤绝望的眼……

    和再见她时，她穿着长袖长裤，在心理咨询中心楼下逗弄着小猫，她留下的伞和那颗糖，她冰冷的指尖和悲伤的眼睛，她对着我笑，试图用轻快的语气喊我姐姐，央求我留下小猫。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她的时间停留在那个命运多舛的秋天，那场开始冷的秋天的雨，南方才真正开始冷的霜降。

    可我始终没来得及问她名字，也没能养活那只小小的霜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