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夏油杰醒来的那天, 感觉到阳光在眼皮上投落红色。他睁开眼睛,整个世界晕成万花筒一样斑斓的景物,又缓缓组合成清晰的图像。
“……”
他躺在自己的卧室里, 一侧是没有拉拢的窗帘。空气中浮动着洗涤剂的味道, 似乎有人刚刚在房间里做完扫除。
青年盯着上方的天花板,意识仿佛被裹在真空的泡沫里,整个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某个时刻,一串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从远处慢慢接近这边。
然后,对方在门口停住了。
“……杰?”女声迟疑地说。
夏油杰本能地想要转头,身体却僵硬的像是放了几年的石膏板。男人眨了一下眼睛, 勉强把脑袋偏转到十五度, 站在门口的人立刻走进房间:
“杰,你醒了?”
这句话问的毫无逻辑, 显然也并不指望得到回答。很快, 一道熟悉的人影闯入他上方的视野,占据了窗户里大片过于灿烂的光线。
夏油杰:“……町枝?”
声音乍一出口,他不由愣了愣:他只听到了微弱的气音, 就像重病之人勉强带出的吐息。嗓子干哑的仿佛半辈子没开过口, 任何一点多余的噪音, 都能盖过他的音量。
不过, 橘町枝显然听清楚了。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视线微微放空,似乎在确认什么:“你刚醒,不用急着说话——身体感觉怎么样?这样吧,有痛感就眨一下眼睛,没有就眨两下。”
夏油杰:“……”
男人看着她, 反应了几秒之后,迟疑着眨了一下眼睛。
他没有什么感觉。
不过,经过这几句简短的对话,夏油杰原本空荡荡的大脑,慢慢找回了一部分信息:
首先,他知道自己是谁,也认出了这里是他的卧室。
其次,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不知道躺了多久……或者说,像是当了几年植物人才有的状态。
最后,夏油杰发现,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儿?
身体半僵半麻,大脑有种很难形容的窒闷感。橘町枝简单问了他几个问题,确认青年没睡成傻子,最后提问说:“杰,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躺在这里吗?”
夏油杰:(眨了两下眼睛)
他不记得了。
橘町枝微微吸了口气,然后又呼出来:“那么,你记忆中的最后一件事……还能想起来吗?”
夏油杰:“……”
这一次,黑发的男人眼神放空,思考了很久。
原本只是窒闷的大脑,在专注思考的时候,转变成非常明显的疼痛感。夏油杰强忍着没有皱眉,毕竟这痛感还在忍耐范围之内,而他的记忆……
“我接到任务,和你在车站告别。”
最后,他声音虚浮地说。
也许不止这些,夏油杰想。
记忆仿佛变成了被白雾笼罩的房间,雾气中是一片没有上锁的门。只要伸手推开房门,他就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以至于连走到门边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他只能站在……或者说躺在外面的走廊,一边注视着关闭的房门,一边梳理自己目前能看清的记忆。
面对这个回答,橘町枝沉默了下来。
她的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上还戴着手套。之前她正在搞卫生,突然接到一通电话,于是摘下了手套。
夏油杰最初恢复意识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从外面响起的通话声。只是那会儿他的意识太过模糊,完全不记得自己听到了什么。
“车站……是你十七岁的那次任务吗?”
在混乱的思考中,他听到橘町枝问。
看着咫尺处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夏油杰轻轻嗯了一声。
橘町枝:“……”
黑发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呼吸了一次:“杰哥。”
夏油杰等待着她的后半句。
“——你记忆中的那件事,发生在十年之前。”最后她说,看着男人终于睁大了一点的眼睛,表情如同潜藏着层叠漩涡的平静水面,“现在是2017年,你刚过二十七岁的生日。”
严格来说……减掉昏睡期间停滞的生理变化,如今的夏油杰,应该是生理年龄的二十四五岁。
不过这一点,就不用现在说明了。
橘町枝默默地想,看着对方一脸欲言又止、满脑子问题又没力气说话的模样,把他的被褥往下拉了拉:“你昏睡了很久,先一个人缓缓吧。按照我的经验来说,至少几个小时之后才能说话,一天内或许能恢复知觉……吧。”
考虑到天与咒缚的体力差异,她没把话说得太满。
夏油杰眨了一下眼睛,勉强按捺住内心的疑问,表示自己理解了。他看着橘町枝站起身,整个人重新站在阳光之中,终于能够确认——
对方口中说的“十年后”,不是编出来逗他玩的。
第一眼没有那么明显。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夏油杰发现了橘町枝相貌上的变化。
记忆中十六岁的少女,因为身体一直不好,常年有种气血不足的荏弱感。而站在他床边的女性,五官确实成熟了几分。
更重要的是,她的精气神非常健康,看上去……下一秒就能冲去动物园和猩猩肉搏。
这个奇怪的想法,不知道是怎么冒出来的。某人眨眨眼睛,用东拉西扯的念头填充大脑,让自己不至于被空荡的异样感吞没。
橘町枝已经站了起来,抬脚准备朝外走。作用进行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杰,你现在能感觉到饿吗?”
夏油杰愣了半秒,然后眨了两下眼睛。
目前还没有。
橘町枝不置可否:“我去给你煮点粥,然后给悟打电话……关于这些年的事,还有你的记忆问题,等你精神恢复一些,我们再细说吧。”
说完,她也不等他回答,转头出去了。
动作似乎有些仓促,就像是落荒而逃一样。
夏油杰脑中出现这个念头,又觉得没有任何道理。
无论如何,他确实需要好好休息……青年想,恢复了平躺的姿势,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再次轻轻地——长长地吐了口气。
……
橘町枝离开了房间,又往玄关的方向走出十几步。几乎走到房间的大门,才终于停了下来。
“……悟,”短暂地沉默之后,她说,“你在听吧。”
通过天与咒缚敏锐的感知,她手里握着的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平静的:“嗯。”
对方始终平稳的声音,让橘町枝混乱的大脑冷静了几分。她握着手机的手指抓紧又放松,最后把机器放到自己的耳边,
“那么,我先说完之前的事——昨天见了天元大人之后,祂说……”
实际上,早在一个月之前,五条悟就察觉到了“夏油杰可能会醒过来”这件事。
就像当初他捡回橘町枝,看着她从一团不成人形的残肢,经过漫长的自我修复,最终死而复生。
在她即将苏醒的时候,五条悟已经能通过“六眼”,确认她身上越来越鲜明的生机。
而将近三年前,夏油杰同样“死”了一次。因为动手的人是橘町枝,在束缚的作用下,他陷入了濒死与假死之间的复杂状态:
个体的生理机能几乎停滞,除了心跳和呼吸之外,几乎就是一具不死的人偶。
包括五条悟在内,没人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能苏醒,甚至……还能不能苏醒。
夏油杰“死”后,他们利用他的“尸体”,钓出了隐藏在幕后的操纵者。那是一个叫做“羂索”的……术士,出生于千年之前。
一千年以来,他用“移植大脑”的方式,占据他人的身体活着。至于他永生的执念与渴望,和普通少年漫里的反派boss没什么区别。
过去的这些年里,羂索在幕后做出了一系列布置,并且差一点成功了:
夏油杰的“咒灵操术”,上限远不止现在的程度。继续发展下去的话,甚至可能操纵已经半咒灵化的天元大人。
没错,天元大人。
当年的星浆体事件,一群人差点被伏黑甚尔全灭。天内理子死亡之后,天元没有及时“转世”,从那之后,肉|体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向着“非人”的方向转化。
不久之前,橘町枝在结界内见到对方,对方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而羂索的目的,就是用夏油杰的咒灵操术,控制半咒灵化的天元。
也可以理解为:他馋杰哥的身子。
噫。
不过,潜伏在阴影中千年的鬼祟,奈何不了咒术界的天花板。一旦被迫暴露在阳光之下,就被|干脆利落地“祓除”掉了。
羂索的死亡没有留下痕迹,就像他活着的时候,一个永远寄居在别人体内的幽灵。
就在“它”死后不久,五条悟在例行来“看望”挚友的时候,察觉到了夏油杰身周咒力的变化。
橘町枝和五条悟聊了几分钟电话,说完那工作上的事情,然后陷入了一阵默契的安静中。
并非无话可说的尴尬,而是某种更加幽微……难以捕捉的情绪流动。
“小枝,”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的男人说,“你等我过去。”
“好。”橘町枝回答。
在一起将近三年,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早已经不需要过多的付诸于口。
“对了,杰家里没有材吃的吧,需要我买份粥带过去吗?”
“……”橘町枝,“你还是直接买生的吧。”
让一个躺了三年、睁眼不到三小时的人趁热喝粥,你是不是太高估对方的消化系统了?
橘町枝挂掉电话,怀疑自己当年没有在“复健”的过程中狗带,完全归功于天与咒缚的体质加成。
当夏油杰能被人扶着勉强半坐起来、喝下小半碗粥的时候,他的体检报告也出来了。
“……简单地说,这种短期的记忆缺失,是一种并不罕见的‘植物人病’。”家入硝子在电话里说。橘町枝能听到她翻文件的动作,以及另一头机器运转的声音,“保守估计,记忆会在一到三个月内逐渐恢复。当然,也有很小的几率,被遗忘的记忆会彻底消失。”
橘町枝开了公放。整个卧室除了她自己,就只有另一名安静的当事人。
夏油杰靠躺在床上,不出声地听家入硝子解释。在对方停下之后,才笑了笑说:“硝子,真是麻烦你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橘町枝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又像是错觉:“真觉得麻烦的话,赶紧养好身体吧……夏油。”
“嗯,”夏油杰点点头,“谢谢。”
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基本恢复了正常。不过因为昏睡太久,音色听起来和过去有点变化。
电话那边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的时候,说话的对象换成了橘町枝,“你的短期假,夜蛾校长已经批准了。不过,五条那家伙毕竟是头牌,请假就别想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出“头牌”这个词,橘町枝忍不住笑了起来。
“假期?”夏油杰的表情若有所思。
“我之前加班小半年了,”橘町枝解释说,“谁不让我放假,我就和谁玩命。”
夏油杰:“……”
“而且,在你能‘独立行走’之前,得有人照顾吧?”
夏油杰瘫在床上,下意识点点头,点到一半又觉得不太对劲,“等——”
“放心,有请护工的。”橘町枝猜到了他的想法,假咳一声说,“不过,只有护工的话,杰你不可能完全放心吧?而且饮食方面的问题,还有复健训练,这些护工可帮不了忙。”
“……”
夏油杰没说话。只是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移开了视线,一抹微红涌上了耳根。
如果说记忆决定了一个人的年龄状态,这时候的夏油杰,还只有十七八岁。
以后来者的视角来看,这是青涩到小白菜一样青葱的年龄。他还没有经历折断人生道路的那件事,不记得自己手上沾过谁的血。
橘町枝忍住了叹气的想法,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第一周的话,先来定个小目标:至少能控制身体,独立吃饭睡觉上厕所吧!”
就算没有天与咒缚的体质,她想,特级术师的身体状态,也至少是白毛狒狒的水平嘛。
夏油杰:“…………”
橘町枝一边说,一边核对着手机上列出的条目,像是学生时代核对家庭作业。夏油杰坐在床上看她,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又陌生的仿佛十年没有经历过一样。
从他醒来之后,因为“需要自然恢复记忆”这样的说法,对于中间空白的十年,夏油杰至今也没有得到具体的回答。
只是……通过某些蛛丝马迹,他还是能猜出一点的。
不过没有证实。
很显然,橘町枝也并不打算现在给他证实。
他想,只能等待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这是什么既视感
基友:曾经的正夫变外室,曾经正夫的好友占据正室之位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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