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惠美”这个名字, 橘町枝是从五条悟这里听到的。
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当时他们还不太熟悉，又各自避讳着某些话题，只好玩手机缓解尴尬。某天吃饭的时候, 五条悟回了条语音，句尾喊了一声“惠（惠美）”。
后来遇到太宰治, 三更半夜的民宅废墟旁, 风吹的人头脑不清醒。橘町枝临场发挥编故事的时候，下意识就把这个名字编进去了。
现在代入一下，呃……
《关于我随口编出来的亲生女儿实际上是我亲妹妹这件事》？
不要什么东西都加书名号。
大概是她的表情有点奇怪，五条悟单手拄着下巴, 若有所思地问：“小枝是想见一面吗？”
他能看出来, 和之前提到“父亲”的时候相比，此时少女的反应要犹豫的多。
“伏……惠她, 现在有亲人吗？”
她？
五条悟非常短暂地愣了一瞬, 然后意识到了什么。要不是具备出色的表情管理能力，此时他已经噗嗤笑出声了。
足足过了十几秒, 某人才怪里怪气的“嗯”了一声, 伸出一只手, 悠哉悠哉地——指向了他自己。
橘町枝：“……”
橘町枝：“你？”
五条悟：“我。”
橘町枝：“……”
橘町枝：“所以，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结合曾经看过的狗血剧, 还有御三家这种大宅门式的古老世家, 少女的脑中涌出一系列关键词：联姻、血统、贵乱、喜欢上的人都是我妹妹……
五条悟抬头看天：“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我是伏黑惠同学的监护人。你也可以理解为, 所谓的收养关系吧。”
橘町枝：“…………”
也就是说。
甚尔=她亲爹。
伏黑惠=甚尔亲闺女。
五条悟=伏黑惠便宜爹。
伏黑惠=她素未谋面的妹妹, 括弧曾经口花花的虚假女儿。
五条悟=她老师。
请问, 上述几人是什么关系？？？
少女当场死机, 脑子里的树状图纠结成一团。五条悟想起了什么, 又补充说：“对了，惠还有个姐姐，是甚尔入赘的妻子和前夫的女儿。”
橘町枝：“哦。”
不存在的人际关系增加了。
“也就是说，如果见面的话，是惠、惠的姐姐和他们的母亲？”橘町枝算了算五条悟的年龄，意识到可能存在的年龄差，“他们现在应该上小学了吧。”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五条悟的……养女？
“好像是二年级吧，”五条悟一副我没仔细记过的表情，“伏黑夫人的话，在甚尔死亡后不久，就抛弃孩子们离开了。”
“……”橘町枝确定了，他们这一家人，大概都没什么父母的缘分。
其实她还有一些问题。比如他们为什么会被你收养，就像当初你为什么把我捡回来还照看了三年。这是助人为乐还是好为人师，你们咒术界真难懂。
但最终，少女只是沉默了一段时间，五指本能地合拢，之后又松开。
“如果，”她说，仿佛这些话很难表达，“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就见一面吧。”
五条悟看了她一会儿。
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道某人是怎么转告的，那边又是怎样的想法。
几天之后，他在早上十点，发给她一个陌生的定位。
*
橘町枝赶到地方的时候，发现是家新开业的游乐园。正门上方悬挂着红色的横幅，写着一串“开业酬宾”之类的标语。
她朝四周看了看，前来的游客不算太多。穿过稀疏的游客，售票处附近站着一高两矮三个人，高的那个实在是一柱擎天，周围的人都被衬得矮了几厘米。
“这里，小枝——”在她确认之前，五条悟已经挥了挥手。
他穿着平时那身制服，眼睛上蒙着绷带，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少女的视线下移，在过于高大的男人身边，站着两个只有半截高度的小孩。
依照五条悟之前给出的名字，分别是叫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
等等，惠和津美纪？
少女的神情有些迟疑，落在两个差不多高的小孩之间。左边是稍微高一点的女孩，看起来十岁左右。女孩的发色偏棕，柔顺的披散下来，面容非常柔和。
而右边那个……
他，没错是他，有着橘町枝熟悉的细长眼型，以及仿佛某种尖端柔韧的动物一样的乱发。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炸毛，眼前这个黑色的脑袋，给人一种手感会很顺滑的感觉。
虽然。
但是。
如果她没有患上性别认知障碍，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幻觉，那个表情有点冷淡的孩子，不不不是个男的吗？？？？？
橘町枝：“…………”
橘町枝瞳孔地震，僵立在十几米外，感觉脑子里有一只长毛的白猫，把自己全身的毛编成了麻花辫。
这副好像看见五条悟女装的表情，当然没被两个小孩忽视掉。个子矮一点的那个男生——各种意义上的伏黑惠侧头，看向身边人面兽心的男人：“你又干什么了？”
语气非常平静，也不知道是毫不关心，或者早就习惯了。
五条悟就像突然聋掉了一样，只朝着那边更加用力的挥手：“小枝，快过来，票我们已经买好啦——”
橘町枝：“……”
伏黑惠：“……”
伏黑津美纪：“……”
“所以，五条老师，为什么是游乐园？”
检票进门后，橘町枝微笑着问走在前方的男人，同时把新买的冰棒剥开，在寒冬腊月的低温中，嘎吱一声咬断了一大块。
“是津美纪学校安排的假期亲子活动，”五条悟盯着她的动作，沉默了几秒，最后露出爽朗的笑容，“他们就住在附近的公寓。比起这里来说，像是坐在桌子两边，各自介绍双方早就知道的姓名，再一起吃顿饭什么的……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空气里充满了红辣椒的味道。”
说完他低下头，看着个子最矮的男孩子：“对吧，惠？”
伏黑惠低头舔着冰棒，没搭理他。
在黑发的男孩旁边，是比他略高的伏黑津美纪，正以敬佩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弟弟吃冰。加上旁边又高了一点点的橘町枝，看外表的话，就像身高等差数列的姐弟三人。
只有卡姿兰大眼睛的五条老师，无论身高还是色系，都在这支小队里格格不入。
四人并不整齐地走在一起，橘町枝偏左，两个孩子偏右，而前方凸出的一块，是不受所有人待见的五条悟。后面三人简单地交换了姓名，之后就没再说什么。
但是，并没有尴尬的感觉。
十三岁的伏黑津美纪走在中间，余光看看自己的左右两边，心里转过这样的念头。
伏黑惠的性格是热情的反义词，第一次见面的话，往往会给人不好接近的印象。在这之前，津美纪其实偷偷练习过很多打招呼的方式，或者思考怎么应对可能出现的冷场。
但是，现在的话……虽然没有刻意地交谈，走在这里的每个人，状态竟然都很放松。
伏黑惠或许是无所谓吧，而另一个人……
“想要玩那个吗，伏黑同学？”
耳边突然传来这样的提问，伏黑津美纪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是谁在说话。
在自己的左边，比她高出一些、据说年长四岁的少女，微笑着问她。
“嗯、嗯。”
伏黑津美纪下意识回答，然后发现哪里不太对——视线的尽头，两人此时面对的方向，从呼啸而下的跳楼机上，传来路人们绝赞的尖叫声。
伏黑津美纪：“……”
啊这。
“抱歉，我以为你在看那个，是想玩的意思。”明明什么都没说，对方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摇了摇手上的套票，在“跳楼机”一栏画了个叉，“既然大家都不想玩，就一起去下一个设施吧。”
“喂喂，”前面的白发男人听到这句话，扭过头来抗议，“等一下，小枝你根本就没有问我吧？”
“啊，五条老师，”橘町枝再次微笑，“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五条悟：“…………”
看着两人转开了话题，伏黑津美纪松了口气，又有点心虚。
其实刚才，她想，我是在看你。
据说是惠的……比他更早出生，拥有同一个父亲的姐姐。
对于津美纪来说，在继父和母亲先后离开了名为“家”的地方之后，惠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虽然有五条悟这个名义上的监护人，但对方也只有二十岁，平时更是很难见到人。
“惠有个姐姐，你们要见一面吗？”
几天之前，当五条悟突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惠只愣了一下，又变回一副随意的态度。
“老爸是人渣，所以，搞出私生女姐姐也合情合理”……大概是这样的想法吧。
真正决定了见面的人，其实是津美纪自己。
“所以，津美纪对其他的惊险项目怎么看？有想玩的吗？”
“过、过山车吧。”
像这样的对话，就像是认识很久之后才会出现的。
对方身上的气息太过无害，微微笑着的模样也是……
当津美纪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了过山车上，看着安全装置从上方落下来。旁边坐着的惠侧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
……然后，津美纪就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过山车和跳楼机一样，对咒术师来说不能算说无聊，但确实有点不够刺激。
坐在俯冲、倒挂、反复转圈圈的座位上，橘町枝听着周围人疯狂的尖叫声，神情宛如入定。旁边的五条悟正在吹小曲，调子在狂风中扭曲成垂死之人的呻｜吟。
“……”她反复告诫自己，冷静，你打不中他的。
坐在正前方的伏黑津美纪，尖叫声和周围的游客混成一片。斜前方坐着的伏黑惠，一头乱发被吹的更乱，面部似乎有点紧绷。
是在掩饰……害怕吗？
男孩的目光盯着前方的虚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是略深一点的绿色，如果光线发生变化，或许接近于青蓝色。
她本来以为是妹妹，见面却变成弟弟的男孩子。
死亡与存活是有区别的。
那么，是弟弟还是妹妹，也有区别吗？
橘町枝想起几个月前的横滨，那个被她连同丑宝一起带走的女孩。后来交到了织田作之助手上，上次联系的时候，对方已经收养到了第五个。
当时织田作之助问她，要不要给孩子取个名字。
她想了想，最后回答说：织田先生会是个好父亲，而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非要照顾什么东西的话，也只有那只丑乎乎的咒灵了。
但是，现在的这个……是“弟弟”吧。
橘町枝坐在翻卷的风浪之中，扎着的丸子头几乎要被直接吹开。心中浮现出这个有些陌生的词汇，感到了某种奇异的安心。
他们之间有一种源于根系的纽带，无关双方是怎样的态度，无论你是否愿意，它一直在那里。
那是可以被随时抛弃的东西，却绝对不是……从未存在过的东西。
……
……
疯玩一天之后，游乐园的最后一站，是作为传统项目的摩天轮。
虽然四人组对这一项并没有什么爱好，五条悟还吆喝着要去抢某家的限量大福。但来都来了，也没必要跳过这一项。
几人在摩天轮外排队，等待的游客不多，再过两个客舱就轮到他们。橘町枝打开手机看时间，突然听到一阵由远而近的警笛声。
“哦？”五条悟转向那个方向，看见了游乐园的外墙。
应该是外面的声音，因为摩天轮位置的原因，一路传到了这里。
声音由远而近，又从近到远，却没有彻底消失。其他游客很快也注意到外面的异常，平静的人群开始簌簌低语，最后骚动了起来。
负责摩天轮的工作人员赶了过来，随意安抚了几句，冲去联络自己的同事了。
很快，几乎所有滞留在游乐园里的游客们，都得到了类似这样的消息——
外面的几条街已经开始戒严，并且在很短的时间里，出动了大量警力。
警方没有隐瞒消息。根据相关人士的说法，是附近的两栋公寓楼，被不知名的犯人，安装了计时引爆的炸弹。
其中一栋……就是伏黑姐弟俩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