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入云都
近日琰州城内,忽然流行起了花粉香囊。不论男女老少,都常备着那么一两个在身上。街上经常能看到这样一副情景:几个扛货物的壮汉衣衫褴褛,腰间却挂着精致的香囊。
自从张家爷孙俩回琰州以后,这时不时的,就从张府里刮出几阵腥风,寻常百姓人家平日里都受着张天师庇佑一方的恩惠,不好言语什么,也用不起熏香,只得多备点香囊在身上了。
再说回张家爷孙。张有道苦心研制了数月之后,终于炼出了时效稳定的除毒丸,一颗,可管一月有余。
而张九昭则给她的第一只妖宠起了名字——阿打。并且还用她生疏笨拙的女红,亲手绣在了百宝袋上,给阿打做专用。
“阿姐,阿姐。”十荒慌慌忙忙的跑进屋,拽住正做女红的九昭:“大事不好了阿姐。”
九昭对女红正是一头雾水呢,便不耐烦的拍开他的小胖手,训斥道:“慢点说。”
“我听说,听说”十荒涨红了小脸:“过几日叔父就要接你回京都了。”
九昭顿住。
把自己送来琰州十几年不闻不问,怎么如今突然要接她回去?
“接我回京?”
“说是,要把你嫁人呢。”
张九昭腾的站了起来。
“嫁人?我才不去呢。”她咬着牙踱了一会儿步,接着重新坐在木凳上,把绣针一股脑推在一旁,越想越生气。
“怪不得爷爷最近心血来潮让我学做女工呢,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反正我不去京都。”
十荒见九昭打定了主意,便稍稍放松的坐了下来,接着伸手去抓一块糕点说到:“我也觉得不去好,但爷爷答应他们了。”
九昭闻言,拍案而起,吓得十荒连手里的糕点都掉在了地上。
“这老头可真是铁石心肠!这么快就想把我赶走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帘卷起又放下的声音。
张有道板着脸走了进来,撅着嘴训斥道:“又说爷爷的坏话。”
张九昭也撅着嘴,故意扭过头去不看他。
“再过些时日就到了你爹的诞辰了,此时接你回京,不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嘛。”
“我在琰州呆习惯了,不愿去京都。况且我才多大,爷爷就打算赶我走了?”
“净耍小孩子脾气,你娘的遗愿就是希望你能找到个好郎君,女大当嫁,难不成你想一直留在这个穷乡僻壤?。”张有道坐下来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悠悠的说道。
“什么穷乡僻壤,琰州就很好啊。再说如意郎君琰州又不是没有,我看何管家的儿子就不错,等我长大了他肯定愿意娶我。”
“你这小没良心的胡说些什么呢,也不嫌害臊。”张有道忙放下茶杯,敲了敲九昭的头:“我和你父亲还不是为了你好,想着早些去京都,可以为你细细挑选名门贵胄家的公子啊!要是去晚了,那好儿郎岂不是都被别人定走啦!”
九昭嘟囔着小嘴,委屈巴巴的分辩道:“为我好,为我好才不会十几年都不来看我一次。”
听到孙女儿这话,张有道一时语塞,想到九昭这么多年身边都没有父母相伴,心头也是一酸,脾气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得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头说:“你父亲他有政务在身不能离京,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大人自有大人的难处。”
“这回儿又说我是小孩子了,天底下哪有着急让小孩子嫁人的道理。更没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阿九不依不饶,久违的跟爷爷顶嘴。
张有道被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涨红着脸假摸假样的朝九昭的背上掴了一巴掌,阿九却没有像平时一样撒娇着大喊大叫出来,而是咬牙忍着,眼角还红红的。
“看来是爷爷平日里太娇纵你了,这要是到了你父亲府里还这么能顶嘴,看你有什么好果子吃。”张有道还想动手,却被小十荒抱住了大腿,他哭丧着脸祈求道:“爷爷别打,姐姐也是因为舍不得爷爷才这样的。”
张有道放下手:“都不如你弟弟懂事。”
说完就离开了房间,临出门时,还不忘嘱咐十荒:“给你姐姐收拾好包裹,还有你自己的,明日我们一道去京都。”
十荒撅着小嘴答应了,但等爷爷一离开,立马舒展开面容,一点也看不出刚才那张皱皱巴巴的小哭脸模样。
他理解阿姐为什么不想去京都,跟阿姐的身世比起来,自己都算幸福的了。
张九昭一出生就没了娘,十几年来她爹都没有看望过一次,不怨恨才不正常。其实在九昭心里,早就认定父亲是不要她的。若是还有一丝在意,就算人来不了,也是有很多办法可以去关心她的。现如今突然要让她离开琰州去云都去找那个所谓的父亲,真的令人难以接受。
出了门,张有道重重叹了口气。
要说舍不得,没人比他更不舍得。他本来是将九昭当作张家宗主继承人培养的,可九昭越长大,出落得越发机灵可爱,他就越是不舍得让他去面对这世间的邪佞。
京都天师府也是个虎狼之穴,当初若不是莫如是那个毒妇设计九昭的生母柳氏,让她得了个莫须有的通奸之罪被软禁于那方寸之地的偏房,九昭又怎会生下来就没了娘。
但九昭是个女孩子家,女孩子大了不嫁人,难道要跟他去妖窟墓穴闯荡一辈子?他倒是愿意,但怕是他没有那么长的命呦,他必须要找到一个能够庇佑九昭一生的人,才能放心撒手。
去京都生活固然要经历几番凶险,但此时有他护着,定是没人能骑到九昭的头上来。到时候再为她择一良人,他也能放心撒手了。
可惜此番用心,这个小王八蛋是一点儿也不明白。其实这也怪自己,这么些年来,只顾着教她行善积德和符隶法术,却忘了教她一点人情世故,在这一点上,她还不如十荒通透。
这也是为何此番去京都,要带上十荒的缘故。
他张有道拿命拉扯大的宝贝孙女儿的前程,自己就算是豁出老脸,也要挣上一挣。
屋内,张九昭坐在床前,紧闭着牙关,一言不发。十荒似乎看不见阴雨满面的姐姐似的,自顾自的开始收拾起行李来。
“阿姐,你床底下的符还带不带了。”
见阿九良久都没答话,十荒便放下手中的包袱,使劲一蹬腿儿爬上了床坐在她身边。
“我知道阿姐在想什么。爷爷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的,我也会陪着你呀。京都毕竟是你的家嘛,听说那边可热闹了,难道你不想去看一看吗。”
“琰州才是我的家。”
“是吗?”十荒跳下床,又回头道:“可我觉得不管是琰州还是京都,只要有你和爷爷在的地方,就是家。”
九昭愣了愣,随即拍了拍十荒的小脑袋。
他说的很有道理,不管是琰州还是京都,只要能陪着爷爷和十荒就好。至于那个国师府,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罢了。
若是自己真的耍性子不去,倒是可以躲进山里,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想通以后,她打发了十荒,蹲在床边,从床底下取出了一个红木箱子。
她的生活中也并非都是些符咒妖精,十四岁的花样年华,就算是榆木脑袋的她,也还是有那么些少女心性的。
她打开红木箱子,里面堆满了信和讯鹤。
两年前,民间最大的书肆风禾坊组织了一场交换书信的活动,由京都总肆发起,分布在各地的分肆纷纷响应。
九昭虽不懂什么诗书,却也觉得寄出一本书信,然后就能收到来自盛国各地的书信甚是有趣,便也参加了这次活动。
她寄出了一本百妖鉴。
这本书她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那上面的字少,但插图十分好看,是她最喜欢的一本书了。
她当时怀抱着交到知己的期望,写了长长一封信,连从未向爷爷吐露过的反复梦到的那白衣男子都在信中谈到了。
“希望友友能给我回信。”九昭用这句话信件作为结尾。
没过多久,她收到了一本资治通鉴。草草翻了翻便扔到了一边。
“这是什么破书……”
她撅着嘴看着被丢到角落的书,想了想,又屁颠屁颠的过去捡了起来,还小心翼翼的吹走上面沾着的灰尘。
可她翻开书,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信件,便又气又恼的吃饭去,把这事置之脑后了。
五天后,收到京都的回信后,她才从得知,原来她的书友将信写在了资治通鉴的最后一页。
“友友,你见过真正的妖怪吗?”九昭读信读到这里时得意一笑,恨不得立马跑去爷爷的书房找笔墨纸砚,跟他显摆自己的所见所得。
她觉得这个书友与她甚是投缘。他对捉妖术很感兴趣,也会关心她的日常生活,这对于没有什么同龄朋友的九昭来说,是十分宝贵的。
在琰州,女孩子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男孩子呢,大多幼稚又麻烦,而且爷爷也不让九昭与他们一道玩。
可以说,这个书友,是除了管家的儿子以外,九昭唯一的朋友。
她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这个笔名了……
“京都第一骚浪贱……”
这稀奇古怪不忍直视的名字,九昭每次看到都很嫌弃。
九昭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怪侠九片雪。
“嗯,还是我的比较好听。”
说书人口中的大侠名号,都是这个格式,所以九昭对自己的笔名很是满意。
她将这些信件全都打包收拾好,准备去京都的时候,与自己的书友面会一下,看看这个博古通今却又对法术志怪情有独钟的小书虫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虽然不知其中是非曲折,但胳膊是始终拧不过大腿的。
次日,九昭十荒就跟着爷爷上路了。三人乘着马车,在乘风符的助力下,赶了两天两夜,终于抵达了京都。
到京都时,正当晌午。
九昭和十荒在城门外,登记过后,便把携带的干粮都舍给了路边的乞丐。
云都在天子脚下,城中达官显贵众多,常常有四面八方的乞丐奔赴而来。这些乞丐有的是难民,有的是混混,在京中形成了自己的势力,平时只要不惹事,都城守卫对他们的动向不会掺涉过多。
由于云都有结界,每只妖宠都需要交由御妖司登记审查过后才能进入京都,而张国师兼任御妖司司正,所以他们一到云都,天师府便得了消息来接人,可张有道平素最讨厌搞这些排场,嚷嚷着带着孙子们先行离开了。
过了城门,刚一下马车,九昭十荒就拽着张有道四处找酒楼。
“哎哎哎,别拽。成何体统!”
“哎呀快走吧爷爷,孙儿都要饿死了。”
“饿死鬼投胎吗你们俩是。”
三人拉拉扯扯的来到了金玉楼门前,十荒抬头一看这金漆的牌匾,感叹道:“嚯,好气派啊。爷爷,我们就在这儿吃吧”
张有道打量了一下,这金漆牌匾竟然是皇帝御赐的。他把两个孩子的手从自己的衣袂上拍打下去,又顺带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大摇大摆颇有气派的往楼里走去。
九昭十荒赶忙跟了上去。
殊不知,在三人身后,一直有一道目光注视着他们,从城外一直到他们进楼。
那是一个身着破烂的少年,乱糟糟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
就在刚才,他低着头亲手接过了九昭施舍给他的干粮。
听守城门的士兵们说,这女孩是张国师的幺女,而那邋里邋遢的清瘦老头,就是张国师的亲爹,捉妖天师张有道。
他双拳紧握,知道自己等待已久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