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马尔斯大姐
近十年来，远侨镇的鱼塘变作野草地，漫过人顶去的柳蒿、洋铁叶编出无穷而稠密的绿色，风吹来时，也只能在顶端掀起一些波纹。阴翳凉爽的环境孽生出无数虫蚁，如今它们正快速爬上一只兔子的尸体，吮血的吮血，割肉的割肉，犹如一个骚动的微型绿林江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过的好不快活。
麦儿感觉背颊浸湿，刚刚吓出一身冷汗，如果没有那横空出世的一枪，这会儿自己的结局定然不妙。麦儿感激地看着手持五米长枪的那人，米尔鲁鲁，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出手，没什么技术含量，但管用，就像她做的菜，不算特别美味，但管饱。
还没等麦儿说上一句感谢的话，那边鹿小道欣喜若狂地大叫起来：“赫蒂！奥莉雅！快来看啊，我、我升级了！”
真的，这只肥兔子居然点亮了鹿小道的青铜能量槽。“麦儿，我是黑铁级的啦！”松鼠牙手舞足蹈，拉着麦儿的手，一个劲要对方欣赏自己闪闪亮的挂牌。
“谢谢你啦。”麦儿先是对米尔鲁鲁一笑，然后才对鹿小道说道：“你也真够吓人的，连魔兽的技能都不躲的。”
“老娘是什么人？兔子算什么……牙齿还没老娘大……我那是将计就计……”鹿小道还沉浸在晋级的喜悦中，语无伦次。
“已经结果了啊！”闻声赶来的赫蒂等人到了空地，都被米尔鲁鲁扛在肩上的黑枪吓了一跳。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的武器？”弥乐羡慕地摸了摸那柄长枪。
“一直忙做饭烧菜，放包里忘了用。”米尔鲁鲁还是一副糊里糊涂的模样，把长枪变魔法似的又收缩成一只小棍放进便袋。
“你这糊涂虫，真够可以的。”赫蒂喜上眉梢：“小队还真差个中远距离攻击的，这下齐了。”
“鹿小道也升级了。”奥莉雅提醒道。
“这家伙不好吃懒做的话，早到黑铁了！”赫蒂不屑一顾，但还是揉揉鹿小道的脑袋，以示鼓励。
不知是不是闹的动静有点大，当暴发小队从草地里钻出来时，已经有一群人在等着她们。“你们真的把魔兽杀了？！”那位在镇公所见过的助理大人竟然也在其中，他愤恨地看着一身血的鹿小道，颤抖的手指向小队成员：“保安队，给我抓、抓起来！全部带回去让镇长发落！”
“以什么名义？杀魔兽吗？”赫蒂眼神冷若冰霜，与那群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放肆！魔兽是能让你们随便杀的吗？我不是提醒过你们？”助理情绪激动地指挥着属下进行包围。
“和他没道理讲。”奥莉雅也上前一步，和赫蒂站成一排，掩护着身后的队友。“猎杀魔兽是王室的许可，你们要对抗帝国吗？”赫蒂扔过一顶大帽子，想要最后沟通一下。
“嘿嘿，可这里不是王都，这里是东郡，这里是远侨镇！”助理冷笑起来，遥对着镇公所方向拱手抱拳：“镇长说的话，大过天！”
追兵分开两翼包抄过来，从他们采用的战术和装备器械看来，并不像是临时招募的农兵，而是有意豢养的打手，足有三十多人，其中亦不乏孔武有力者。
赫蒂双臂张开，轻声道：“对方人太多，我们先撤退！”小队迅速向深处退去，茅草杂树转眼间隐没了她们的踪迹，只听见草木间细碎的窸窣声。
“哪里跑？举火！”助理大人站远了一些，阴森森地看着兵士们将火把投入草中。天气燥热，晒得干裂的草叶树枝瞬间腾起浓浓火烟，连片地蔓延成数千平方米的一片火场。
“先退到空地水潭里，也许能躲一躲？”赫蒂额头冒汗，身上也觉得灼热，急忙领着小队再度向战场跑去。可是水潭不大，也没她们想象的那么深，只刚刚没过脚脖子，而火已四面围合，如同火龙巨口般把她们死死困在中央。
“奶奶的，在鱼塘里被烧死，老娘可不想以后被人笑话！”赫蒂怒骂着，却也无计可施。
“得想办法突出去！”奥莉雅急中生智道：“让黎莱送我们出去！”
“那个胆小的家伙，不靠谱吧？”鹿小道担心地说道。
黎莱被召唤出来，几乎占满了空地，奥莉雅拍拍那肥大的身躯，说道：“靠它了，只有这家伙够劲把我们一个个踢出去。”
“踢出去？”鹿小道脸色发白，不知是不是想起自己在旅途中从来不老实，动不动在黎莱背上薅一把毛，或者是揪一把小尾巴。现在这家伙要报复，自己也根本没有办法。
“别废话，来不及了！”赫蒂来不及细想，直接把鹿小道推到第一个，指着包围圈的反向喝道：“黎莱，踢她！”黎莱小眼一眯，毫不犹豫一脚踢在鹿小道臀部，那家伙飞出一条抛物线，惨叫着远远摔落在鱼塘另一头。
鹿小道咒骂着河马的不仗义，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接二连三飞来的同伴把她压得几乎吐血，最倒霉的是阿糯，那不亚于河马的体重让她怀疑肠子是不是也给挤出来了。最后一个出来的奥莉雅，刚落地，她便转动铜制手环召回黎莱，一行人就这么狼狈地逃了出来。
“她们怎么跑出来了？你们干什么吃的！追上去杀了！”助理的喊声在身后响起，追兵也绕过火场追索而来。
奥莉雅赶紧又召唤出黎莱，大河马驮着整支小队飞也似地向东逃窜。这一段不堪的经历，后来暴发小队的人绝口不提，米尔鲁鲁也知趣地没写进报告，因为实在是太丢脸了。
赖着黎莱的脚力一路豕突狼奔，她们终于在傍晚时分摆脱纠缠，然而这一次冒险任务显然算是失败了，赏金一个子儿也别指望拿到。
“老娘可咽不下这口气！”赫蒂又在发飙，小队成员都没敢接口，害怕她一个激动，又带着小队反杀回去。
“逃出来了就好。前面往南走不远应该就到红杉树村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奥莉雅宽慰她的同时，提到了一个计划外的目标。
“那里是什么地方？”鹿小道抢着问道。
“马尔斯大姐的故乡，现在她就住在那里。”奥莉雅解释。
马尔斯是小队的创建者，她的事迹赫蒂还时不时拿出来夸耀一番，只不过除了赫蒂、奥莉雅，小队其她人都无缘一见。“一定要去！现在就去！”听见马尔斯的名字，赫蒂精神重又振奋，刚才一场烦恼全都烟消云散。
小队折转向南，走了一天山路，终于到达了醉心河畔、红杉环绕的小村。“这些树好高！”鹿小道惊叹着，庞大的河马在十多米的树下行走，也只如蚂蚁米粒。
“深秋的时候这些树还会变得火红一片，那时才好看！”弥乐见过这高大的树种，便说道。
“又是火……”鹿小道想起鱼塘里浓烟滚滚的大火，不由得一阵恶寒。
“别废话了，快到马尔斯大姐家了，都恭敬点儿！”赫蒂脸上绷得紧紧，显得激动又紧张。
“马尔斯大姐可是她的偶像。”奥莉雅小声传播着小道消息：“当年她的糗事大姐可知道不少……”
赫蒂被揭了老底，正恼羞成怒，却望见远远一辆马车从村外驶来，赶车的是一名中年女子，身材高挑，黑色长发在脑后随意绾起，两臂的袖子也高高挽着。
“大、大姐！”赫蒂猛站起身高叫，给坐庭顶棚撞得涕泪交加。直到进屋坐下，鹿小道一直好奇地观察着，马尔斯大约四十岁，面貌普通，但却从里到外地让人感到英武飒爽。她不禁想着，这大姐定乃是杀人越货的利器也，如果还留在队里，肯定是比赫蒂还粗的大腿。于是赶忙腆着一张大脸，绕着大姐打转，只差没烧个黄纸、斩个鸡头拜兄弟了。
“你就是鹿小道吧？”马尔斯灰蓝色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一口便报出名字：“我退队后听说赫蒂招了个松鼠牙的可爱小鬼，是你吧？”
鹿小道听到可爱二字，喜滋滋地亮出大门牙笑道：“我就是鹿小道！大姐好！大姐你回来呗，我以后不想努力了！”
“等你真努力过了再说这话！”赫蒂狠道。
“赫蒂真小气！抠门儿！我们想吃肉都吃不饱！”鹿小道马上告起了黑状：“上次我看中一条裙子，她也没给买！”
“穿裙子去给魔兽跳舞吗？你确定没有找死的想法？！”赫蒂简直快无语了，手指颤抖着指向找到靠山的鹿小道。
“乖！作战的时候裙子可不能穿，小命最要紧啊。”马尔斯摸摸鹿小道的头，像摩挲着一只主动上门认主的小野猫。
“乖个屁，这家伙就是个惹祸精！”赫蒂不满地说道。
“冒险者哪有不惹事的？”马尔斯笑着，又站起身给小队成员端来一瓶新鲜牛奶，奥莉雅赶紧接手过来，给每人倒上一杯。
“奥莉雅，你还是这么瘦啊，这些年挺过来真不容易。”马尔斯看到奥莉雅胳膊上伤痕累累，不禁感叹道。奥莉雅笑了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喝自己的那份牛奶。
“除了鹿小道，还有许多新面孔呢。”马尔斯环视一圈道。
“我叫弥乐，最棒的刺客！”弥乐第一个站起身，经过长时间熏陶，语气也完全传承了暴发小队的嚣张。
“我是麦儿，都玛神社的见习医官。”麦儿站起来鞠了一躬。
“这么文静的孩子你们哪找到的？”马尔斯大笑道。
“我、是我！我找来的！”鹿小道连忙表功：“我还教了她一招法术，打败了灰熊军的狗熊大队长呢！”
“真乖。”马尔斯又摸了鹿小道一把，让她全身舒坦。
“剩下两个也都是新人，自己还不好意思开口呢。”赫蒂也掺和进来，索性一齐介绍道：“那个小胖妞是阿糯，她堂姐阿善是我们的经纪人，小队驻地要扩建，这次没一起跟出来；那个老喜欢躲躲闪闪的是米尔鲁鲁，耍长枪的厨子，两样也都还行。”
晚饭自然是暴发小队发挥传统优良作风，赖在前队长家里硬蹭来的，八个人把一张四人木桌围得水泄不通。主菜是马尔斯拿手的酒糟羊肉，羊肉焖到烂熟，表皮也被酒糟染成玫瑰红，晶亮粘稠的酱汁上洒落着些肉桂、陈皮，浓郁的香味使小队打成一片，挣着向最大最肥的肉块下手。须臾间，一整盘羊肉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因为吃得太猛，鹿小道不停地打着嗝儿，还不住嘴地叽叽歪歪：“太、呃儿、太少了，大姐、呃儿，下次多做点儿，呃儿！”
“真能吃，一整条小羊腿都吃掉了还不够？”马尔斯无奈地环视一圈笑着：“现在小队里长身体的孩子太多了！”
吃完了饭，便是闲聊。“大姐，你不是结婚了吗，怎么后来又跑回老家来了？”赫蒂问道。
“我丈夫结婚没两年就过世了。”说起这个，马尔斯明亮的双眸也略灰暗了一些：“回来也挺好，养羊放牛，种水稻收玉米，一天忙下来都忘了还有寂寞这回事。”
“那为什么不回小队？”赫蒂知道这话不合适，但仍忍不住问出口。
“跑来跑去的，年纪大嫌累了。”马尔斯微微一笑道：“再说，现在也不再是马尔斯的小队，而是赫蒂的小队了。”
“马尔斯大姐。”鹿小道见说起当年，立刻见缝插针地问道：“赫蒂当年是不是也很菜？”
赫蒂狠狠白了鹿小道一眼，马尔斯只当没看见，脱口而出一句大快人心的话：“倒不算很菜，可这孩子，就是胸大无脑呗。当年，她和奥莉雅刚进队，第一次和魔兽作战，当天晚上就吓得尿床了，第二天还是我给洗了晒出去的。”
赫蒂的脸腾地就红了，趁着马尔斯起身去洗碗，指着鹿小道骂道：“忘了！忘了！你给老娘通通忘了！以后敢说一个字，小心撕了你的嘴！还有米尔鲁鲁！”米尔鲁鲁本是无辜路人，吓得一激灵，连忙望过来，却听赫蒂威胁道：“这种事也不许写出来！尤其是那种大爷大妈最爱看的街头小报，老娘要是看到一个字……扣光你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