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山寺下
晦真没有多留,他前脚刚离开杂物间,杨崖便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狗七兄弟啊,你说你干什么不好,非得说睡觉时嚷嚷要吃肉,这里可是青山寺啊,哪里容得你撒野。去,去把我被子晒一晒,床单也该洗了。”杨崖透过窗口看向寺外翠绿处,拍手道:“对了,山那头的野果也熟了,半路上摘点回来。”
寻常人身边没有亲戚朋友的时候,心防必定脆弱,杨崖想让李狗七受到孤立,然后彻底陷入自己的把控,变成一个不要钱的苦力。
但这等套路李狗七自小不知见李狗大等人玩过多少次,轻轻松松勘破了梦话吃肉这件事的本质。
面对杨崖的叨扰,李狗七仍是平静,默然转身欲要躺下休息。
此时正值午饭后艳阳高照之际,而且下午还要去山下打水,回房歇息才是重中之重,他觉得与叉着腰的杨崖废话纯属浪费光阴。
一个箭步,杨崖横到李狗七身前,冷笑道:“不听话?信不信让你滚出青山寺!赶紧去给老子摘野果子吃,傻胚!”
四下看了看,李狗七去往墙角捡起一根大臂粗的木棍,杨崖以为要挨打,脸上光彩顿时褪去,“你你别胡来啊!”
“树太高,摘果子可不易。”摇摇头,李狗七咔嚓一声将木棍掰成了两截,“但是,只要把树干折断就可以轻松摘到果子。”
大臂粗的木棍就这么断了,杨崖可以肯定李狗七绝对能将自己胳膊掰折,他脸色一阵白一阵青,逃命似的跑出了杂物间。
次日,李狗七告假,杨崖差点累死在下山打水的路上。
又一日,李狗七继续告假,杨崖又吵又闹不干活,导致寺里下午断了水。
第三日,无华走出禅房,责令杨崖另寻它处,后者没有反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青山寺。
也便是这天,晦真在山下小溪边找到了正在打水的李狗七。
“师弟,你每天消耗极大,寺中的伙食应是不够你吃,你是不是下山时偷偷补身子啊。”晦真没有客套,径直说明来意。
李狗七一边打水一边说道:“师兄跟在我身后瞧上几天便是。”
接下来的几天,李狗七多了只跟屁虫,不论他是清洗马桶还是下山打水,晦真都寸步不离,晚间二人切磋罗汉拳过后也不分开了,直接同住杂物间。
甚至于每次李狗七吃寺内多少伙食,一天喝几次水,晦真都会将数量铭记在心。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光阴,晦真又随着李狗七来到山下打水。
晦真笑着说道:“白天吃同样的饭,做一样的活,师兄我必定要趁黑去厨房走一遭,而师弟居然丝毫不饿,果然人各有异。”
半个月的光阴使得二人关系增进许多,李狗七打趣道:“师兄每天还要念经,消耗要比我大些。”
晦真哈哈大笑,心里舒坦许多。
正值此刻,无华珊珊而来,李狗七和晦真连忙见礼。
“晦真,你可知错。”无华表情极为板正。
晦真坦然道:“弟子有错,弟子嫉妒狗七师弟罗汉拳进步神速,以为他每日下山打水都会偷偷打牙祭,甚至补偿肉食,用以强健体质。弟子有错,望师傅责罚。”
晦真坦诚让李狗七刮目相看,他自认天生不具备如此心性,后天更是还没有磨炼出此等境界。
“知错便好。”无华展颜一笑,甚是慈祥。他对晦真整天跟在李狗七屁股后面的事早有耳闻,自小看着晦真长大,怎么可能不知徒儿心思,定是心中有所不服罢了。
而后,无华又问李狗七罗汉拳打得如何,晦真答:“弟子不动用罗汉金光已经难以胜出。”
“罗汉金光?”一直旁听的李狗七惊疑道:“师兄,什么是罗汉金光?”
常来打水的小河宽约一丈半,深可淹膝盖,岸边河卵石无数。
晦真捡起一颗足有脚掌大小的椭圆河卵石,伸出了右手食指,&34;看好。&34;声落,他的指尖亮起薄薄金光,如同日出之辉,明亮而又柔和,随着手掌缓缓下压,他的指尖轻松没入了河卵石。
无华讲解道:“人体内有阴阳二气,武功练到深处便可激发体内之气,凝虚为真,此为真气。罗汉金光既是人体内阳刚之气所化纯阳真气,外放可碎石断钢。”
语气一顿,无华忽的直起背脊凝视李狗七道:“李狗七,你愿意成为我无华的第三弟子?”
还没从罗汉金光中回过神来的李狗七又遭一击,他连忙朝无华跪地道:“弟子愿意。”
“如此甚好。”
罗汉拳其实不是三十六式,而是有六十一式,后二十五式非亲传不教。
而《罗汉心经》是运转体内气机的法门,修了此功才能凝气为真,练就罗汉金光。
无华走后,晦真将后二十五式和《罗汉心经》全数教给了李狗七,也就是这个时候,李狗七才知道原来青山寺除了晦真之外的僧人全是无华的听法弟子,所谓听法弟子就是可以听无华讲解经义,此外还可以学习三十六式罗汉拳,至于后二十五式和《罗汉心经》他们是没有资格学习的。
“师兄,我是三弟子,你是二弟子,大师兄是谁?”李狗七将罗汉心经铭记在心后问道。
“不知。”晦真摇头道:“我问过师傅,但他不说。所谓有慈悲之菩萨,亦有怒目之金刚,后二十五式才是罗汉拳的精髓,是真正的镇魔技。”说罢,他便提着两桶水走了。
李狗七目送晦真远去,继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一处河水愣愣发呆。
世上果真蕴有神异,罗汉金光的出现让他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二年前自己捡到铁片的事应该不是做梦。
那是二年前的一天,李狗七第九次来到山下打水,忽的,河底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淌进河里捡起来,他发现居然是一张刻有密密麻麻小字的铁片。
只看了铁片两息不到,一篇名为《乾坤妙化诀》的心法就深深刻入了他的脑海中,待到他回过神,手中已空荡无物。
自那以后,他每天只要按照《乾坤妙化诀》上的大小周天运行一遭,便会感觉神清气爽,而且吃点点食物即可祛除饥饿感。
此时《乾坤妙化诀》和《罗汉心经》俱已在手,李狗七看向天边云彩忽然对青山寺之外的江湖生出向往,但这抹向远刚刚升起便被他压了下去。
李狗七自言自语道,“不够,远远还不够,先把罗汉金光练出来再去想什么江湖吧。”说着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下山看斩首,无华赠梨,每日晦真都会前来切磋武艺,入寺至今从不教佛门经文……李狗七坚信这些事都是无华刻意为之。
“看来我天生不是学佛念经的料,师傅收我为徒应是看中了我的武学天赋……这样的师徒关系也不知是好是坏,算了,先练功,先练功!”
练武马桶水桶,洗衣做饭运功,五年光阴一晃而去。
这天,青山寺众齐聚正殿门前,观看李狗七受戒之仪式。
无华念了一通晦涩的经文,随后问李狗七是否尘心已断。
此时的李狗七已是七尺男儿,着褐色短衣,裸露在外的臂膀筋肉健硕,脸颊轮廓分明,唇薄鼻挺,大眼浓眉,英武之余俊朗有加。
“弟子尘心已断。”李狗七大声喊着,可不料话音刚落,脸色忽而变得有些难看。
无华察觉到李狗七面上的细微变化,温声问:“晦缘,为何不决?”
晦缘是无华早早为李狗七想好法号,晦是辈分,缘是指当初无华称他与佛有缘。
李狗七沉默不语,晦真站了出来:“住持,晦缘昨夜找到弟子,说想在受戒前去城中走一遭。”
僧众哈哈大笑,相处已有五年,寺里人人都知道李狗七想吃糖葫芦,想到已几近魔怔。
“阿弥陀佛。”无华对糖葫芦的事早有耳闻,对李狗七说道:“一念欲乱,万般皆难,一念清净,万事皆顺。晦缘,回去好好想想,晚间再来找为师。”
李狗七回去把自己闷到了房里,直至晚间才找到做晚课的晦真,最开始是晦真教他认字,后来是晦真教他练武,对李狗七而言,晦真师兄于他亦师亦友,远比一个月见不到面的师傅无华要亲近数倍。
李狗七脸色难看的问:“晦真师兄,做和尚必须六根清净吗?”
六根既是眼耳鼻舌身意,李狗七不愿受戒是因意难平,难平者有二,青山寺僧众只知道其一是糖葫芦,却不知道李狗七随着武功愈加精深,对山下寺外的江湖已向往无比。
晦真略微一惊,而后笑得很勉强,“那是自然。”
“如若六根不净,却还做了和尚,算不算假和尚,算不算骗人?”
“嘘!”晦真额头冷汗冒出了出来,再三确认四周无第三个人后,他拉住李狗七胳膊,沉声问:“你看到什么了?”
李狗七一下子愣住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到了晦真眼中的慌张,那是后厨僧人偷偷往嘴里塞豆腐,被他看到后才会出现的慌张。
死死盯着李狗七眼睛,晦真不到十息功夫神情变幻了十数次,惊惧,释然,伤悲,欣喜皆有。
无声过罢,晦真长吐一口心中浊气,因紧张而高耸的双肩耷拉了下去,“狗七,我准备后天下山。”晦真的嗓音复归以往平和,似是卸下了身上无形包袱,“不当和尚了。”
李狗七大惊失色,原地站在了十息功夫,连眼角都没动一下,彻底被晦真的话震惊了。
晦真不说话,只是负手望天上的圆月出神,看着看着脸上渐渐浮起了笑意。
也就是这个瞬息间,李狗七可以肯定,明日过后青山寺不会再有晦真和尚。
因为他从没见过师兄笑得这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