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火场边的足球赛
夜半三更，春雷滚滚，紫色电光犹如一只只探向世间的龙爪，霍亮地闪耀在八爪鱼房空荡荡的廊道中，让那一道瑟缩的肥胖身影格外显得狼狈不堪。
“阿善姐，开门啊！打雷啦，我、我怕死了！”阿糯凄惨地叫喊着，使劲捶击着阿善的房门。
屋里，带着厚厚耳罩的阿善带着甜美的笑容翻了个身，喃喃梦呓：“老板，打个折……下次我还来……大家一起发财……”
一年一度，在蛰雷暴响的这个夜晚，阿糯惶恐地寻找着避难所，那些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却个个充耳不闻，沉浸在美妙的春梦中不可自拔，只以大大小小的呼噜声相应。好在和往年一样，还是麦儿及时打开了房门，阿糯一头扎进屋里，迅捷地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瑟瑟发抖，如同是一只被野狼追了半宿的肥兔子。
走廊里，麦儿听闻见一片鼾声与春雷交响，无奈地一笑。在暴发小队里，论年龄，阿糯是万年老幺，几年过去，体型格外壮大，成为队内仅次于奥莉雅的第二海拔，但也只是从巨婴长成了个庞大的少女，除此外心智并未见任何起色。
“麦儿姐……谢谢，每次都是你开门。”阿糯在被窝里闷声说道。
“没事，早就习惯啦。她们都睡得死，外面又响着雷，一时听不见你敲门也有的。”麦儿轻拍着被窝里的阿糯，还顺便帮同伴们解释了一句。
正说着，空中又奏响一个暴雷，狰狞的网状电弧密密麻麻辐射了半幅天幕，震动天地的雷声接踵而至，像是要把这世界炸成粉碎。阿糯在被窝里吓得一跳，抖如筛糠。麦儿看见褥单上湿了一大块，也只能苦笑了笑，装作没见着。
这声响彻天地的雷过后，满世界的躁动骤然停歇，似乎是一只虎头蛇尾的乐队，拿到了演出费用，便心慌意乱草率奏完终章，下班回家了。
“别怕了，雷停了，回屋睡去吧。”麦儿轻声道。
被窝里阿糯蠕动了两下，并没有起身，细细一听，竟传来了沉重的酣睡声。
麦儿无可奈何，想到厨房喝点水，在厅里找个地方坐到天亮。可很快门外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大门被敲响，传来鬼屋工作人员的惊呼：“小老板们，快起来！鬼屋出事啦！”
无数双眼睛霍然睁开，阿善头一个冲了出来，甚至耳罩都没来及取下来，接着赤着脚的赫蒂、蓬乱着头发的鹿小道纷纷出现。
“什么事……”拉开大门的一刹那，阿善便不用问了，不远处的鬼屋正冉冉升腾着火焰，看来是被一道雷电击中，所幸只是二楼东边的一间房。然而房屋到底老旧，火势蔓延得很快，眼看着整个楼层都燃烧起来，蓬勃的火焰在夜空里自由飞舞，大有不可遏制的趋势。
“有没有伤到人？里面有客人吗？”阿善急忙问道。
“没、没伤到，万幸，着火后客人都先疏散了。但是我们没工具打水救火，再晚点就来不及啦！”工作人员这样回答。
“用水盆什么的也来不及吧，而且在二楼烧起来，水也泼不上去——除非下大雨！”赫蒂咬牙切齿痛惜着财产的损失。
鹿小道往屋外蹦了两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喊道：“干打雷不下雨，这下完蛋了！”
“我们不是有池塘吗？用里面的水救火怎么样？”麦儿领着阿善也出来了，看着一堆人干着急便说道。
“可是没法输送过去啊，用盆装根本来不及，而且我们也没几个盆。”赫蒂伸着手指数了数：“鹿小道和奥莉雅不洗脸不洗脚，没有盆……我们只有六个小脸盆，也没有水桶，不够用啊！”
“我都是在坡底下水里洗的……那个，我们不是有啤酒桶吗？”鹿小道赶紧澄清辩白，顺便出了个主意。
“你嫌火不够大是不是？酒浇上去，整个楼都得烧干净啦！”赫蒂狠狠白了这没脑子的家伙一眼：“倒是不该那么快把用完的啤酒桶送回酒场去，留几个用也好。”
说到酒桶，阿善倒是想起了自己刚签下的烈酒生意，悻悻道：“以后当然会有的，可现在指望不上。”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池塘，在夜空中池水发着晦暗的光泽，偶尔在电闪雷鸣中露出苍白的面容。她看到往常表演处决仪式的地方，现在一个人没有，只有充作斩首道具的皮球杂乱地堆放着，那上面胡乱涂画的面孔仿佛个个嘴角噙着冷笑，正在嘲弄着暴发小队此刻的无能无力。
“有了！”阿善一握拳头，招呼大家：“快！都去仓库，把那些皮球全部拿出来！有多少搬多少！跑起来跑起来！救火如救命啊！”
赫蒂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来不及询问，赶紧带着大家到池塘边的仓库里，把所有储存的皮球搬了出来。因为是易耗品，踢一个少一个，所以着实准备了不少，足有上百个。这玩意都是破布包稻草随便做的，主要图的就是个便宜，踢飞了也不心疼。
阿善颇有大将风度地指挥着：“把球放池塘里浸湿，然后用力踢到着火的房间里去！”
接着，人员进行简单的分组，加上工作人员和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游客，二十多个人分成三组，一组负责浸湿皮球，一组负责踢，另一组人少点，负责把没踢准的球回收。
阿善则负责全盘调度，不时大嚷着：“球一定要泡到水里去，多吃点水，别糊弄！里面都是稻草，咱们可是救火，不是往火力添燃料！踢球的使出吃奶的劲儿啊，球湿了就变重，看准了踢，别崴了脚！捡球的注意球落下来的位置，别来回乱跑浪费体力！”
惊蛰夜、雷动天，却是好一场足球赛！鹿小道迈开健步，一脚踢向湿球，可惜球比她想得要重得多，带着一串水花直接飞出去撞在负责捡球的赫蒂后脑勺上。
“弥乐，你踢准点！你看都打到队长啦！”鹿小道嘴快，仗着赫蒂没看见赶紧栽赃陷害。
“屁！我都还没踢呢，是你自己干的好不好？”弥乐不肯吃亏，说着也是一脚射门，还差一点没飞进火场，这次却打在奥莉雅头上。
“你看，又打到副队长啦！臭脚！”鹿小道气势汹汹，二话不说又是一脚弧线球，不知撞了什么好运，竟然飞入了被雷电击穿的那面墙，狠狠砸在地板上，顿时熄灭了一小块火焰。
“你看我的脚法！”鹿小道小人得志，却被站在远处的赫蒂骂道：“赶紧的，别废话！烧的可都是老娘的钱！”
说实话，踢球还真是个力气活儿，濡湿的皮球像是刚从吃食摊归来的阿糯，暴增到原来的好几倍重量。初时只觉得有趣好玩，可没踢几下，那脚下分量益发沉重起来，负责踢球的那队已经人仰马翻，个个抽筋，腿都抬不起来了。
“赫蒂，这活儿太费腿，干不来！”鹿小道第一个打退堂鼓，这半天她踢进去三个，算是成绩不算的了。
“别偷懒！火势小点了！快，接着踢！”赫蒂将一个踢飞的球扔了过来，滚到鹿小道脚边，看得她小腿一阵抽抽。
“换人吧，大家轮流来，踢球的和浸湿的两组相互交换！”阿善适时调度，终于让满腹牢骚的鹿小道有了苟且喘息之机。
“呵，好悠闲，着火了还有心思玩踢球！”这时，四周发现火情的邻居街坊都涌进来不少，有的还带来了水桶、脸盆。
“没办法，火烧到二楼楼梯口了，水送不上去，这样踢上去还快些。大家也一起帮帮忙，把湿球踢过去灭火！”阿善见多了这许多免费劳力大喜过望，连忙指挥充实人手加入球赛。
“有意思，这样灭火头一回见！”邻居们爽快地加入救援队伍，一个个足球带着水花飞向空中，有的力道不够半路就落下，惹得四周一片嘲讽。踢进去的就成了英雄一般，得意洋洋向别人夸耀自己的神武有力，然后铆足劲准备再进几个漂亮球。转眼间，火场里的火势小了许多。
人多了，球就不够用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皮球库存眼看就要清空。阿善急出一头汗来，急忙大喊：“各位乡亲父老，看准了踢啊！球不多了，省着点用！”
“这时候还省个屁！”赫蒂眼见着这招管用，火势明显被压制住，当然不愿前功尽弃：“省下来的球够买房子吗？！”
“不急，我家里还有好些平常你们踢飞的球，我回去拿来！”一个邻居叫道。
“我家也有，好几十个呢！”又一个转身回家拿球。
拜小队平时臭脚所赐，周边的住户都被迫收藏了不少这种有鼻子有眼怪吓人的皮球，一时间七手八脚搬过来，摆满了一地，又是几百个。
半场休息结束，接着开球。鹿小道拉跨的一脚射门，打破了一楼的一扇窗户。
“你个闯祸精！我来！”队长赫蒂大怒，一把拽开鹿小道，自己一脚力量十足的远射，高高飞过屋顶，将老早就筑巢繁衍了三代的夜枭家砸了个稀巴烂。
“你也是臭脚！”奥莉雅看不过去，亮出红牌，罚下队长，自己助跑后一脚落叶球，干净利落飞入火场。
于是，救火渐渐演变成了脚法比试，且不可收拾，就连最后一缕明火消失，青烟四散时，那些没轮着踢两下的邻居还振振有词：“地板还烫着呢，人上去了也进不了屋，不如再踢几脚，降降温也好！”
“赫蒂，他们还在踢！”八爪鱼房里，鹿小道扒着窗户，看着鬼屋那边一片欢腾，人声鼎沸，比平时营业还热闹几分。
“要不我们把鬼屋改成球场？看样子能赚不少钱呢！”暴发小队早全体撤回来了，阿善也开始琢磨新的生财之道。
“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得睡个回笼觉去。”赫蒂打着哈欠，带着欠揍的表情直接回屋，几秒种后鼾声响起，只是雷声伴奏不再。折腾了一晚，雷打完了，阿糯也不怕了，马上接踵回屋睡觉，万事丢在脑后。
随着那些没良心的先后睡去，阿善又走出房门，站在坡地上靠着门框，看着那烟气袅袅的鬼屋，嘴里开始盘算：“完了完了！二楼整个算毁了，得重新拆了翻修，没个两三百金币不算完，还有门窗楼梯家具什么的，重装一下的话，省点儿也得快一百个金币了……”
暴发小队这时只剩麦儿没睡，闲的无事也走出来听她唠叨，笑道：“这次损失不小吧？赫蒂要生气了。”
“正算着呢，重新修整先得准备三百、不，还是三百五十个金币保险点儿。”阿善嘴里嘀嘀咕咕，双眼已经痛苦地闭了起来：“这还没完，这段时间得停业吧，员工工资得照发，里里外外损失往少了说也得再加上三百金币。还有，这些来帮忙的人得请吃个饭啥的吧，总不能一点表示没有，我数了下，前后来了一百多号人，其中三十多个是后来赶来就为踢脚球图个乐的，但也没法撇开不算，这一顿吃下来，乖乖，又是五十个金币没了。还有，踢飞的那些球，一个造价五个铜币，为了灭火，总共踢进去三百二十四个，后来邻居们拿来的不算，这就又是快两个金币，后面还得重新补货，一进一出得算五个金币吧，这些大账小账加起来，粗算一下就是七百零五个金币，完了完了，死定了……不如改球场赚钱……一场比赛收他们三五十个银币……不划算，还是按人头收好啦，一人两个银币……只给场地和球，不管饭……不对不对，算起来还是鬼屋游更赚钱些……”
她越说声音越小，鼾声渐起，后来完全是一边迷糊着冲盹儿，一边兀自叽叽咕咕算着各种细碎小账，听的麦儿傻了眼，只好低声赞了句：“阿善真乃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