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巳节(上)
三月三,上巳节。
今日是九昭来到云都后的第一个节日。
爷爷同往年一样为她画了洗铅符,希望阿九的坏运气能同身上污垢一样洗去。
九昭虽看不上这种没多大实际作用的符,但为了哄爷爷开心,还是老老实实的戴在了身上,沐浴时才摘下。
在平常老百姓眼里,这道符隶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九昭决定借花献佛一下,将这道符送给文理院的先生。
希望日后先生就算不能关照她,少告些状也是好的。
她用完早膳,再用兰汤沐浴,兰草焚香之后,穿上了新衣裳。这新衣裳是管家婆亲自送来的,说是用皇上御赐的料子做的,一共做了六件,除了国师的公子小姐之外,十荒也分得一套。
九昭这件是条淡紫色的丝质儒裙,她还有一件爷爷送来的藕紫色绣金半臂,正好能搭上。
她刚一出门,就碰上了十荒,只见十荒一身绿衫,衬得他比平日更加白嫩。
九昭打趣他道:“我平日最喜绿色,怎么穿到你身上,却活像个小王八壳呢!”
“姐姐是妒忌了,你不像我这样白,所以穿绿色便不如我这般好看。”说完,把小头一昂。
阿九走过去弹了下他的脑门说:“小王八蛋,还想不想跟我出去逛花街啦!”
“哎呦,我错啦阿姐。”十荒捂住脑门,急忙求饶。
上巳节时,人们要结伴去水边沐浴,称为:“祓禊”。
今日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当属清鱼河了,城中所有的年轻男女不归身份尊卑,都齐聚于此了。
九昭找了个空处,脱下袜履,将白净的双脚浸入水中,快活的玩儿起了水来。
十荒就坐在她旁边,默默的看典籍,时不时的擦一擦脸上被姐姐故用脚激起水花故意溅到的水。
这时,九昭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在看她,回过头去,发现竟然是那个养狗的小乞丐。
他此时也换了一身衣裳,虽然是寒酸的麻衣,但起码干净且没有缝补的痕迹。
此刻的他和前日的他天差地别,如果不是脸长的太俊俏让人印象深刻,九昭还真没法认得出来。
九昭估计,小乞丐也是来河边“祓禊”的,所以才特意寻了身干净衣物。她露出小虎牙,跟他打招呼:“是你呀,上次你走的急,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小狗儿都叫什么名字呢!”
那少年注意到,九昭只有一颗虎牙,不太明显,但可爱。
“还有你的名字,我也还不知道呢。”
见少年不说话,九昭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开了口:“哦!忘了说,我叫张九昭,就住在天成巷。”
“小楼。”
这二人一个喜笑颜开,一个一脸冷漠。
十荒看了这场面觉得摸不着头脑。
但在神经大条的九昭心里,只要交换了姓名那他们二人就是朋友了。
“小楼,小狗们都过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嗯。”停顿了一会儿小楼又补充:“金子,八豆和黑铁。”
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十荒皱起眉头想了半天。“什么是……”
九昭拍了拍十荒:“是咱们院里的小狗的名字啦。”说完朝小楼仰头一笑。
而小楼点了点头。
这时,九昭的百宝袋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因为怕阿打出来会吓到别人,她赶紧捂着袋子。一抬头,对上小楼疑惑的目光。
“啊哈,虫子,我捉的虫子真不老实呢。”九昭赶忙胡乱编了个借口,一边尴尬的笑笑,一边偷偷警告阿打老实一点。
而后,她神秘兮兮的把本来准备送给先生的洗铅符,握在手中,伸到小楼跟前,故作惊喜的打开手掌:“喏!这个给你。”
模样这么干净的少年竟然沦落到做小乞丐,想必气运是极差的,而且他又收养了那么多可爱的小狗,想必也是极善之人,今日这洗铅符赠他,是很合适的。
“谢谢你的割爱,这个是我的回礼。以后你就是我张九昭罩的人啦。”
小楼没有回应,只是接过洗铅符,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你姑且当作是个转运的物件吧。”
小楼拿起它仔细端详了起来,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一个普普通通的黄符而已,但是,张有道的孙女儿送的符,总不会差的。
小楼没有推脱,十分自然的将黄符戴在了脖子上。
忽然,人群中传来了妇人的哭喊声。
“来人啊,救命啊。救救我家孩子。”
一时间,人们都往声处凑去,阿九和小楼也上前去看。
原来是有个孩子一时贪玩,往河里扎猛子,一口气游出去好远始终没回来,他岸上的娘亲觉得不对劲,站起来一望,看到远处,那孩子正露出两只手在扑腾呢。夫人还来不及反应,那孩子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拽了下去。
岸上会水的男儿们纷纷扎下去救人,却始终找不到那孩子。
九昭见状,急忙起身翻腾自己的百宝袋,找到一道爷爷给的辟水符,往河中扔去,随即双手掐诀念起咒来。
符咒在落入水中的刹那间化成了一道青芒,而河水则立即从青芒处劈开了一条路,九昭迅速跳了下去,在河底寻找不见,又闭上眼睛,双手结印,将青芒聚集全身,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避水罩,这样方便她在河底奔走寻找。
岸上的人们见此情形无不称奇,眼看着小姑娘劈水开道,又覆入其中,惊愕万分之下,连忙打听这是何方高人。
十荒虽知道姐姐的水咒修习的极好,心中却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在术法上的学习进度,还只是到可以替姐姐应付爷爷画些毫无功效的符而已,眼下他根本帮不到什么忙,为了防止出事,便飞奔回家找爷爷去了。
小楼在人群中,波澜不惊的脸和湖面一样的平静,只是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只见湖水重新辟开河道,九昭怀中正抱着那个先前溺水的孩童破睡而出,她轻轻踏地,便上了岸,身上一点被水浸过的痕迹都没有。
她将那孩童倒着拎起来,孩童被颠的吐出一滩水后便咳嗽着醒了过来,众人见状皆拍手欢呼,询问:“姑娘是哪里的高人啊?”
“是啊,没听说京都有这么厉害的姑娘家啊!”
九昭看了看四周围过来的人,小脸一红,便逃也似的钻走了。
哪知才刚刚脱离人群,便被张有道一把拽住后脖领子。
“哎呦!”
张九昭被勒的吃痛,叫出声来,重新吸引了人们的视线。
张有道立即松了手,上下检视她身上,确定哪里都是完好无伤的,才放下心来。
随后,他走到先前落水的孩童跟前,蹲了身子,伸手抚摸那孩子的脸,手中便沾染了一些透明粘液,他低头闻了闻,随即用另一只手掏出了身上的几颗药丸给那孩子服下。
“不用担心,是稳定心神的。”张有道便喂药边向一旁哭哭啼啼的妇人解释。
实际上,当爷爷拿出那药丸的时候,九昭心里就咯噔一声,开始后怕了。
那根本不是用来稳定什么心神的,那是专门用来除妖毒的!爷爷显然不想吓到百姓才这么说的,但这里可是京都,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妖呢!
九昭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百宝袋正发出异光,应该是刚刚在水下,阿打发现有妖气所以发出的讯号。
发觉爷爷正怒视着自己,九昭找准机会,撒腿就跑,头都不敢回。
兴许是刚才用避水咒耗费了些体力,没跑多远就迈不动了。
她停下来正喘着粗气,忽然身边有人抓起了她的手,带着她继续跑。
是小楼。
“你跑什么?”确定没有人追上来后,小楼停下来不解的问。
“我闯祸了,不跑等着挨训啊!”
九昭一屁股坐在了街边,擦了擦额头的汗。
小楼看起来更不解了,“你不是才救了人吗?”
九昭摆摆手,“别提了,刚才我爷爷若是不来,那孩子肯定活不过今晚,说不定还得……。”话还没说完,她忽然反应过来,小楼只是个普通人,妖怪什么的,还是不要吓到他的好。
“没想到什么?”
“没有没有。”
九昭心里很是郁闷,此刻真是有口难言,只能暗暗懊恼自己迟钝,居然没有发现河中有妖。
而且爷爷来京城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捉妖的本领。
从前在偏僻的琰州也就算了,在京都,这可是捉妖人与一些法术修士的忌讳。
前些日子御火符的事,他老人家就发了老大一通脾气,今日她又在这么多人面前使用术法,不仅把自己置入了危险而不自知,还差点没救回那个中了妖毒的小子,不知道等爷爷抽出空,又要怎么罚她呢。
见她不想再多说,小楼也并未追问这件事,两人开始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
“你是道姑?”
“啊?”
小楼忽然的提问将九昭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才想起还没有跟他说过自己的身份。
“不是的,我爷爷是捉妖的符师,我从小就跟着学了一些。”
小楼早知道她是谁,只是随便找个话题切口。
可他没想到,张九昭一介女流,小小年纪竟能学成符隶术法。要知道,天底下擅用符隶的道姑都是少之又少的。
在这乱世,下山的修行之人虽多,但多数都是追求长生,修习一些强大法术的,出色的符师凤毛麟角。
而女体属阴,更是与大多数收服妖邪的术法相克,修炼之人成效甚微。
不过,四海皆知的女法师倒是很多,大梁国帝王家的圣女便是很厉害的一个。
圣女世世代代都是从皇帝的血亲中选出,从小修习守护皇家的御法,除非特例,终身不可出宫。
而继任圣女上任之时,便是前任圣女身死之刻。
“听闻符隶之术难以大成,除修道者外,我只知当朝国师擅此术。”
“他是我爹。”
虽然这个时候说出来,颇有些臭显摆的意思,但小楼听得出她并无此意,只是坦率。
“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啊。”
“别的本事没有,就消息灵通。。”
九昭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心想京都连乞丐都这么不一般吗?
不仅长相好看,还颇有本事,这样的人当乞丐真是可惜了。
她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爷爷才是当今世上少有的符隶大家。”
“哦。”
“哦?”见小楼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阿九便不服气的问:“那你的爷爷呢?”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暗自低头咬了咬嘴唇。
心里后悔道:小楼如果有家人,怎么会变成乞丐呢,真是蠢啊,这话也说得出口。
“我爷爷武功很好。”
阿九有些出乎意料,小楼居然还有家人。同时,她又很羡慕,爷爷虽然教自己画符念咒,功夫却是从来没教过,想必爷爷自己都不会什么武功。
“那这么说,你也会武功了?”九昭早就看出,以小楼的面相,绝对不会只是个普通的乞丐。
“算不上,但从小就到处跟别人抢地盘,架我还是会打的。”
“那,你爷爷都会什么功夫,可不可以教我啊。”
“这要你自己去问。”
“好!我们现在就去。”
小楼抬头看了眼天色说:“要关城门了。”
若是现在出城去,就赶不上上巳节花灯会了。听说夜晚的花灯会是上巳节最热闹好玩的,九昭当然不想错过,于是连连摆手说:“不急不急,那你改日再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