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事实证明, 伪装身份的人说出来的话，也是假的。
如果这只算是一场“小小的活动”，橘町枝想, 横滨也没什么大的活动了。
周围是过于喧闹的人群, 各种各样丰富的气味和声音，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少女站在大厅的角落, 盯着眼前桌子上新鲜出炉的糕点，犹豫着要不要拿一块。
伪装成波本的那个人，先带着她去了某家定制店面，换了一身早春般浅绿的和服。之后又拾掇了发型, 足足用了两个小时，才开车抵达这个地方。
把她带进来之后，对方就找借口消失了。
当然, 橘町枝并不是找不出来。只要这位易容高手还没离开宴会的范围, 她现在就能听着心跳声，从人群里把她薅到面前。
没错, 是“她”。
假扮成波本的那个家伙, 应该是个女人。
被半强迫带过来的时候, 罪魁祸首没和她解释半个字。这会儿她观察了半天，结合这些或高或低、或耳语或的交谈，终于能得出结论：
这一场宴会，是各大横滨地下组织的联谊活动。
名为“联谊”, 实际能做的事可太多了。
少女坐在角落里, 削减自己的存在感，同时在来往的人群里, 感受任何与咒灵有关的气息。
这行为约等于守株待兔, 或者大海捞针。
“……所以说, 港口的那位先生，是不是真的不行啊？”
某个关键词闯入耳中，橘町枝表情不变，伸手拿了块蛋糕。而实际上，她大部分的注意力，已经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过去了。
无论是作为横滨如今最大非法组织的港口黑手党，或者有后来者居上趋势的黑衣组织，都是今日的热门话题。不过聊到私人情况的并不多，私人到脖子以下的就更少了。
橘町枝咬了口蛋糕，余光朝那边扫了一眼，然后立刻收回。
距离她十几米外的另一侧长桌前，三个不知道是素人、陪酒女或者现役jk的年轻女孩，正在悄悄咬耳朵。
最右边的女生说出了那句虎狼之词，瞬间被另外两名同伴盯住了。两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看得第一名女生打了个哆嗦：“咳，不是……好吧是这样的就是半个月前吧港口有人来我们店里当时过去服务的姐妹是店里被指明次数最多的结果那位先生喝醉之后坐怀不乱甚至对她直接动手——最后她被丢出来了说是被对方像丢麻袋一样扔出来的，以上。”
两名女生：“……”
站在中间的女生反应了半分钟，勉强消化了这串不带停顿的句子：“以后说话不要大喘气。”
站在左边的女生点点头，又忍不住问：“你说的这位先生，是港口的哪一位？”
右边的女生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非常干脆地摇头：“具体的身份，当然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不过从经理的态度来说，至少是队长级别。”
另外两人长大了嘴，又碍于所出的环境，只做了个“哇”的口型。
橘町枝偷听完毕，感觉自己想到了什么人，又好像谁都没想起来。
……无论如何，队长以上级别的人，不存在被咒灵俯身的可能。有太宰治这个人形debuff消除机，虽然不可能把港口黑手党的成员都摸一遍，摸一摸中层以上还是够用的。
橘町枝这么想着，脑中同时出现了一幅图像：港口黑手党黑压压的西装男女，把太宰治团团包围在中间，呼喊着“请求太宰先生摸摸我！”。画面宛若丧尸围城，澎湃的激情从下属辐射到上司。
某人被人墙吞没，可怜弱小又无助。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这种原因受到全公司人员的疯狂喜爱。
就连太宰治口中，那个和他互相看不顺眼的顶头boss，都不得不早中晚见他三次。因为异能力的作用方式，还得发生身体接触——
橘町枝：“……”
少女突然打了个哆嗦，甜点顶部的草莓块抖了两下，差点从奶油的边缘滚下去。
“虽然你刚才说的是开玩笑，不过我这边……前几天接待一位，真的遇到了不行的情况哦。”
挖掘隐私是人类的本能。“不行”这个话题一旦被引出来，就让人忍不住继续透（八）露（卦）下去。
这次说话的，是三人中位于中间的那个。因为角度的问题，橘町枝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却能听出声音中努力按捺的蠢蠢欲动：“就是上一周，我听隔壁的小姐妹抱怨的。那天点了她的客人，进了房间之后，嗯嗯——”
“嘶——”这是另外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虽然没有任何关键词，但她们显然通过眼神的交流，明白了一些信息。确定八卦被好好传达了，中间的那位恢复站姿，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的姐妹说，那位客人看起来明明很行的，谁知道……嗐。”
“安啦安啦，”右边的女生一副见多识广的语气，“上次我们店里最红的公主，被指明去服务一位巨佬。结果回来之后，说她进去的时候，那位正和一个十岁出头的幼女玩换装游戏……”
“有钱人的xp呀，啧啧。”
“行了行了，既然是巨佬，还想活命的话就打住吧。”左边的女生出声打断她们，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继续来聊之前那位不行的客人吧，他是哪个组织的？”
右边的女生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之后，脸色白了一瞬间。看着面前的两人没有别的意思，她勉强重新接上话题：“……啊，那、那位不行的客人啊，其实我也只知道一点儿。听说他穿着黑色的大衣，从开始就在抽烟。”
两名观众同时切了一声：“真的只有‘一点儿’信息啊，完全没办法辨认呢。”
右边的女生：“也许是怕被认出来之后，因为泄露消息而被灭口吧。从这个角度推测，或许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成员。”
“有道理哎……”
三人嘀嘀咕咕了一阵子，最后放过了这个话题。橘町枝站在大厅的另一角，把自己的注意力收拢回来。
听起来说了很多，仔细分析的话，也只有“穿着黑大衣、喜欢抽烟的男性成员”这点信息量。
不愧是做那行的女性，八卦都八的这么收敛。
作为非法组织的成员，黑西装是最常见的工作装。而在西装之外，真正穿“黑大衣”的却并不多。
虽然西装不像校服，没几个组织会在章程里写出来。但为了表达对集体秩序的遵从，各个组织的内部、尤其是底层人员，百分之九十会保持一致的着装风格。
反之，穿一身黑的不一定是黑衣组织，但黑衣组织的成员一定一身黑。考虑到酒厂对衣着较为严格的要求，能穿着黑大衣招摇过市的组织成员，确实应该是内部的高层。
也就是说，一名拥有代号的、烟瘾不小的、大概是青年到中年之间且气势较强（因为“看起来”很行）、男性的组织成员。
这个标准似乎不精确。实际上，已经能将人选局限在一个相当小的范围了。
当然，这些推论，都是建立在“那三人的八卦足够可信”的基础上。如果对方只是随口瞎编，她这个结论就是错误的。
可实际上，橘町枝又不止听了她们三人的对话。
在被带过来的路上，她就在一路记忆路线信息。进入宴会之后，更是把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做到了观察力的极限。
因为过大的信息量，橘町枝的脑袋已经有些隐隐作痛。此时就非常理解，为什么五条悟睡觉的时候也得往眼睛上绑东西了。
统合完大脑里杂烩一样的信息，橘町枝咽下最后一口蛋糕，打算换个有主食的地方继续。
在一整个大厅的人声中，她已经听到了“港口黑手党”和“黑衣组织”的名字。出现的频率不低，毕竟前者是横滨的龙头老大，后者一副初来乍到就不安分的样子。
除了组织的名字，还有一些人名——港口的芥川龙之介，太宰治说过是他的弟子。以及“重力使”、“双黑”之类的代号，都在某人给她补课的内容里。
至于酒厂这边，基本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酒名。
她留意了一下像是男性的酒，除了波本、苏格兰、莱伊这三瓶威士忌，还有两个叫琴酒和伏特加的人，被提到了好几次。
可惜，没有明着说他们行不行的。
天与咒缚自带的削弱存在感，加上一点隐蔽能力，就能让大多数人对她视而不见。但过了这么久，再不换个地方猫着，迟早会被注意到。
少女瞄准了宴会边缘的一侧，确认附近没看到什么熟人。于是端着空掉的盘子，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朝那边位移。
目标长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寿司，为了方便进食，每一个都做到了完美的一口吞大小。橘町枝往盘子里夹了两个，正要开动，感觉另一侧过来一个人。
“……”
她抬起头，看到一名棕色短发的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岁出头，五官和气质都非常柔和，还有一双暖棕色的眼睛。
察觉到她的目光，对方夹了几块寿司，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就端着碟子消失在人群里。
橘町枝收回了视线，感知在对方身上又黏了几秒。确认他只是路过吃东西，把注意力转了回来。
事实证明，在一段时间的社交之后，很多人都有了补充热量的需求。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主食区迎来了一二三四名客人，其中两人还一边吃东西，一边聊了起来。
橘町枝夹了一只表面堆满鱼籽的寿司，莫名发了会儿呆。她想起自己刚复活的那段时间，五条悟把一叠去掉酱的鱼籽放在她面前，让她用筷子去夹。
当时，她的复健活动已经到了尾声，正常吃饭已经不会夹断筷子了。但对上比指尖还小的鱼籽，果然还是不负众望地——
“想吃鱼籽的话，可以用勺子舀哦。”有个声音在旁边说。
与此同时，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勺子，在她面前挥动了两下。
橘町枝：“……”
她转过头，看到站在旁边的太宰治。黑发少年的半边脸上依然缠着绷带，露出一只鸢色的眼睛，正以十几公分的身高差俯视着她。
除此之外，他露出来的左脸上，多了一块方形包扎的纱布，看起来像在哪里磕碰到了一样。
橘町枝：“……”
几天不见，这位又跑去哪里搞事了？如果说绑绷带是行为艺术，这块纱布应该是真的受伤了吧。
太宰治顶着这副身残志坚的造型，手里依然举着那只勺子。完全无视了周围扫过来的各种视线，更不在意自己的打扮是否合适。
看到橘町枝呆呆的表情，他原本愉快的模样一缓，突然变得委屈了起来：“为什么不说话？——上次分开之后，我一直在找你。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町枝酱？”
仿佛心有灵犀，就在少年的问题出口的瞬间，宴会大厅舒缓的华尔兹舞曲结束。几秒之后，响起了另一首歌曲的高|潮部分。
届かない恋をしていても
（即便是无法传达的爱恋）
映しだす日がくるかな
（真情流露之日也终会到来）
少女和少年三目相对，前者分散出去的注意力，感觉到不远处两个熟悉的气息。真正的波本和苏格兰从大厅的另一侧进来，目光在内部搜索，显然在找什么人——
橘町枝：“……”
行吧。
于是，在间奏轻快的乐声里，几乎是赶到这边的苏格兰，听到少女有些茫然地询问另一个人：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