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青叶中学位于东京西南, 是一所比较普通的公立初级中学。建校至今最大的教学事故，是学生因为考试不及格从顶楼跳了下去。

    这个很少被提到的“记录”，在昨天下午——被彻底打破了。

    应该是早晨的上课时间, 偌大的校园却一片安静。橘町枝和五条悟一前一后走进教学楼, 脚步声仿佛被阴影所吞噬，听不到半点回声。

    二楼的校长办公室里，除了负责事故的校长、一年级某班的班主任、神情严肃的咒术监督, 还站着一男一女两名家长。双方显然不是同一个阵营的, 彼此之间隔着八百米怒视，听校长干巴巴地解释说：

    “……总之, 今天早上我们宣布了紧急停课。那两名同学已经送去了医院, 24小时保持联络。至于这边的……”

    他看向站在旁边的伊地知洁高, 暗中用眼神求助。与此同时, 校长室的门被直接推开。

    一屋子人齐齐转头, 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陌生人。

    先进来的是个男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遮住了那张可以去参加选美比赛的脸。即使办公室的气氛非常压抑，当他走进门的瞬间，整个房间却莫名亮了起来。

    两名家长不知道这是谁, 又转头去看校长, 却发现校长也是一脸茫然。下一秒，伊地知洁高清了清嗓子, 快步迎了上去：“五条先生，橘……小姐，你们——”

    你们怎么一起来的还又双叒叕迟到了？？？

    五条悟没说话, 墨镜下的眼睛不轻不重瞟过来一眼。伊地知洁高仿佛中了噤声咒, 原地站住不动了。

    于是, 某人气定神闲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橘町枝被遮了个严实，偷偷比了个抱歉的手势，转过脸同样目中无人地跟了上去。

    伊地知洁高：“……”

    身高超过一米九的成年男性，白发在灯光下亮的晃眼。他以一种黑涩会大哥收保护费的姿势走到校长面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工作证：“失礼了。大致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到，现在是来带人走的。”

    校长：“……”

    校长一脸没反应过来的表情，本能地伸手接过名片。低头正看的时候，这位不知名的大哥已经走向了旁边的休息室——

    轻微的金属按压声响起，五条悟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房间的面积不大，陈设非常简单，只是校长偶尔午休的地方。此时，在榻榻米旁边的空地上，坐着两个肩并肩靠在一起的孩子。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同样黑色的头发，身上还是学校的制服。

    “感觉到了吧，町枝，”五条悟往里面看了两眼，对旁边探头探脑的少女说，“在教学楼外面的时候就很明显了。”

    橘町枝点了点头。

    从这个房间……或者说，从面前的少年或者少女的身上，传出一股浓郁的诅咒气息。

    简直像是被咒灵的怨气浸泡透了，或者直接从灵魂血肉里生长出来一样。奇怪的是，无论是以六眼、或者天与咒缚的感知，都没法简单地分清源自于谁。

    五条悟的声音不大，里面的两个初中生都没听清楚。只是看到陌生人出现后，他们本能地显示出了紧张与排斥的情绪。

    准确地说，那个男生比较紧张。而紧紧抓着他衣袖、却又坐在更靠外一侧的女孩子，表情有种很难掩饰的敌意。

    “乙骨忧太，和，祈本里香？”最强的咒术师开口说，断句的方式明显是故意的，“说吧，是谁把同学挂在了美术室的画架上？”

    “……”

    没错。

    他们这次接到的任务——准确地说，原本只有橘町枝一个人，某人是凑热闹外加过来买甜点的——和眼前的两个初一生有关。

    乙骨忧太和祈本里香，青叶中学一年生，据说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性格也是一个较为内向，而一个更加外向。

    昨天上午，祈本里香因为家里的事请了临时假，午休后才来到学校。最后一节课是美术，在三楼的美术室上课。

    祈本里香在座位上等乙骨忧太，一直等到社团活动快要开始，还没有见到幼驯染回来。于是她把东西放下，跑去美术室找人——

    [不知道是谁做的。被发现的时候，这个班上的两名男生，被一左一右挂在了用来展示画作的架子上。]

    今天早上，伊地知洁高发来了一长串信息，其中就有这么一句。

    这件事被上报给“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据说被送进手术室的那名学生刚被救回来，熬了一整晚的家长，也终于想起了找人算账。

    然后，就被“公安下属特殊部门（咒术界对外挂名机构）”截胡了。

    被挂上画架的两名学生，是和乙骨两人同班的男生。其中一人受了重伤，另一个基本上只是遭遇了惊吓。

    他们在班上的评价不好不坏，在个别学生间存在一些“小争议”。

    “是，是我做的。”

    面对五条悟的提问，那个黑发的女生只沉默了半秒，就抬起头回答，“因为他们欺负了忧太。”

    哦？

    五条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刚才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并不指望能立刻得到答案。实际上，在他们过来之前，伊地知洁高就已经提前说过——

    对于“发生了什么”、“谁做了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或者类似的问题，这两个十三岁左右的小孩，表现出了固执的……拒绝配合的态度。

    当然，这件事才被发现不久，学校这边也只是紧急停了一天的课。未成年人不具备独立的行事能力，一般首先要找家长。

    但是，乙骨忧太的父母在外地工作，祈本里香是个孤儿。

    前者今天下午才能赶过来，养大后者的奶奶精力不足，只能委托邻居家的阿姨。

    拖延来拖延去，直到五条悟他们过来之前，还没人能从两个孩子嘴里抠出一句实话。

    祈本里香回答了五条悟的问题，眼睛的朝向却有点偏，明显不是在看他。全方位的六眼不需要回头，就能确定对方真正注视的目标。

    是他身后的橘町枝。

    橘町枝眨了眨眼。

    她站在五条悟的后方，门框就这么宽，视野极其有限。而那个叫祈本里香的女孩直直看向她，就像是他们认识一样。

    于是她想了想，把五条悟挤开了一点儿：“我们以前见过吧。”

    听到这个问题，祈本里香稍微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利落地点点头：“我十岁的时候，差点被一辆车撞到了。当时是你，还有一个带着两条狗的弟弟……”

    对方说到“两条狗”的时候，橘町枝就已经猜到了——大概是她哪次带着惠出门的时候，顺手帮过忙的人。

    不过具体是哪一次，橘町枝真没想起来。毕竟她的记忆力是普通人水平，不属于真正大脑灵光的天才。

    真正的当事人没想起来，五条悟却已经记起来了——三年以前，橘町枝和伏黑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哦了一声，非常顺畅地接着说：“所以，乙骨同学遭遇了校园霸凌。然后呢，你用什么把他们挂到画架上的？”

    橘町枝：“……”

    这个仿佛莫得感情、也莫得情商的问话方式，就非常的……五条悟了。

    显然，祈本里香的想法也差不多。她原本努力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这会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然后变得有点不知所措。

    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大人，对于自诩早熟的小孩来说，简直像是某种无法想象的生物。

    不行，不能慌。她想，对方问的不是“怎么把他们挂上去”，而是“用什么”……

    “不、不只是，里香……”

    空气陷入一片僵硬的沉默，直到第四个人的声音，蚊子一样细弱地响了起来，“对不起，我、不、不要欺负里香啊。”

    男孩子用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音节说，还是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他非常努力地坐直身体，对上白发男人毫不客气的打量目光，紧张到汗都要出来了。

    “忧太！”

    里香立马回身抓住他，手臂也被对方握的更紧。乙骨忧太看着面前的女孩，又看看几步外的陌生人，最后终于叹了口气。

    “里香，”他轻声说，“让‘它’出来吧。”

    毕竟，对方问的不是“他们是怎么被挂到画架上的”，而是“你（们）用什么把他们挂上去的”。似乎从一开始就非常肯定，这件事是他们做的。

    ——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把自己的同龄人，挂在了足有两米高的画架上。

    这件事乍一听起来，就像是“哈〇波特吹涨了自己的姑妈”之类的魔法童话。但作为亲眼目睹的当事人，乙骨忧太完全没办法说，这件事和童话有什么关系。

    毕竟当时的场景……

    祈本里香原本并没有下定决心。但是，当乙骨忧太肯定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然后，女孩子换了个姿势，目光落在侧后方的虚空处。那一瞬间，充斥在整个房间里、仿佛粘稠的泥沼一样的怨念甚至是恶意，就像突然找到了具体的目标，迅速汇集在一起，变成一团旋转、扭曲、变化的漩涡。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六眼沉默地解析中，最终定格成了……一个巨大、狰狞、可怖的形体。

    “这个是‘乙香’，我和忧太的孩子。”祈本里香已经站了起来，抬头看向那几乎填满半个房间的怪物，表情再次恢复了冷静，“你们能看到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