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咚。”

    关上房门的时候, 橘町枝恍惚了一秒，感到这一幕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然后她回想起来：之前在船上的时候……

    不对。

    或者说，绝不只有那个时候。

    “唔……”

    少女突然后退了一步, 右手按住脑袋，却忘了身后空无一物, 整个人直接往后栽下去。

    即使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 重心偏移的瞬间, 身体依然摇摇欲坠地维持着平衡。下一秒, 她从后面被人扶住了, 有人在很近的地方问：“怎么了？”

    “……”

    熟悉的声音。

    橘町枝一把抓住了那只靠过来的手, 几乎不管不顾地用力握紧。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只感觉到手指间紧贴着的肌理，起伏贲张了一下。

    温热、甚至是炽热的温度，一瞬间从热源传导到她的手上。橘町枝几乎感觉被烫到了, 她的手指下意识想松开，然后又恋恋不舍地更加抓紧。

    “我……”她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字, 接着又哽咽地说，“修治……”

    五条悟：“……”

    咒术最强深深吸了口气，让它在胸口盘旋了一圈，才勉强冷静了下来。

    只不过几秒的时间, 无论从理论上或者现实之中，根本不可能发生任何意外。

    但是……站在他面前的橘町枝，就像是突然崩溃了一样。

    还喊着别人的名字。

    少女的手死死扣着他，用的力气之大，让五条悟不得不开了一部分无下限的术式。继续硬撑下去, 他毫不怀疑, 自己的手会直接被掰骨折。

    术式隔断了一小部分直接的接触, 可是，之前残留的冰冷温度、从对方手心沾染到的湿汗，仿佛依然黏在他的皮肤上。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五条悟并没有再做什么。只贡献出自己的一只手，被人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了。

    从紧握的双手，到靠在他肩膊处的脊背，橘町枝抖得像只被雨水打湿羽毛的雏鸟。和最初那两年相比，年轻女性的肩膀已经不能说是单薄，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依然有种纤细脆弱的错觉。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只是错觉而已。

    ……

    当橘町枝终于镇定下来，斜照进卧室里的阳光，已经向东移动了一小格。

    女孩浅薄荷色的眼睛眨了眨，落在那一道浅金色的光线上，彻底清醒了：

    这是……她记忆里的一天之前，他们刚刚抵达住所的时候。

    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十一点，将会过去十八个小时。

    她好像回到了过去。之后经历的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个梦。

    橘町枝又眨了眨眼，想起那道从天边扩张的红线，最后变成一团吞噬一切的火球。神经似乎还残留着被烧灼的痛苦，但真正关于死亡的记忆，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关于这一部分故事，现在暂时没时间讲述……】

    【如果回去之后，你还记得这一刻，就尽快去找一个人。】

    太宰治曾经说过的话，保存在她的记忆里，成为“不存在的时间线”的最后证明。橘町枝在脑中反复播放这一段，最后终于得到了答案：

    是异能力。

    在这座岛上，有一件名为“壳”的异能兵器，能够【消灭岛上所有的人、以及附近临海国家的几百万人口】。

    不止一个人在寻找它，想要得到它。或许这一场拍卖会，其中的一部分宾客，就是冲着“兵器”的消息而来的。

    但是，这座岛上的“异常”，绝不止这一件兵器。

    橘町枝认识的所有人，无论是咒术师、异能者或者其他特殊能力者，没有一个人的能力与“时间”相关。据说禅院家家主的咒术可以切分时间，但从结果上来说，那只是加快了速度。

    而“回到过去”这种能力……真的存在吗？

    不用闭上眼睛，橘町枝也能回忆起最后那一幕场景：太宰治握着她的手，把一柄匕首塞给她，然后捅进了他自己的胸口。

    插进去，然后继续深入。切开表皮与肌理，鲜血从衬衫的布料上蔓延开来，最后扎进了跳动的心脏。

    一瞬间，血液从流淌变成喷涌，滑腻到几乎握不住匕首。橘町枝感觉到了源源不断缠绕过来的“咒”，又或者是异能力，通过相贴的皮肤、流淌的血液，在两个人之间同时存在。

    异能力——「人间失格」。

    能够将一切异能力无效化，终极的反异能力。只要太宰治这个人还活着，触碰到他的身体，就能免疫其他的全部异能力。

    但是，在那个时候，他注定不可能活下去了——

    名为“壳”的兵器，它的本体或许是异能力的造物。然而被发动之后，产生的爆炸、火焰与融化一切的高温，都是血肉之躯无法抗衡的。

    太宰治会死，橘町枝也会死。但是“死亡”到来之后，就是一切的终结吗？

    不是的。

    否则，她不会回到这里。

    所以，在这座岛上，还有一个非常非常特殊的人。这个人的异能力，是极其罕见的“逆转时间”。

    能力发动的条件、能够逆转的时长、其他相关的限制，橘町枝全都不知道。而太宰治唯一给出的提示，只有一句话——

    【一个脖子上挂着照相机、拿着手提公文包、穿着西服的男人，中间的名字可能是j。】

    在整座岛被兵器毁灭的一瞬间，这个人发动了自己的异能力。将整座岛上的时间，回溯到了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

    太宰治显然发现了什么，甚至于，他可能猜出了大部分真相。

    只是他来不及解释了。只能先找到橘町枝，进行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尝试：

    一般来说，异能力会随着主人的死亡而消失。

    但橘町枝不一样。

    毕竟，“人间失格”这个能力，影响了她整整十三年。

    曾经被“诅咒”过的身体，加上天与咒缚的体质，「人间失格」在她身上残留的时间，会比普通人稍微长一点点。

    这个时间差，大概是太宰治的心脏停止，到彻底的脑死亡为止，05秒左右的延迟。

    这种正常人绝对不会去思考的“假设”，是太宰治过去练习假死技能的时候，突然提出来的。

    对于这种神经病一样的脑洞，橘町枝当然不可能配合他。

    结果……还是被他证实了啊。

    从当时的情况顺推下去，她和太宰治会是最后一批死亡的人。当所有人都“死去”的时候，只有两个人绝对还活着——

    掌握着“时间”的异能力者；以及拥有无下限术式、绝不可能死于爆炸或灼烧的最强咒术师。

    以“六眼”的探查能力，当所有的生命都被消灭的时候，最后一个除他本人之外的活物，会像海面上的灯塔一样醒目。

    他一定会立刻瞬移，然后去探查、去抓捕、去盘问。

    无论那个异能力者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想被五条悟“看”到，就必须尽快逆转时间。

    那个时候，太宰治刚刚死亡；附在橘町枝身上的「人间失格」，还有05秒的延时。

    于是，在种种条件的叠加下，异能力只把她的肉|体时间带回了过去，却没能回溯掉未来的记忆。

    ——时间重置，橘町枝想起了上一周目的一切。

    “五条老师，”感觉到后方温热的人体，以及自己死死抓着的那只手，橘町枝突然说，“你也会死吗？”

    “唔？”五条悟眨了眨眼。

    比起一个问题，这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橘町枝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很快又说：“如果你也死了……”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整个人随即安静下来。

    五条悟想，她叫的是“五条老师”，不是其他什么男人的名字。

    虽然不久之前，他因为那句“修治”，几乎强烈地想要做点什么。这会儿站在这里，那些临界的情绪，好像又重新蛰伏了起来。

    下一秒，少女放开了紧攥的手指。两个人的手抓在一起太久了，除了被术式隔开的部分，已经变成了同样的温度。

    感觉到对方的抽离，五条悟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按捺住自己重新抓回来的冲动。他轻轻呼了口气，像是想把某种情绪吐出来，却又感觉到一丝温热的呼吸。

    “……？”

    从前方蹭上来的嘴唇，没有狎昵的渴望，像是一只想确认什么的猫咪。而实际存在的身高差，让橘町枝在对方低着头、自己踮起脚尖的情况下，只碰到了男人的下巴。

    五条悟：“……”

    这一瞬间，咒术最强的表情，就像是当场中了一发“无量空处”。

    橘町枝坚持了半秒，沿着他的脖颈落下来，感觉到人体脉搏的温度。然后她慢吞吞退回去，这次却被人按住了。

    “小枝，”五条悟问，“——你在做什么？”

    属于成年男人的另一只手，松松地拢在橘町枝脖颈的后方。手的主人用一副看似冷静的表情看着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么奇怪——

    她没有喝醉，没有被奇怪的咒灵附身，更不可能不懂这个动作的意思。五条悟“冷静”地想，听到自己提出问题时的声音，也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应该是很清醒的，她也是。

    “五条君，”被他困住的女孩没有挣扎，就这么微仰着头，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今天过后，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只有你一个人能活下来，你会怎么做？”

    五条悟：“……”

    他的喉咙发紧：“我会阻止这一切。”

    “嗯，是你会说的话。”橘町枝认同地说，“我永远都相信你。所以，当有些事情发生之后，我发现自己……还可以再努力一次。”

    她没有后退，也就无所谓桎梏在后颈的手。黑发的年轻女人按住白发男人的肩膀，用类似引体向上的方式双脚离地——

    她注视着那双苍色的眼睛，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