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梦的模样
[悠然居]
君邪的通讯牌被夺走,而那个夺走牌子的人嘟嘟囔囔地回到药房去配置新药,临走前还嘱咐君邪好好休息别再到处走动。
她的居处放置了一张玉石床。
都说以玉养魂,虽然她的意识和魂魄还有点区别,但玉的灵性总归要比一个纸人管用。
谢老让她休息,意思就是让她躺到玉石床上等着喂药。
君邪难得能光明正大地偷懒,不必帮着莫北处理那些杂乱的事物,这时候当然会乖乖听话。
穿过曲折的走廊,经过挂帘的凉亭,眼见天色越来越暗,乌云飘来,无声下起了雨。雨点厚重,院中绿植多被压了腰身,垂落至湿润的泥土地上。
君邪停下脚步,于屋檐下观赏银线细雨如水帘飘落。
忽地,她伸出了手,白骨森森接不住落雨,雨滴从她指缝滑落。
她眸色微凝,无意间泛起金光,在指尖交织出如肉体一般无二的血肉,覆上白骨。
但她不曾用灵力干涉,雨落在她掌心,仍如落入一团空气穿了过去。
阵阵雨声中,无人听见她那一声叹息。
“就差一点啊……”
差一点就能找到你了。
明烛。
……
[沧海]
失去两条小龙的四人丝毫不见慌张。
季闻清席地而坐,分外惬意:“既然我们都在这,那第一名必然要想办法寻我们的。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说不定就等到了。”
印无辄和宁生生觉得可行。
在付雪醒来之前,他们已经试过走出这片冰原,成效甚微。
每次以为自己走出很远的时候,只要往回退上三两步,就又回到了原地。
他们猜测这里恐怕不止有一个阵法。
而不巧,这一波人之中并没有精通阵法的修士,自然看不出其中奥秘。
但只坐着也很无聊。
季闻清眼眸一转,看向了付雪。
付雪正在回味刚才的噩梦。
她越想越觉得那并不只是梦,更像是现实。血液的腥气似乎还萦绕在她周身,最后失去挣扎的力气,慢慢沉入血海深处的无助和恐惧仍留在她心间。
她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却突然见一个人闯入视线。
季闻清靠近了几分,在她眼前挥挥手掌。
见付雪的双眼逐渐聚焦,然后停在自己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惊恐的表情。
季闻清无奈:“你做什么这么看我?”
付雪猛地后退,屁股在冰原上几乎擦出火花。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了。
不止是季闻清,她自己也愣住了。
“跑那么远干什么,回来,我不拿你试药。”
付雪半信半疑,坐回来后警惕地看着对方。
季闻清说到做到,他没有拿出什么奇怪的药丸,而是从自己的芥子袋中掏出来数本厚重的书籍。
付雪小小的脑袋上缓缓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师兄你这是要……”
“看不出来吗?你怎么说也是我药院的小师妹,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有义务帮助你学习。”季闻清习惯性撩起袖袍,手伸去后却只撩到了空气。
哦对,换校服了。
他面不改色地收回双手,正襟危坐,点了点面前的书籍。
“开始背吧,这些只是基础,等你背完,我这还有。”
付雪着实没有想到,都进了秘境了,还要被逼着学习。
迫于季闻清的淫威,她不得不拿起最上面那本《临证杂书》看了起来。
而季闻清却慢慢悠悠掏出一套茶具,为自己煮上热茶。
期间,他好好心问了一旁恩爱的小情侣:“要吗?”
宁生生一口回绝:“我喝不惯茶的。”
季闻清点头,视线落在付雪身上,将要开口。
付雪分出一丝注意力观察着季闻清,见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心底暗暗期待。
说真的,她确实有点渴。
想喝。
但季闻清一开口就问:“你刚翻过去的第七页写了什么?”
“……?”
这怎么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她低头,打算翻回去再看看。
季闻清见此放下茶杯,拿出一把戒尺抵住书页。
语气森冷。
“你知道做为丹修第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付雪直觉不妙,小心翼翼地回复:“背、背书?”
“是丹药。丹修的价值就在于他们炼出的丹药,无论发生什么,丹药都不该离手。所以你的丹药呢?”
“……”
“再退一步,哪怕身边没有丹药,也要能够利用周围的资源,炼出所需药物,所以,你能吗?”
“……”
“想要炼好丹药,就需专心学习打好理论基础,再勤加练习自主创新。所以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这趴她熟,“我可以!”
“那你手里那本书第五页讲了什么?”
“……”
“你,看书都不专心,连讲了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能做到?”
季闻清冷冷地将戒尺敲在冰面:“继续看,继续背。”
约莫一个时辰后,季闻清暗戳戳拿起戒尺。
付雪听见他那边细微的响动,精神一下子紧绷起来。
她这次可是非常认真地看了,前面大部分都能背个八九不离十的,看季闻清还怎么说她。
季闻清手中的戒尺在冰面上一点,问:“方才,宁生生和印无辄一共牵过几次手?”
付雪立刻哽住了。
书的第五页讲了感冒,第七页讲了咳嗽。
但宁生生和印无辄牵过的手,书上还真没说过。
季闻清那戒尺毫不客气地抽了上来,打在她额头,红了一片。
“你知道做为丹修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付雪气道:“是丹药。”
“错!”季闻清坦坦荡荡地打了她一下,“是对精神力的掌控。”
“炼丹时最考验修士的精神,专心致志固然重要,但若是一味在意眼前之物,就很容易被身边看不见的东西伤害。”
“高阶的丹修炼丹时从来不靠别人保护,而是用自己的精神力构建起坚固的堡垒,一旦有人踏入,便会立刻被监视,被攻击。”
“所以你也要学会时刻用精神力探查周围,掌控事物的走向,方能在混乱中保护好自己。”
付雪似懂非懂地点头。
就听见季闻清道:“那你说说看,我刚才说话的时候,摸了几次茶杯?”
付雪:“……”
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见她说不上来,季闻清失望地摇摇头:“也罢,继续练。”
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在付雪受尽折磨的时候,长策和濯光也在渐渐靠近冰原。
两人行走在白茫茫的冰川之上,周围的气息刺骨的冷,但对于皮糙肉厚的龙族而言,他们都不需要调动灵力护体,就能抵御这严寒。
长策牵着血线一端,顺着血线指引的方向前进。
而濯光跟在他身后,短袍下露出一条细长的尾巴,尖端垂落,在冰面上留下一道划痕。
他们走了很久,周围的景色如出一辙,但这道划痕始终不曾重叠,意味着他们确实是在前进的。
濯光回头看了一眼,划痕向远处延伸后尽数淹没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恍然间他好像站在一条钢丝线上,脚下是万丈深渊,回头是数不清的岁月流逝,而前方一片茫然。
龙族固然强大,但他们同其他有着漫长寿命的兽族一样,精神会不知不觉陷入一片虚无。与人族不同,对缺少贪欲的兽族们,孤独,如影随形。
所以他们会对某一样东西产生异常的执着,用这种执着来填补自己空洞的内心。
龙族执着于力量。
凤凰执着于永生。
在执着之物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金钱、尊严、生命……
龙族不会在意。
他们崇拜强者,并甘愿臣服。
弱小的人不需要自己的意志,族群中最强大之人的愿望,将成为整个族群的追求。一个人的未来,将成为整个族群期盼的未来。
所以对于濯光来说,长策就是他灰暗前路上唯一的光,追随他拥护他,就是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
他会永远看向有长策在的地方。
所以他不曾孤独。
冰原之上,他驱散心中的不安,回过头来,那强烈的祈愿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面前,空无一人。
“少主?”
……
“你在看什么?”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濯光被选为长策的随侍的时候,赤龙领地中难得下了一场大雨。
长策没有看他,那双墨绿的眸子紧紧凝视着东方的天空。
彼时他们都未成年,长策身形幼小,挺直的脊梁看上去好像一压就会碎掉。
如此弱小的龙崽,眼中却透出某种坚决的信念。
所以濯光问他。
”你在看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对方的回应,那是他至今都无法理解的答案。
……
长策渐渐听不到身后人的脚步声了。
雾气在隔绝视线的同时,好像也隔绝了声音的传递,等回过神来,他的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血线还在不断向前延伸,因为他突然停下,线变长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细,看着随时都会断掉。
没有时间去思考濯光消失的问题,长策只停留了一个呼吸,就继续向前走了。
他过于漫不经心,所以才未发觉,地上的划痕全部消失不见了。
血线向前飘动了很久,终于找到了目标,它在冰面的某一处不断盘旋,等长策跟过来后,径直没入冰面。
这倒让长策犯了难。
他隐约能感受到血线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并不算遥远。
按道理来讲,他若是蹲下来仔细观察,应该是能看见冰面之下一定距离的内的东西的,而血线的位置刚好就在范围之内。
这种情况下付雪要真在冰底下,因为看起来冰面下都是实实在在的并不见空室,所以她大概率是被冻进去了。
那怎么解冻就成了问题,众所周知,沧海中的冰原无法融化,无论是用火烧还是蛮力击打,都无法伤其分毫。
他头痛地蹲下来,打算先观察一下下面的情况。
擦去冰面表面霜寒,晶莹剔透的冰块之中,某些东西就清晰起来。
预想中的人并没有出现。
冰面下冻住的,是一个他极其熟悉的生物。
它长长的身躯盘旋,四爪藏在身下看不清晰,身上鳞片在冰的覆盖下呈现出黯淡的红色。
是赤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