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台一个人都没有,僻静寒冷。天色灰沉,远处的高楼朦朦胧胧地在天边竖着薄影。
楼下有稀稀落落的走动声,也有汽车进出的动静,对面的门诊大楼几乎都熄了灯,只有一楼大堂亮着光。
陈家岳喝了一口热鸳鸯,默默看着手中的照片。
照片巴掌大,拍摄对象是一个小孩子,一两岁的模样。
拍摄的那天估计比今天还要冷,小孩子穿得厚厚实实的,红色的小棉袄衬得小脸蛋圆圆鼓鼓又红润。
矮墩墩的小身躯靠着大型的姆明卡通像,对着镜头甜甜地笑,一双小眼睛弯成又细又长的新月,小嘴巴露出三四颗小白齿。
这照片陈家岳看过无数次了,每一次翻出来再看,仍然会忘记时间地对着它出神。
直到杯中的热鸳鸯喝没了,他起身拍拍西裤上的浅灰,回楼下产科开始工作。
只要不用值班,也没有急召,开工之前陈家岳都会独自在住院楼的天台静处一杯鸳鸯的时间。
圣诞节过去两天之后的清晨亦如此,寒冷依旧,天色也没有好转。
陈家岳喝着手中的热鸳鸯,忽闻“轰轰锵锵”的铁碰声,在空旷之中比警报还要刺耳。
天台的铁门被推开,有人上来了。
上来的人套着臃肿的病服,披头散发,怀里抱着东西,步履蹒跚地往栏杆那边走去。
裘盼在半路停了下来,喘着气稳住身体。
从病房到天台,她抱着孩子一小步一小步走上来。每走几步,不停下歇息的话,就没有力气继续往前。
天台的栏杆有点高,踩着横基石墩才可以翻过去。这个动作再小心,也照样扯痛了她腹部的刀口。
翻过栏杆后,往前一米,是天台的边缘。
楼下地面,一段绿悠悠的草坪围绕着住院大楼,零星的人蚂蚁似的在奔走。
这里14楼。
十二月末。
北风如冰刃般一刀刀刮过来,裘盼站在天台的边缘迎着风,表情僵硬,心腔麻木。
低头看怀里的女儿。
出生仅四天的女儿,脸很小很小,嵌在襁褓中不哭不闹地闭着眼,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事。
裘盼苦笑,哑声对女儿说:“如果妈妈跳下去,那一切都一了百了了。”
第4章 0dt
一了百了,这词乍一听很解脱。
“死不了的。”身后有人说话。
裘盼微愣,回头望去。
陈家岳站在栏杆的另一边看着她。
北风卷起他的衣角,阴冷的清晨,他只穿了衬衫和西装外套,背后是空荡荡的灰色天台。
裘盼不认得他,对于他那句话只无力地笑了笑。
陈家岳从西装内袋摸出一个小盒子,倒出一根细长的估计是烟的东西,叼在嘴里说:“这14楼,地面有草坪,摔下去的话最多半身不遂。”
闲话家常的语速,冷静的声线,听起来莫名的权威。
裘盼探头往下望,心想会是这样吗?
风很大,女人站在楼顶边缘,衣衫单薄,摇摇欲坠。风再猛烈一些就能把她吹下去。
陈家岳看了眼她怀里的襁袍,说:“你死不了,能捡回一条命。但你女儿就倒霉了。”
裘盼心头一沉,抱着孩子的手往怀里紧了紧。
“孩子摔下去,脑部会受到剧烈的震荡,即便不瘫痪,智力也会严重受创,不可逆转。简单些说,就是会摔成傻子。”
裘盼想起几年前的一则旧闻,年仅3个月大的婴儿被高空抛落的苹果砸中脑门,从此一生瘫痪。
“那样的孩子永远学不会走路,永远学不会叫爸爸妈妈,永远不能自理,活着就是受罪,生不如死。”
男人诅咒般的陈述逆风传来,裘盼惊恐愤怒地看向他,又想起一则旧闻,爷爷和爸爸把7岁的脑瘫孩子按河里活活溺死。
裘盼搂紧了孩子,心里哆嗦。
“你要是活下来了,姑且能勉强照顾女儿几年。你要是没了,你女儿就惨了。不如痛快点,现在就直接把她掐死。”
“闭嘴!”裘盼怒吼,声音却沙哑无力,只扯痛了腹部的刀口。
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怎么可以说这样难听的风凉话?他寥寥数语,比长篇鬼故事还要恐怖。
裘盼被吓得不轻,又气又慌,她再也站不住了,跌着跪了下来,身体瑟瑟发抖。
怀里的女儿安安静静,柔柔软软,始终闭着眼睛,对世界一无所知。
裘盼看着她,想着她,情绪起起伏伏,一时难掩哭了出声,眼泪直下。
这小小的一团,在过去几个月里,经常在她肚子里有事没事踢一脚,要么翻半个筋斗,或者吃饱了打嗝,从早到黑没闲着,活跃得不行了。
谁知道出生之后,文文静静的,除了出生那一刻哭得稍微响亮,其余时间不是睡觉就是睁着小眼睛在默默地冥想,只有饿了才小猫似的哼唧两下,不像在肚子时热闹了。
小家伙初来乍到,不敢轻举妄动是吧?
抑或感应到妈妈的难过,所以不添乱,做一个安静的乖小宝吗?
裘盼越看孩子越是心疼,眼泪越巴巴地淌。
这是她的骨肉,是一张刚刚铺开的白纸,人生尚未开始。
她是母亲,手里握着可以在白纸上任意书写的笔,能一笔一划地成就孩子的未来,也能于一念之间毁灭孩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