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黑色短发的男人陷在皮质的沙发里, 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喂,苏格兰,”有人叫他, “在这种地方, 你居然还会困吗?”
说话的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是组织里一个有些资历的男人。他的五官凶戾, 面对被称为苏格兰的男人时, 却显然在努力释放善意。
“因为光线很适合睡觉,”苏格兰说, 露出算是温和的表情,“抱歉,我还是出去吹吹风——如果真睡在这里, 就太扫兴了。”
包厢里的其他人呼呼哈哈笑了起来, 混杂着一些古怪而过于丰富的气味——烟、酒、十来个人身上分泌的汗水,以及沙发角落里更加微妙的味道。
所有人浸泡在这样的氛围中,说话与喊叫都像是鬼哭狼嚎。苏格兰打开门走出去,就像是把什么东西丢在了里面。
外面是直通大厅的走廊。作为一家定位明确的酒吧,这里的隔音相当不错。通风设施正在忠实地运作, 甚至产生了微微的穿堂风。
虽然用了“出来吹风”这样的理由, 但从那间封闭窒闷的空间出来之后, 男人并没有变得精神起来。
即使是久经磨炼的人,偶尔还是会被生理的需求打败。比方说,一场超过二十四小时的狙击、十小时的暗中接头外加半个晚上的庆祝会之后,他现在的状态, 完全是字面意义上的可以站着睡着。
但是……男人捏了捏鼻梁, 按捺下抽烟的念头, 走向位于另一侧尽头的卫生间。
卫生间里非常安静, 毕竟包厢里本身就配备了隔间,相对的公共区域一晚上也没几个人。
苏格兰用冷水冲了把脸,抹掉顺着下巴流淌的水滴,感觉自己还能撑到明天早上。
这边结束之后……一定要回到公寓,万事不管地睡上一觉。
就像所有通宵工作的社畜,在工作收尾前产生的脑内畅想。可惜,这点自娱自乐的想法,很快被意料之外的动静打断了。
原本紧闭的卫生间隔间被推开,一名纤细的黑发人影,不知道是被推还是撞出了卫生间的门板,传出听起来就牙疼的响声。
对方疼的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泄露出半点声音。
两秒之后,另一个苏格兰见过几次的人,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还以为,今晚不会碰到别人呢。”
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穿着符合组织风格的黑大衣,表情透着明显的不爽。苏格兰和这个家伙对视了几秒,然后首先说:“森伯加。”
森伯加,组织内部一名加入不久、刚刚拿到代号的新成员。他们今天所在的这家酒吧,实际上属于他名下的财产之一。
看清外面打扰到自己“兴致”的人,是同样拥有代号、并且资历老了不少的苏格兰威士忌,森伯加不满的神情有所收敛,但依然语气不太好地说:“苏格兰,我在包厢里装修那么大一个卫生间,就是为了方便你们,不用出来找地方。”
“抱歉。”苏格兰脾气很好地说,目光扫了一眼半蜷在地上的女人,“不过下次的话,建议放个‘闲人止步’的牌子。”
森伯加本来也不占理,那股被打断的火气下去之后,重新找回了理智。注意到几步外男人的目光,他挑了挑眉:“怎么,对我们这里的女人有兴趣?”
“有兴趣的人,现在应该都在包厢里。“苏格兰半开玩笑地说,“我还是喜欢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森伯加也不意外:“难怪你和波本合得来,那家伙说过差不多的话。不过,如果你们有想法的话,我手里也不是没有干净的。”
如果换成波本在这里,或许会随便接上几句话。但苏格兰只是摇了摇头,看着森伯加一边说,一边把地上的女人捞了起来。
卫生间的光线非常明亮,能看到她身上穿着一件看似严密的和服。然而,只要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能猜到——这身布料下面,八成什么都没有。
被有些粗暴的拽起来后,女人依然不发一言。披散的黑发因为动作落在一侧,露出半张符合想象的年轻面孔。
她有一双标准的凤眼,细长的眼尾上挑,黑色的眼睫下露出一双浅绿的眼睛。面孔因为疼痛而苍白,两颊却浮起微弱的红晕。
苏格兰:“……”
这一瞬间,苏格兰——或者说,以“苏格兰”作为代号的黑衣组织成员、实际身份为公安卧底的诸伏景光,凭本能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他认得……认出了这张脸。
“怎么,有兴趣?”注意到男人的视线落点,森伯加像是展示货物一样说,“不过这个不行。”
苏格兰:“怎么?”
森伯加露出了色批都懂的表情:“之前那个卧底,本来要给代号的,还记得吧?这个女人,啧啧,可是被他金屋藏娇了好多年。”
苏格兰没有接话。
对方口中的“那个卧底”,是一名姓津岛的年轻人。不久前死于枪杀,到死都没有暴露自己的来历。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他和苏格兰威士忌没什么交集。但实际上,那是诸伏景光两届后的学弟。
他进入组织的时间,只比诸伏景光晚了一年。但因为任务不同,一直将自身的位置维持在底层。
现在他死了,死于组织成员的内部举报。
像他们这样的人,身份档案早已被封存起来。不过,苏格兰在警校的时候就和对方认识,知道他英年早婚,妻子是个不知情的普通人。
潜入卧底之后,这位学弟考虑过离婚,最后甚至策划了自己的假死。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最终还是和妻子相认了。
可惜,他们没能走到最后。
两个月前,对方确认死亡之后,苏格兰在内的几人被安排去清点遗物。之后,他在对方的某部手机里,看到了可能是唯一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女人的独照,身边没有任何人,对焦也不准确,八成只是路拍。她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发,耳鼻唇的线条无不柔和,只有一双眼睛遗传了父母某方的锋利。
排除视角和环境的差异,和眼前这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大概率是同一个。
作为狙击手的生存素养,让苏格兰维持住了从里到外的冷静。然而身体某处的角落里,依然有个声音在不停发问——
为什么,她会被组织的人发现?
学弟牺牲之后,一部分资料无法避免地断节。像是他隐藏的亲密关系,为了确保另一方真正安然无恙,苏格兰几乎是立刻清除了全部线索。
所以,她是怎么被发现的?
而且不是别人,居然落在了……这个在各类传闻中,热衷于某方面虐待的男人手上?!
两个月,六十多天,可能发生任何意料之外的事。就像这名女性明显不正常的状态,目光朦胧地看过来时,却像是根本看不到面前的人。
凭借这些年的经历,苏格兰基本上能确认:她或者是精神出现了异常,或者是正处于某种药物的发作时期。
而这两种结果……很难说哪一种更糟。
他几乎用光了自制力,把目光从她毫无所觉的面孔上移开,像平时那样微笑:“好吧。还有类似这样的,麻烦帮我留意一下。”
森伯加上下打量他:“哇哦,苏格兰你喜欢……放心放心,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唉,怪不得组织里那个谁追了你那么久,咳,个人口味确实没法勉强,哈哈哈。”
苏格兰:“……”
苏格兰回到居住的公寓时,另一位室友还没回来。
身体早就在叫嚣着睡眠,然而,高速运转的大脑就像那双冷静的眼睛,不断回放着之前几个小时见到的事。
对于昔日故人的妻子,落难后见死不救这种事……苏格兰承认,自己无法袖手旁观。
但是,陷阱的几率是多少呢?
*
“一开始的话,肯定会被怀疑是陷阱,”黑发的少年冷静地说,“不过,适度的怀疑,更有利于后续的合作。”
太宰治站在二楼的私人包间,墙边有个男人低头瑟缩。他的外表还算完整,脸上却充满了无以名状的恐惧。
这个瑟瑟发抖、恐惧到无法正常行动的男人,正是不久前一副老色批表情的森伯加。
“町枝酱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太宰治问,看向坐在几米外桌子上的少女。她的身上还穿着之前演戏时的和服,披散的头发随便扎了起来。
发现幼驯染的目光投落过来,橘町枝想了想:“五条老师说,如果我被牵扯进咒灵之外的事情里,他就送给咲乐一条可爱的宠物狗。”
太宰治:“……”
因为脑子太好,随着橘町枝开口说话,他的脑中已经刷出了一行等式:
咲乐得到一条宠物狗=织田作之助养狗=?
太宰治:“!!!”
画面感在大脑中浮现的瞬间,太宰治整个人几乎要炸起毛来。要不是还有第三个人在,这会儿他可能已经蹦到了桌子上,甚至试图蹿上天花板。
不过,说到第三个人——
黑发的少年低下头,看向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森伯加,仿佛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人。
或许目光真的具有某种力量,被他没有温度的视线笼罩的瞬间,对方的身体蓦的一僵,整个人抖的更厉害了。
也不知道刚才遭遇了什么。
“嘛,这家伙倒是挺识趣。刚才稍微一吓,就乖乖配合我们,也没有乱说话……比我大部分的部下省心多了。”
太宰治点评道,看着那代号森伯加的组织成员,或者是前成员。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戏谑,更像一只无聊想找乐子的猫。
橘町枝叹了口气:“你的xp果然更奇怪了。”
太宰治:“……”
少年的表情一僵,某种几乎溢出身体的黑暗情绪,顿时湮灭了七七八八。森伯加原本在恐惧的颤抖、却又多少抱有几分侥幸的求生欲,这时听到一个微妙而熟悉的声音——
咔。
保险栓被拉开的细微声响,然后是更轻的一声:
哒。
森伯加:“?!”
在意识支配身体之前,一颗枪口消音后的子弹,几乎无声地直冲他的额头。破开坚硬的头骨,在内部旋转低鸣,最终从后脑勺呼啸而出!
失去后力的子弹没有发出落地的声音,被穿颅的那个瞳孔扩散了几秒,然后重重摔落下去。血液从缺口流出的前一秒,少女用准备好的隔水布,从后方连血带骨全部罩在了一起。
她把这颗连着躯干的布包放在地上,在打结系紧之前,展开戴着手套的右手,把那颗打空的子弹头一同丢了进去。
太宰治看着她做完这一切,简直像个经验老道的杀人魔。他收起手木仓,突然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
“真无聊。这样的话,我们算不算是共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