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锋芒初露 圣选之人

    檀不笑刚满八岁，在一众应试之人，他是最小的一批，此前从未参加过天地学府的开院大典，往年倒是见过巨船凌空的奇景，对天地学府的考核也有一定了解。他本是该和弟弟一起来的，就在昨天家中却突然来了位怪人，和父亲不知聊了些什么，弟弟今天就没来参加。没错，檀不笑的父亲正是图普噜商队的檀见信，前些日子刚刚回到亢城。一对双胞儿子同时拥有天地学府的应试资格，年龄如此之小，放眼天下也是很稀有，着实让檀见信风光了一把。这些天檀家来客络绎不绝，昨日的怪人正是其中之一。

    此时檀不笑也并非孤身一人，白皙的小手紧紧握着另一只肉肉的小手。手的主人是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个子比檀不笑还要高一点，穿着淡绿色的衣裙。两人还是太小了，眼前都是高耸的脊背，不高高仰起头连很多人的头都看不见。为了避免被踩踏到，两人只好顺着人流前进，前后左右都是人，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只知道走过巨长的甲板，顺着梯子走下了船舱，下了船舱之后，人流逐渐疏散，两人知道，这是有人进入了合适的考场，开始考核了。又走了一会，周围的人终于少到他俩可以看清考场标识的地步。原来，船舱之中被分割成数以千计的隔间，每座隔间都以黑漆桃木大门以供出入，大门上都挂着牌子，银底红字，写着考核的内容。两个孩子虽然年幼，但都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大一会，两人便停在了一处大门前。牌子的红字只有一个，是个大大的“力”字，写法十分奇怪，看得久了竟好像活物一般扭动起来。

    小姑娘轻声道：“我到啦，你也快去吧。”

    檀不笑松开牵着的手，点头道：“嗯。你快进去吧，你进去我就走了。”

    小姑娘挥手道：“一会见~”

    “嗯嗯，一会见，如齐妹妹。”檀不笑目视小姑娘进了力字房，这才转身，开始寻找自己的考场。除了大门上的标识，过道、墙面、头顶的甲板上也有很多标识，因此檀不笑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间。

    这一间又和别的大门有所不同，虽然都是黑漆桃木大门，银色的牌子却几乎覆盖了整张门，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红字。来到大门前，门自动打开了，檀不笑迈步走进大门，啪嗒一声又关上。随着檀不笑步入门内，银牌上的红字突然都开始运动起来，它们挥舞着或多或少的线条，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也有打成一团的，被抢走了身上的线条，便垂头丧气，一动不动，抢到了线条的字则更加癫狂，想把抢来的线条安置在自己身上，却不得其法。

    门内的空间是深蓝色的，脚下踩着的触感软绵绵，一不小心就会栽倒，和外面船舱的木质地板完全不同。点点星光均匀地铺洒在每一处，在檀不笑看来，这里就像是某个盛夏的夜晚，站在靠近天穹的云上一般，根本不是一艘巨船船舱中的某个隔间。檀不笑惊叹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四周都是深蓝的天幕，到处都是柔和的星光，怎么走都好像没有区别。于是他停了下来，仰头看向了空中的群星。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空中的星星动了起来，它们飞速划过天际，拖下璀璨的光尾，经久不散。檀不笑看去，原来这些移动的星星，竟然组成无数闪耀的文字。这些字他每一个都认识，是他小小年纪积攒下的知识。当这些文字都已成型，空中的光尾又发生了变化，这些文字改变了，虽然变了样子、序列、方向等，变得面目全非，可檀不笑却冥冥中感觉到，那才是它们真实的样貌，是它们真实的表达。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似乎留在他的脑海之中，他年龄还小，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本能地觉得这东西对他有绝大的好处。他瞪大双眼，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空中星星想要传达给自己的东西，陷入了痴迷。渐渐地，他缓缓迈动脚步，不知不觉地走出了这片星空，走出了这间隔间，站在了船舱的过道上，眼中失去了焦距，长久地不能自拔。

    明觉楼上，众人围着中央的水幕议论纷纷。水幕上的影像分成无数小块，清晰地展现着每位考生的状况。在水幕上看来，已经有不少人考核完成，走出了隔间，大多数人都同檀不笑一样，站在过道上陷入迷茫。

    “这个小伙子不错啊，小小年纪竟然识得如此多的文字，比很多成年人的识字量都多。”

    “是檀家的那个小子吧，嘿，这家可是双胞兄弟，不知是哥哥还是弟弟？”

    也不知过了多久，檀不笑突然一个哆嗦，意识终于回转。眨巴眨巴眼睛，发现已经站在了外面。他担心地回看身后的大门，不知道自己是否完成了考核，拿到了什么成绩。刚才的一切太奇妙了，完全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就在这时，这扇满是字的门又打开了，从中走出一位十多岁的少女，同样目光呆滞，半天才恢复过来。

    檀不笑小心地拽了拽她的衣角，看到少女问询的眼神，这才轻声问道：“姐姐，你…你是怎么考核的啊，我怎么觉得我没考啊。”说着竟然都快哭了起来，他虽然知道自己想要考核的内容就是识字量，也对天地学府的考核略有了解，但并不清楚是个什么形式，因此十分担心。少女摇了摇脑袋，将残存的影响抖出脑海，这才俯身扶住膝盖，将脸凑近檀不笑，向他诉说自己的考核。

    原来这位少女的考核也十分神奇，虽然两人进的是同一扇门，她的隔间里竟然是白日的晴空，而她形成文字的方式，竟是成群的飞鸟。听的檀不笑眼中异彩连连，这才放下心来，大家的考核都挺奇特，但是看起来展现的方式都遵循着相同的规律，这应该就是天地学府考核的特殊之处，并非是没有完成考核。那少女和檀不笑聊了一会，这才问道：“小弟弟，我还要去别的场子试一试，你不去么。”

    “哦，哦！”檀不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道：“去去，谢谢姐姐，那我走啦。”

    天地学府的考核五花八门，包罗万象。考验的是对某一方面、某一职业、某一能力等的了解和认知，并非只能参加一门，如果愿意的话，完全可以把每一扇门都打开一遍。史上也有不少人，因为这样意外发掘了自身的潜能，发现原来不曾被自己重视的本领和能力，从而一飞冲天，青史留名。檀不笑第一个来到这扇门，自然是因为无论是别人还是他自身，都认为自己的识字量十分突出，是他身上最大的优点。要知道，识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檀不笑的父亲檀见信，乃是图普噜商队的重臣，商道上知名的“雷龙”，在亢城勉强也算上等人了，却也大字不识几个。在场考核的绝大部分人也不会选择这扇门，虽然绝大部分人都是有能力识字的，可想在这项上达成天地学府的标准，还略嫌不够。因此可见檀不笑虽然年龄不大，在识字上，已经超越世间很多人了。天地学府的考核也会考虑其他因素，就比如眼前的少女，她虽然在门内待的时间更久，识的字更多，却没有引发多少讨论，这是因为相对她的年龄，这个成绩只算普普通通。

    檀不笑当然也有一些备选项。和少女告别后，他便开始寻找自己的其他目标，很快就来到一扇门前。门上的银牌没有写着字，而是画着一只奇形怪状的怪物，比划不多却栩栩如生。檀不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明觉楼上，突然爆发一阵惊呼，球形水幕上的一块飞溅出来，化成一块数倍大的水镜。上面的影像分明是此前和檀不笑在一起的小姑娘。只见茫茫绿野之上，跪着位二丈来高的石巨人，两条石头臂膀都被拆了下来，散落一地。那小姑娘站在石巨人的后颈之上，满脸粉红，披头散发，对着后颈拳打脚踢，三两下就把石巨人的头颅也打落下来。

    “嚯，这是谁家的千金，如此神力！”

    有知情的便说道：“这便是颜家的千金了，她的父亲就是这明觉楼的总管之一，颜宙川。”

    听到这个名字，楼上众人又是一阵议论。檀见信的声名更多在商路上，图普噜和他的商队崛起也不过几十年，颜家则是亢城传承久远的老牌家族，亢城守军十之一二都是颜家男儿。亢城本是百战之地，过去产生的伤亡也不计其数，颜家女子站了出来，展现绝伦的医术，救治了不知多少人命。可以说，颜家在亢城的地位是超然的。也难怪颜宙川可以成为这明觉楼的总管，毕竟，这也是诸多势力平衡的成果。明觉楼是大燕的、城主府的，也是五行宗的，更是地下空洞那些势力的，就像亢城城主一样，意味着周旋、复杂与均衡。

    不论颜如齐的沛然大力，还是颜家的声名威望，都很有议论度。很多人的眼光停留在她的水镜上，想看看她的极限在哪里。单是这一项考核，就有不少势力准备抛出橄榄枝了。颜如齐的年龄比檀不笑还小，一招一式却已颇具火候，下盘稳重势大力沉，尤其是眼疾手快，极擅击打弱点，一时间勇往直前，竟毫无疲态。

    随着时间流逝，又有几块水镜飞射出来。里面有的擅长乐律，有的精于农作，有的就站在那一动不动，也不知考核的是什么东西，但其表现无疑是十分突出的。终于，又有一块水镜射出，里面的人正是檀不笑！

    在识字上的表现虽然亮眼，但还没到能使水镜放大的地步。如今这项考验，却让他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一处山林，林木稀疏，怪石丛生，檀不笑就在这山林里上蹿下跳，躲避着身边数只庞然大物。那是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一条白花锦纹长虫，一只恶风黑熊罴，一条千足大蜈蚣。个个身形都是檀不笑数倍，也不知他一小小孩童，如何在这帮凶兽口中活得性命。

    看了几眼，楼上诸人看出门道。别看这小子鼻青脸肿，身上点点血痕，竟无一处伤痕是这帮凶兽留下的。只见他涕泗横流，大呼小叫，喊得是“救命。我要回家”类的言语，看得出他是真的害怕极了，他步伐又小，哪里跑的过这些凶兽。但偏偏这帮凶兽就是碰不到他分毫。比方说那大虫一跃，便是数丈，正落在檀不笑面前，钢尾一动，就要将他抽作两段，结果熊罴大掌挥下，檀不笑吓的往后一哆嗦，掌反倒打在了虎尾之上。这帮凶兽灵智不足，毫无配合，追了半天反而内耗到个个带伤，尤其是大虫，它是最早出现的，尾巴断了眼睛也瞎了一只，呼哧带喘，口鼻流血，在边上一瘸一拐的逡巡，看上去已经不准备再上去了。明觉楼上诸人见多识广，此刻议论纷纷。南宫乾看向檀不笑的水镜，低声跟韦千寻说道：“这里面都是幻境啊，按理说不应有这种状况。难不成他还懂得幻术？”

    韦千寻低声道：“看起来不像。虽然只是个考核，铺置的手段也不算高明。但也不是他这个年龄应该掌握的本事。弟子看来，应是另有古怪。”

    千把来号远近的精英少年，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古怪。莫说是他们，能走到圣阳、南宫乾这一步的，年少时多近于妖，最差也是个早智。天地学府的应试资格是对潜能的肯定，如今的测试则是挖掘他们身上的特质。明觉楼上，各方代表指指点点，挑选着自己中意的人才，更有甚者已经直接点名，某某某被我们谁谁谁看上了，望诸位同道卖个面子。这种一般是争议不大的人选，而颜如齐这样的，不知多少势力暗中攥紧了腰包，盘算着一会要出多少代价才能将其收入囊中。

    且再说颜如齐，巨船门内的幻境之中，一对儿粉拳敲碎无数怪物。从考核开始到现在，绝大多数人都至少参与了两项以上的考核，她却还在第一项考核中奋战，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汗水，挥拳也越发无力，估计马上到极限了。一个七岁半大的孩子，又是不以力量见长的女儿，如此成绩堪称恐怖。凡人家的儿女这个时候多半还在玩泥跳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看看这孩子身侧遍地的碎石粉尘，再看看这孩子……欸？小姑娘一脸的不甘，气鼓鼓地，掌心向天，发出稚嫩的嘶吼，但终究是力竭了，踉跄着后退。四处的景色和碎石有若水墨浸染，又彷佛一副真丝画卷，被猛地抽离，只剩下呆滞的小女孩站在空旷的过道上。颜如齐眨巴眨巴眼睛，将粉嫩的小手翻来覆去地观瞧，又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方才的疲惫与酸痛踪迹全无，手上却实实在在的是刚擦的汗水。这就是天地学府考核的神妙之处了，多数考核都是在奇妙的幻境中达成，考生“真切”地付出了行动，考核则反馈给考生一定的好处，像祛除疲惫这种小手段，反倒不值一提。诸多势力多番派出自己的子弟，反复参与考核，也有薅天地学府羊毛的打算。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吸纳多方人手的天地学府，在形形色色的能力上并无短板，这些考生参与的考核越多，获得对应的好处也就越多，不一定哪个就用的着。对于道行高深的人来说不值一提，对于这些小辈，就是难得的体验与提升了。

    颜如齐上前两步，推了推力字号大门，这次大门纹丝不动，这些考核仅有一次机会，在幻境中会榨干你当前的每一分潜力，毕竟是幻境，真要在现实中还达不成这样的成绩，就是再进去一次，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这些考核面对的人群并不是在各自领域沉浸许久的大佬，结果必然不会出错。

    颜如齐推了几次无果，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间她好像想通了某些关隘，顿时两眼放光，又伸出肉肉的小手去碰门，那黑漆桃木大门黑洞洞地，在小女孩面前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峰，居然被这一次轻飘飘的碰触推动了。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小小的口子，当然也仅此而已了，之后无论颜如齐是轻描淡写地简单碰触还是憋得满脸通红地用力推动，黑漆桃木大门恢复了原来地状态，再无一丝动静。颜如齐又努力试探了一会儿，终是认清了现状，伸出食指气哼哼地点了点大门，这才扭头离去。

    她却不知方才这一下，又引得明觉楼上议论纷纷。接二连三地给大家惊喜，这可是提身价的绝佳方法。之前说天地学府的考核结果必然不会出错，方才倒也不算出错，毕竟她没有完整地打开大门，再参加一次考核。但她无疑是在原有的基础上，理解了新的东西，拓展了潜力，说不定就是对门内刚获得的好处有了领悟激发了一点潜能，这意味着她绝佳的领悟力。考生那么多，现在看也只有她一个刚出大门就又“入门”了。

    有人似乎看出了更多深层次的东西，只听她张口檀口，将清冷而又充斥无可辩驳的强硬言语，贯入每个人的耳中：“这个小姑娘，会是我圣阳唯一的弟子，谁赞成，谁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