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对不起、对不起……”
今剑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嗓音沙哑哽咽。
能看到断了线似的泪珠从他指间的缝隙中流出，滑过他的脸庞，打湿了他的衣领，又滴落到了青草色的榻榻米上，很快消失无痕。
站在今剑身侧的爱染并没有哭。他双肩绷的直直的站着，眼眶通红，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唇，哪怕双手握拳的力道大的手臂都带着些颤抖，他也没有哭。
殊不知这样强忍悲伤，极力遏制着不让眼泪流出眼眶的模样更令人心疼。
——这可真是、糟糕透了啊。
樱井抬手扶额。
淡粉色的如玻璃珠般泛着光泽的眼眸直直的望着天花板，一秒后，她眨了眨眼。
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这个时候又能说些什么呢？
——作为一位优秀的审神者——不、现在已经不能自称自己为优秀的审神者了。
在没有注意到今剑与爱染极力隐藏的悲伤、疏漏了他们每次欢笑背后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孤独、以至他们连哭泣都要压抑而小心、生怕给别人带来了麻烦时——她这个审神者就已经做的相当失职了。
此时再多的安慰话语都显得空虚而苍白。
美好而夸大的话语确实能够鼓舞人心，但却不能填补孤独。
樱井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今剑与爱染面前，缓慢蹲下身子，伸出双臂环抱住了他们。
“对不起，让你们感到孤独了。”
“这是我的失职。”
樱井向来是个能够直面并正视自己错误的人。
不论是因为何种原因、没有发现也好，没有注意到也好，都是她的粗心造就了现如今的这份悲伤。
或许有很多词语可以为她辩解，也有很多话语可以为她开脱。
但在第一滴眼泪落下来的刹那。
——错的人就是她。
她错了，那她就需要道歉。
轻缓而温柔的语调最能化解故作坚强的心灵壁垒。
孩童瘦小的身躯细微的颤抖着，原本还能压抑忍耐的悲伤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他们手指紧紧拽着樱井的衣裳，将头埋在了她的肩膀处，放声恸哭。
樱井手掌轻轻地拍打着他们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我……我们原本没想给阿鲁金添麻烦的…”今剑一边抽噎着哭着一边说，“只是……只是在战场中一直都见不到三日月他们……”
“所以看到了粟田口的短刀们齐了，觉得羡慕，于是更加寂寞了吗？”樱井理解的说。
来刀派与三条刀派一直都只有今剑与爱染这两振刀，本丸的房间又是通过刀派分化的，感受着自己屋子内的安静与冷清，再看着粟田口房间的热闹与欢喜。
温暖的灯光下是昏暗冰冷的房间，耳边听着他人的嬉笑声，自己却只能拥着影子入眠。
这份孤独与落差，确实不是常人能忍的。
为什么没有早点注意到呢？
樱井询问自己。
不论阿鲁金去哪里都紧紧跟随，不论阿鲁金提出了再荒谬无厘头的活动计划都积极执行，懂事、听话、惹人疼爱、撒娇黏人的外表下——
可能就隐藏着害怕孤单，害怕寂寞的脆弱灵魂啊。
樱井又想叹息了。
但此时再多叹气也无法改变什么，说不定还会加重面前孩童们的不安。
樱井想了一两秒，很果断的拍手决定：“那就去锻刀吧！”
“欸？”今剑与爱染齐齐睁大了双眼。
他们缓慢转头，互相看了眼彼此。两人的眼眶因为刚刚才哭过的原因有些泛红，眼角还挂着尚未擦去的泪滴，此时露出了惊讶愕然的表情——
通红的鼻尖，微微长大的嘴巴，再加上他们面上惊愕的神色，倒是显得有些滑稽了。
“要……要去锻刀吗？”今剑迟疑的问。
“是啊，”樱井爽快的点了点头，“你们不是想要见到自己的兄弟吗？那就去锻刀呗。”
“可……”今剑喉咙动了动，过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不会给您添麻烦吗？”
“麻烦？”樱井有些疑惑，“有什么好麻烦的，仓库里堆着的锻造材料都快溢出来没地方摆了，锻刀说不定还能帮我用掉些呢。”
“可长谷部……”
“长谷部怎么了吗？”樱井困惑的看向今剑。
“不……”今剑语塞，呆愣的看了樱井几秒，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怎么回事？怎么跟他们想的有点不一样？
阿鲁金不应该排斥锻刀或者厌恶锻刀的吗？
毕竟长谷部都那样说了、露出过那种悲伤的表情……
今剑他们直接先入为主的认为阿鲁金不锻刀可能是因为有着伤感的过去，或者留下过心理阴影什么的……
可现在来看……阿鲁金不仅不排斥锻刀，甚至、有些兴致勃勃？？
种种复杂的心情，加上方才的悲伤，再加上确认了阿鲁金愿意锻刀、他们能够见到兄弟了的欣喜，通通融汇成了一句话——
——长谷部你丫敢驴我？！
“阿嚏！”
正在清算从地下城里带回来的小判数量的长谷部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抬头望了眼四周，疑惑的皱起了眉。
——有谁在谈论他吗？
————
与今剑跟爱染，甚至本丸内绝大多数刀剑们猜想的都不一样。
樱井不锻刀不是因为她有着悲伤的过去，也不是因为她曾经留下过沉痛的心理阴影，更不是因为她的父亲在她还没出生的三年前就因为太非了的缘故，一个脚滑跌进了锻刀池里不幸身亡了这种荒谬又滑稽的恐怖故事。
樱井不锻刀，只是因为她不想锻刀。
——仅此而已。
就是这种非常自我为中心的理由。
没有虐心的故事，不是黑深残的展开。
却会让人觉得无比荒诞，甚至会产生疑问：
——连锻刀都不愿意，你当审神者到底图什么？
樱井表示：图这里包三餐还帮忙交五险一金且不用加班。
——你知道现在找个稳定的工作有多难吗？
——你知道现在找个稳定还靠谱，老板还不是抖/s跟社畜的工作有多难吗？
——你知道现在找一个稳定还靠谱还没有难缠上司还能真正领到工资的工作有多难吗？
当然，排开这些起始因素，樱井不锻刀的原因还有一个。
——那就是、她忘了还能锻刀这回事了。（。）
一开始或许就是因为对锻刀不感兴趣啊，觉得锻刀麻烦啊，这种简单纯粹到有些欠揍的原因而拒绝锻刀。
可到了后面，刀剑们误解了樱井可能是因为父亲逝世（？）对锻刀室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不想二次伤害她，于是在她面前缄口不提锻刀这事。
就连时之政府派来督促审神者日常办公的狐之助都被威胁（划掉）都被贿赂，吃垃圾食品吃成了个胖墩，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就更没办法要求樱井进行锻刀任务了。
再加上樱井的收集欲并没有多强，对稀有刀什么的也没多少执念，久而久之的，锻刀这事就更是被她遗忘在了脑海的角落之中。
直至今天被今剑他们提起，樱井才猛然发现，啊，原来还可以锻刀啊。
——所以你之前沉默就是因为在震惊这事？
————
细雨如烟，飘飘扬扬的雨水从空中坠落，跌进了清澈见底的池塘之中，泛起层层波纹。
樱井要锻刀的消息如长了翅膀般不胫而走，没过一分钟，整个本丸的刀剑就都知道阿鲁金要锻刀了。
大家纷纷围拢在锻刀室前，凑热闹的凑热闹，嗑瓜子的嗑瓜子，卖瓜子的……呃，卖瓜子的博多被一期一振抓了回去。
大家心情激动而喜悦，连眼睛都不愿意眨，就准备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樱井表示：……
没想到你们对锻刀这么感兴趣啊？
那怎么平时没见过你们提过锻刀啊？
众刃表示：大家都在担心您的父亲。
樱井·并没有死·还是个纯血统的欧洲人的父亲表示：？？？？
樱井要锻刀，最高兴的莫过于是长谷部了。
他忙前忙后，先是准备锻造材料，后又清扫了一遍锻刀室，还戴着眼镜，动作生疏的上网查询最容易出稀有刀的锻刀公式，将其一一拿笔记起。
最后笑容满面的将记了诸多欧洲公式的笔记本呈给了樱井。
“阿鲁金，这个是最大概率能锻到三日月的公式……”
“那个是能锻到……”
“还有这个……”
“论坛上说……”
比平日里还显殷勤的长谷部没有看到站在樱井身后的今剑与爱染看他的微妙眼神。
长谷部不是也很期待阿鲁金锻刀吗？
爱染用眼神与今剑传递信息。
是啊。
今剑也有些纳闷。
既然这么期待，那为什么要用那种会令人误解的语气与态度说话啊？
难不成……
爱染略微思索了一番就明白了。
长谷部是害怕阿鲁金锻出了新刀，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新刀身上，不宠爱他了吗？
今剑：……
——很有可能啊！！！
以长谷部的忠犬程度，想要被阿鲁金重视，离不开阿鲁金，只要是主命什么都会做的性格来看，有很大几率会因为嫉妒，想要独占阿鲁金，而不愿意阿鲁金锻新刀啊！
现在表现的这么殷勤，这么体贴周到，估计就是想给新刀一个下马威，用行动表明自己才是正宫吧！
真是可怕的男刃啊。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长谷部！
你们耍心机的刃心都脏！
——长谷部风评被害。
今剑与爱染在心里对长谷部立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毕竟他们的兄弟，不论是三日月还是明□□行，都是脸长得非常不错的男刃。
要是因为脸长得好看而被长谷部戒备，针对，下绊子什么的，那就惨了。
长谷部注意到了面前两振小短刀有些微妙又有些警惕的眼神，有点纳闷，但是也没多想。
将记了锻刀公式的笔记本给了樱井后，就退到了一旁。
樱井低着头看着长谷部给的欧洲公式，根据着上面的数字，往锻刀池里丢着材料，然后点击了开始锻刀。
一阵并不刺眼的莹白色光芒闪过，空中浮现出了一个数字：
【03:20:00】
——这是……
爱染微微睁大了双眼。
三小时二十分钟……是明石吗？
他目光期盼的望向锻刀池。
樱井抬手就丢了个加速符进去，往锻刀池内注入灵力。
又是一阵白光闪过，淡粉色的樱花轻轻飘起，原地出现了一位有着柔软的浅金色短发，身着华丽的白金色军装，笑容温润优雅的刀剑付丧神。
他将手轻轻放在胸前，弯起了如蜜糖似的金棕色眼眸，声音轻柔磁性、语调悠扬婉转道：
“源氏的重宝，髭切。在试斩时把罪人的头斩下来的时候，连胡子也一起切断了，所以是这个名字。不过，对我来说名字之类的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呢。”
他目光专注而温柔的凝视着面前的粉发少女，唇角的笑容醉人而甜蜜，语气似含情脉脉，带着深意般道：“——以后请多指教，阿鲁金。”
长谷部眉头一挑，望向髭切的目光是毫不遮掩的审视。
——现在的刀都这么风骚了吗？
要是教坏了阿鲁金怎么办？
要是带坏了本丸风气怎么办？
隔离！以后必须要隔离！
才刚刚锻出一振刀，长谷部就开始担忧本丸的未来，以及思考着该怎么让这些一看就不怎么安分的男刃离阿鲁金远一点。
锻出了髭切，樱井继续往锻刀池里丢着材料。
这次又是一个三小时二十分钟。
爱染眼睛又亮起来了。
樱井重复着方才的动作，丢加速符，输入灵力。
粉色的樱花骤然绽放，锻刀室内又多出了一个顶着绿色头发，杀马特发型的男子。
他身上穿着与髭切类似的黑金色军装，表情看起来稍显有些严肃与紧张道：“源氏的重宝，膝丸。在用罪人来试斩时，把双膝给一刀两断从而得名。……不过，和兄长一样，也有人用其它名字来称呼我。”
“兄长？”樱井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髭切，“你们是兄弟吗？”
“阿尼甲！”看到髭切，膝丸明显兴奋了很多。
髭切手指抵着下巴，微微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两秒，很快又笑着说：“嗯，是兄弟哦。那个……弟弟……嗯，弟弟叫什么来着？总之弟弟也请您多多指教。”
“是膝丸啊，阿尼甲！”膝丸在一旁焦急补充。
可能是注意到了审神者还在一旁看着他们，膝丸迅速调整表情，轻咳了一声，九十度鞠躬，声音高亢道：“我是膝丸！请您多多指教！”
樱井：“哦……”
这还真是一对性格迥异，相处方式奇怪的兄弟啊。
之后又是不停地锻刀，刀剑们自我介绍的过程。
也不知道是长谷部找的这些欧洲公式起到作用了，还是樱井本身就是欧皇的原因，迎来了髭切膝丸这一对兄弟后，又来了太郎太刀跟次郎太刀这一对兄弟。
左文字家族喜迎江雪左文字，蜂须贺虎彻带走了他的弟弟浦岛虎彻，在一旁期待了许久的爱染也接回了他的监护人明□□行与他的兄弟萤丸。
三名枪一次性来齐，日本号还仗着自己个子高，走之前狠狠地揉乱了长谷部的头发。
眼看天就要黑了，围绕在锻刀室外的刀剑们也散了不少，樱井却还没有停歇的念头，还准备继续锻刀，长谷部眼中流露出了担忧。
“阿鲁金，够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支撑不了的。”
“若是真有特别想要得到的刀剑，不妨过几日再锻？何需急于一时呢？”
作为审神者，灵力充沛是必要的入职条件。
但就算体内储存的灵力再怎么充足，也不会有审神者似这样，无停顿，不间断的连续锻刀。
毕竟除开锻造刀剑需要灵力支撑外，唤醒刀剑也需要庞大的灵力支撑。
且刀剑越稀有，唤醒他们时需要的灵力也就更多。
人类的肉体就如同盛水的器皿，灵力就如同器皿中的水，灵力多了，会溢出器皿，无法保存。而灵力枯竭，器皿中空无一物，那这器皿就会——瞬间碎裂。
人类就是如此脆弱易碎的生物。
关乎于樱井生命安危的事情，长谷部从来不敢马虎。
方才已经锻了足够多的刀剑了，有三花的大太刀，四花的日本号，还有同是四花的萤丸。
可以想象灵力的消耗是多么的严重，而在这种情况下，阿鲁金还要继续锻刀，长谷部非常的不赞同。
“嘛嘛，没事，”樱井倒是不怎么在意，她摆了摆手说：“灵力这种东西我从来都不缺，不用担心。”
“可……”长谷部依然不放心。
“……足够了。”此时站在樱井身后的今剑突然道，“阿鲁金已经做的足够多了。”
他仰起头，露出了灿烂的无阴霾的笑容。
“您还想要继续锻刀是因为我吧？”
从刚才开始，多多少少也锻了快有十多振刀了，但却连一振三条派的刀都没有看见。
爱染都带着自家的监护人与兄弟去参观本丸了，可今剑这边却依然是孤零零的一人。
“我没关系的，”今剑笑着蹦跶到樱井身边，牵着她的手晃了晃说：“阿鲁金已经为我做的足够多了，我已经很满足了。虽然很想见到三日月他们，但我更担心阿鲁金的身体啊。”
“所以、”他笑眯眯说，“不用继续锻刀了，您的身体最重要。”
外面依然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遮挡在空中的乌云却悄然散去。
此时正是落日，残阳如血，红霞满天。
那艳丽绚烂的红色，是与今剑眼眸相似的艳红。
樱井抬头看了眼天际，又转眸望向今剑，忽然笑了起来，说：“出了太阳还在下雨，这是狐狸要出嫁了吧。”
她转过身，将最后一个锻造材料丢进锻刀炉内，一抹白光闪过——
【04:00:00】
今剑睁大了双眼，期待着，却也在犹豫着。
樱井抬手注入灵力，粉色的樱花片片飘落。
“因为是由狐狸帮忙对槌的，所以叫做小狐丸。为了表示对诸神的感谢，又称作小锻冶，帮忙对槌的狐狸也是小狐狸。不过……”
“小狐丸！”今剑甚至没有等到小狐丸说完他的自我介绍台词，就迫不及待的冲进了他怀里。
“喂喂……”措不及防被紧紧抱住，小狐丸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过表情很快就转变成了无奈，“至少也要让我把话说完吧……”
兄弟之间等待了许久的相聚，他们这些外人再继续呆下去未免也有些太不会看气氛。
樱井与长谷部对视了一眼，走出了锻刀室。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红霞布满了天际的景色美丽而壮观，樱井活动了一下肩膀说：“呀，还真是幸运啊。居然真的锻出来小狐丸了。”
“阿鲁金一直运气很好。”长谷部走在樱井身侧，附和夸赞道。
“说起来，”樱井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到现在还在飘着樱花的长谷部，伸手接过了一片淡粉色的花瓣，拿在眼前看了看，语气疑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樱吹雪都飘了一整个下午了。是锻的刀剑里有你久违的朋友吗？”
“不，”长谷部摇了摇头，浅紫色的、与庭院内烂漫盛开的紫藤花颜色相近的眸子中闪烁着细微的亮光。他执起了樱井的手，贴在了自己脸颊上，轻轻蹭了蹭说：“您与我们之间相连的羁绊再次加深了。我为此而喜悦。”
能发现他是真的开心，由衷的欢喜，甚至明显到眼眸中都含满了笑意。
“这样、”长谷部微微弯起了眸子，有泪水充盈了他的眼眶，又顺着他眼角滑落，砸在了樱井指尖。
他依然在笑，笑声里带着哽咽道：
“——这样您就不会离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