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这家西餐店的店主, 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因此，和真正的普通人相比，最初面对围杀的困局, 他努力挣扎了两分钟。
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点时间，让距离这边不远的夏油杰赶了过来。
一楼的就餐位一片凌乱，翻倒的凳子、掉落下来的灯牌、疑似被扫射后折断的木板。摆在正面的菜单和调料罐幸存了几个, 地面上有零星的弹孔。
店主之前倒下去的地方, 泅开的血迹里碎着七七八八的碗碟, 血迹大部分已经变成了深色。橘町枝找出扫帚, 把碎到无法复原的东西全部扫在一起, 打算之后分类丢出去。
五条悟去楼上查看情况，顺便给几个孩子找点压惊的零食。夏油杰指挥着几只咒灵，把其他还算完好的摆设, 贴着墙根一二三四放好。
于是，太宰治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白发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两根棒棒糖, 逗其中的一个孩子玩。
优, 也就是被五条悟逗着玩的那个，看到从车里走下来的熟人，露出有点腼腆的微笑：“太宰, 你好。”
其他几个朋友听到他的声音，七七八八转过头。
“咦, 是太宰来了！”
“太宰, 你有看到织田作吗？”
“应该看到了吧, 不然太宰怎么会过来！”
“……”
和织田作之助比起来, 太宰治并没有养孩子的爱好。但一来二去, 橘町枝又时不时让他帮忙转账，也和这些孩子混熟了。
就像“织田作”这个叫法，最初是太宰治发明的。结果喊着喊着，孩子们也被洗脑了，变成某种群体传染一样的称呼。
黑发的少年走过来，弯腰和几个孩子说了几句话。又吩咐紧跟自己的下属们，指了指旁边烧焦的面包车：“这个，还有门口的‘垃圾’，全部清出来带走。至于你们能查出什么，我不打算养一帮废物。”
几个黑西装的大高个在他后面，整齐划一地点头。
显然，分开的这短短半小时，太宰治顺带做了点其他的安排。
除了他搭乘的轿车，后面嗡嗡嗡嗡，跟着一驾像是拖车的大型车辆。几名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黑西装三两对半，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店门外，去拎那些清出来的“垃圾”；另外几个走到已经熄灭的面包车前，蹲下来开始检查尸体。
然后，那架拖车仿佛接收到什么命令，嗡嗡嗡就过去了。
五条悟把一根棒棒糖塞给最近的孩子，另一只剥开后放进嘴里。夏油杰指挥着咒灵，把最后一包垃圾放在店外，自己也走了出来。
他先是看到含着棒棒糖的五条悟，然后注意到多出来的几个人。
其中，为首的少年披着一身黑，上半张脸被四分之一的绷带包住了，乍一看仿佛咒术界的某种特产。
下一秒，夏油杰就意识到了，对方并不是咒术师。
“修治，”橘町枝从侧门绕过来，肩上多了个挎包。看到来人之后，她毫不意外地招呼说，“织田君去了医院，今晚可能要陪床。我把他常用的东西整理了出来，你找人送一下。”
太宰治点了点头，接过那个不大不小的包，又打开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一个下属连忙凑过来，听到太宰治的吩咐之后，露出了“又是这个人”的表情。
黑发少年把各种意义上的包袱交过去，也不管手下的反应，对橘町枝说：“在织田作回来之前，这几个孩子你有什么打算？”
少女没吭声，下意识看了一眼五条悟。
大概是巧合，对方正好也在看她。嘴里露出来的糖棒晃了一下，微微歪着头说：“学校那边不急着回去。严格来说，横滨这边的问题还没彻底解决。不过，小枝，你之前一个人照顾过他们吗？”
橘町枝看看几个孩子，最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和父母俱全的同龄人相比，织田作之助收养的几个孩子，其实相当独立。他们住在西餐厅二楼的宿舍里，由店主提供一天三餐。
织田作之助只要有空，每天都会过来看望他们。有时候遇上集体任务，好几天来不了也没办法。
因此，照看这几个孩子，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橘町枝真正顾虑的，是除此之外的其他因素。
“住所的话，我可以提供几个选择。”太宰治说，“不能说绝对安全，但是，港口黑手党内绝对没有人知道。”
说到自己现在工作的地方，黑发的少年声音微沉。
和过去相比，似乎有什么沉在深处的东西，缓缓从他的瞳孔中浮了出来。
橘町枝想了想，没有表示反对。
横滨和东京不算太远，可还是两个地方。与其把一群不到十岁的小孩拉到东京，还不如就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至于住所的安全系数，既然太宰治敢说“港口内部没人知道”，橘町枝就敢信。
都说狡兔三窟，太宰治可能有三百窟。就像小时候他们在津岛家，在各种犄角旮旯里搞所谓的“秘密基地”，甚至包括某棵树上被废弃的鸟巢。
这时，太宰治带来的那些人，已经把该收拾的收拾完了。下属之一过来向他汇报，少年随意挥了挥手，告诉他们该干啥干啥。
然后他重新转回来，收敛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那几个被派过来的家伙，来自一个叫mimic的境外组织。他们的头目安德烈·纪德，想要被织田作之助杀死。”
橘町枝哦了一声，懂了。
织田作之助在十几岁的时候，据说是非常有名的杀手。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不再杀人，又在两年前收养了几个孩子。
想要让一个不肯杀人的人，再次从枪□□出致命的子弹，有什么办法呢？
对于一群不择手段的疯子来说，最便捷的手段——是孤注一掷的仇恨。
橘町枝没有接触过mimic，也不关心对方有什么不得已。只是，在太宰治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就明白了一件事——
只要mimic还存活于世，只要安德烈·纪德执念依旧，那个男人和织田作之助，注定了不死不休的结果。
因为对方一无所有，而织田作之助的软肋不止一个。
为了保护自己所拥有的，已经决定不再杀人的男人，注定选择重拾杀戮。
“但是，他们以为——他只有一个人而已吗？”
橘町枝自言自语，忍不住微微冷笑。感到某种温吞而绵延的火焰，灼灼舔舐着她的心口。
下一秒，五条悟突然侧过了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杰，”他说，语气中含着莫名的意味，“你要去哪里？”
始终没怎么出声的假和尚，一副正准备离开的模样。被人叫了名字之后，他坦然地停下脚步：“怎么了，你们要留我下来吃饭？”
说完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的黑发少女，微微摇了摇头：“一起吃饭的话，恐怕这里的大多数人，会直接吃出胃病吧。”
五条悟没有理睬他不怎么走心的玩笑，明明隔着一层绷带，目光却如有实质地穿透了对方：“如果，我们就是不想放你走呢？”
他说的不是我，是我们。
橘町枝原本一副在发呆的表情，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突然就精神了起来。夏油杰将她条件反射一样的动作收入眼底，心里泛起一阵微妙的滋味。
到了今天，无论是和谁一起称呼的“我们”，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他曾经唯一的挚友，跟他年少时亲手扼杀的初恋。他们站在同一个地方，即使并没有表现超出尺度的亲近，却依然让他的舌根发苦。
……悟和町枝。
脸上残留的痛感已经消退了，很快连血色也即将消失。刚才橘町枝的那一巴掌，他其实并没觉得很疼。
就像刚才五条悟说的，无关昔日的恩怨，只是谴责他“偷偷放咒灵看顾五岁的小女孩”这个行为。之后橘町枝自我掌掴的行为，也只是自责于各种意义上的失察。
与其说是她没有尽到责任，不如说……有人明明意识到了，但为了更好的利用这一切，甚至“不经意”地遮掩了两下。
夏油杰暗想，余光瞥向远处的太宰治。
他和橘町枝只是普通邻居的时候，就听少女提过的名字。那时没有什么印象，但现在的话……
“我说过的，”最后他说，挂着近乎无奈的微笑，却怀抱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断绝，“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如果你真的来杀我，我会有点高兴。】
橘町枝看着夏油杰，和上次见面时不一样的说法，几乎是一样的语气。五条悟显然确认了什么，沉默几秒之后，最终把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小枝，”他说，“你想怎么做？”
在橘町枝回答之前，太宰治突然开口说：“要照顾这几个孩子，你至少几天内分不开身。但森先生不会有那个耐心，为了解决掉mimic的问题，他一定会提前逼织田作动手——
“为了他的‘最优解’，他无论如何，都会完成纪德的愿望。”
太宰治口中的森先生，是港口黑手党如今的首领、他的顶头上司。而他站在这里，身份是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
即使看起来生出无数反骨，只要太宰治还承认这个身份一天，就不会做出违背港口黑手党的事情。
只要，他还承认这个身份。
橘町枝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她并没有纠缠并非当下的问题，认真思考了起来。
咒术界与港口黑手党的短暂协议，横滨的本土势力，附身黑衣组织的咒灵，高层与其咒术师的博弈……
最后，她看向了被迫留下来的夏油杰。
“杰。”橘町枝说，对着在场唯一的特级诅咒师，揭开对方心底早就做出的那个决定：
“那个叫纪德的人。”
“你要杀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