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请放下包袱
在拜督帝国这片土地上,生长着各种人,样貌、品性都不可一概而论,就说普通星罗大众仰望的贵族老爷小姐们,彼此的家世、性情也如山峦丘壑之起伏。但论起人望最高的,除了王室之外,应该就得数到神社。谁都懂得,头疼脑热了去神社找医官,心情抑郁了去神社诉衷肠……总之,神社就是承载着民众们最底限愿望的所在,而且让人失望的时候确实也很少,对那些蓝色制服的医官们,他们始终保持着相当的尊重。为此,帝国每年给予神社不少补贴,用于救助拿不住诊疗费用的穷人,王室的人甚至私下说,这就是花了帝国的金库,给神社买了个好名声。
享有盛誉的神社自然说话也是算话的,对病人或对自己人都是一样。考核结束后第三天,麦儿又去了趟神社,这次带回了一张有蓝色三叶草图纹的医官证书,她身上也换上了一套宝蓝色的崭新医官服饰。当她走回旅社时,街边的人都和蔼地对着她微笑致意,让她脸上有些发烫。
等麦儿医官资格到手,暴发小队的病也好了不少,至少不再满脸糊着鼻涕。阿善抱恙坚持着与旅店老板商量,以最优惠的折扣价为麦儿举行了小型的庆祝会。“大伙儿快来看啊!这是我们的新医官麦儿!穿蓝颜色衣服的这个!”鹿小道在床上躺了两天,正是病去身轻、精神倍儿好的时候,在酒宴上大呼小叫,惹得其它桌上的客人都往这边张望。
“行啦行啦,别叫啦。”麦儿羞涩地低了头,小声说道:“我又不会真看病,等会儿万一招来病人就露馅啦……”
“放心放心,有我和鹿小道在!”弥乐咕嘟嘟灌了一大口啤酒,说道:“谁敢真来找你看病,保管他小病变大病,大病变葬礼!”
为了防止麦儿取得医官资格后擅自逃回隐城,鹿小道和弥乐两个还充当义务保镖,在麦儿床铺前,像泥塑的门神般站了大半宿,直到麦儿答应继续跟着小队行动,只是写封信回家向妈妈说明情况,这两个瘟神才肯钻回自己被窝,呼呼一直睡到天明。
第二天重新启程,三两天后,这一伙人才兴致满满地回到了王都。这时正是春暖花开、风和日丽之际,藏在冬日里的色彩全都跑了出来,世界一下子变得分外鲜活。绿色作为季节的新贵,在老古董街驻地的小院里肆意铺张,犹如一张厚软的毯子盖住整个坡地,配上那一溜白色的小圆窗,显得赏心悦目。
院子里蓝楹花树也长得高大一些,绿茸茸的枝条遮住了小半幅天空,环绕山坡的溪流也染上水草的颜色,在斑驳的树影下缓缓流淌。最让人愉悦的却是鬼屋里喧天的惨叫声,落在暴发小队成员耳朵里,简直是金钱叮当落地响的美妙乐章。
“看来,生意不错嘛!”阿善深深吸了一口春天的空气,脸上泛起贪婪的光彩。
“春天就是好,大家都愿意过来走走喊两嗓子。”弥乐也这样赞叹,上门的买卖可比当初跑腿收租子轻松了不知多少。
“休息几天就要接下一单赏金任务,我们大半年可都没有进项了。”赫蒂睁着眼说瞎话,奇怪的是小队里竟然没有人反对。
一回到屋,米尔鲁鲁就看见写字桌的抽屉上夹着一封信件的边角,她想起是上次写完还没发出的辞职信。
“我出去买菜。”米尔鲁鲁和小队成员打了个招呼,找了个借口跑出门,顺着老古董街稍微绕了两个弯,溜进了一间小饭馆。通过约定的秘密暗号,她邀请的人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了。
那是个枯瘦如骨的老人,如果记性不出错的话,曾经在暴发小队的忘年狐一役后出现,不过当时他找的是老朋友海尊,那时米尔鲁鲁也还没有入队。
“爷爷。”米尔鲁鲁在老人对面坐下,表情很开心的样子。
“看样子你在冒险小队日子过得不错,比我强多了。”老人在银月教会一直使用着“傀儡”的代号,干了四十多年,退休后竟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的本名了。
“挺开心的,还写了不少书。”米尔鲁鲁揉揉肿胀未消的小手,认认真真地说道:“我想从教会里辞职,爷爷你看教会方面会同意吗?”
“我都退休了,还管教会怎么想么?”老人嘟囔着,灰色眼球滞涩地转动着:“我看,你离开教会也挺好,总不能当一辈子间谍吧?对你不公平,对你那些小伙伴也不公平。”
“是啊,小队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伙伴,那里有一种像……像家的感觉。”米尔鲁鲁因为父母早年因病双亡,只剩下这个爷爷照顾自己,从而对家的概念颇为生疏,但自从进了暴发小队,却在打打闹闹中感到一份别样的温情。
“那就是了。”老人喝了一小口咖啡,脸皮似乎也得到水分的滋润,比在教会任职时气色好了许多:“有家的生活,教会可给不了。而且,帝国对教会不满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以后日子会更难过,早点脱身也许倒是好事。”
“那您不会对我辞职不高兴吧?”米尔鲁鲁还是很在乎爷爷的感受,教会毕竟是他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
“我?能有什么不高兴?”老人伸出干枯的手掌摸了摸孙女的头顶:“我替他们卖命一辈子,又得到什么了?难道要眼看着你把这条路再走上一遍?”
爷孙俩正说着话,饭馆的门又开了,米尔鲁鲁看见进来的是一个胖老头儿,后面还跟着麦儿,吓得头一缩就想钻到桌子下面去。
“行了,别紧张,是爷爷的老朋友。”老人轻轻地挥手招呼,和那对师徒凑了一桌。
“米尔鲁鲁,你不是买菜去了吗?”麦儿看见同伴,自然有些惊讶。
“我、我、我来找我爷爷。”米尔鲁鲁一着急,嘴里就开始拌蒜:“家、家里好多……好多事呢!”
“我是米尔鲁鲁的爷爷,也是银月教会的退休工。”老人笑得很难看,如同躲在林树阴翳中的夜枭。
“爷爷好。”麦儿没被老人鬼哭般的笑容吓到,礼貌地起身行礼,称呼也自动和米尔鲁鲁保持一致。
“怎么样,我这小徒弟乖吧?”海尊得意洋洋,吹嘘之余趁兴叫来服务员一口气要了许多菜。
“米尔鲁鲁在小队里很愉快,多谢你们照顾。”傀儡没去干扰海尊的兴致,转而和麦儿拉起了家常。
“我们都是同伴,一直互相照顾。”麦儿回答得非常得体:“而且,米尔鲁鲁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厨师和作家,对我们帮助很大。”
“是吗,米尔鲁鲁还挺厉害的嘛!”傀儡像是一只慈祥的猫头鹰,自豪得恨不得马上喂一只耗子给孙女吃:“说起来,我也看过你们的戏,虽说初看觉得乱七八糟,但现在想想真是文采斐然、回味无穷啊!尤其是最后一幕,米尔鲁鲁的大黑枪从城头上挑死敌军,真是神来之笔!”
给爷爷这么不要脸的当面吹捧,“大作家”米尔鲁鲁脸上马上红成一片,乱摆着小手说道:“都、都是瞎写的,爷爷你别当、当真!”
“对了,爷爷是银月教会的人呢,会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麦儿想起她们在戏里编排金面具的事儿,虽没有对教会指名道姓,明眼人却不难看出端倪。
“我都说了,已经退休了。教会那些破事儿,我不会掺和。”傀儡又指了指自己孙女:“她也是教会安排到你们小队里的,应该算是个小间谍吧,现在她想脱离教会,你们不会介意吧?”
傀儡如此坦白,让米尔鲁鲁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却连看麦儿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刚才也说了,我们一直是同伴。”麦儿很淡定也很坚定地这样说:“每个人的来历都是自己的秘密,我们不会因此心存芥蒂。只要肯为小队出力,我们就都是同伴。而且,米尔鲁鲁为小队做了那么多事,我们更不会因为她从哪里来就另眼相看。”
傀儡满意地点点头,对低着头红着眼的米尔鲁鲁乐道:“那么,问题解决了!我们吃饭吧。”
可是,海尊还没点完菜,这时他已经跑去厨房,亲自查看菜品是否新鲜,厨子有没有此次充好糊弄客人。麦儿知道,对于吃食师父最上心和挑剔,等吃到嘴恐怕还得等一阵子。
“我师父和您是老朋友?”麦儿害怕冷场,随口问道。
“四十多年的老朋友了。”傀儡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时,他刚参加一个冒险小队。”
“那您也是那支小队的成员?”麦儿接着问。
“不是。”傀儡深陷的眼窝现出一丝青春回忆招惹来的光彩:“我是小队中一名成员的联络人。”
“那名成员也是教会的人?”这次追问的是米尔鲁鲁,她情绪已经平复许多,在暴发小队养成的好打听的恶习又在作怪。
“这个有机会你们去问王太后吧,别的人不适合谈论这些。”傀儡特别看了眼从厨房里跑出来的海尊:“尤其是那个老家伙。”
“老木柴,别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海尊心系厨房,却耳听八方,一屁股坐下来就骂开了:“我刚见过王太后,事情也早说清楚了。”
“果然,看你一脸轻松的样子,背了四十多年的包袱放下了?”傀儡早习惯老朋友的态度,只是对他如今的处境有些兴趣。
“说起来你也该负责!这么多年,你一句话就能说清楚,却偏偏不言不语装哑巴!”海尊愤愤不平地抱怨。
“拜托,我可一直是身在教会,这不刚退休没两天就和你说了,要不你肯去见王太后?”傀儡哼了一声,表示对这白眼狼的不屑。
不只是海尊放下了包袱,傀儡和米尔鲁鲁也因为脱离教会放下了包袱,一身轻松的四人发挥超常战斗力,将满满一桌饭菜吃的干干净净。
“师父,你今后不躲着王室,那就在王都找个地方住吧?”麦儿替海尊拍着背,缓解他吃饱了撑的、始终停不下来的饱嗝儿。
“不、呃儿!不住这儿,太贵,呃儿!什么都太贵!我回神社去,让他们养着,老子、呃儿!老子好歹是个荣誉长老!”海尊叫嚣着,一双小眼却滴溜溜死盯着傀儡。
“看什么?我都退休了,不回家干嘛?”傀儡以为他是关心自己的归宿,却遭到对方无情的嘲弄:“谁管你去哪儿,饭钱,饭钱!赶紧付了!”
傀儡吃了一惊,忙问道:“不是你请客吗?”
“屁!老子一向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掏钱,赶紧的!”海尊心里有点发虚,后悔刚才点单时没留一点情分。
“狗屁!老子就那么一点儿退休金,能拿来给你大吃大喝?!”傀儡也怒了,感情这俩人都是想着来占对方便宜,事先压根没做好心理建设和物资准备。
“我来付吧。”米尔鲁鲁及时站出来和稀泥:“最近报社和戏院都给了稿费和提成。”确实,有了多种经营收入,从平民眼光看来,暴发小队早已人均小富婆,虽然口头上一个劲儿地叫穷,也只是贪心不足或者怕有人来借钱罢了。
“有多少?”海尊听说有人买单,心情大好之下又开始打探。
“一百多个金币吧。”米尔鲁鲁老实地回答道。
“写东西这么赚钱?老子也弄本回忆录吧!”海尊盘算着,不防傀儡一盆冷水泼下来:“那些破事儿,你敢写?小心回忆变追忆!”
海尊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但终究没有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米尔鲁鲁付完账,胖老头儿干净利索地打算马上擦嘴走人,但想想总有些不妥,回头拉着小徒弟的手,认真地说道:“你别和老木柴的孙女儿一块喊爷爷,辈分不对!老子是你师父,那老东西倒成了爷爷,那我该管他叫什么?以后见面了只管喊大叔,师父给你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