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道别,远行
苏毅有个很好的习惯,想好的事情马上去办,绝不拖泥带水。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远走他乡,他想着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好,把能送人的东西都送人。可本身就一穷二白的他,似乎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也没什么东西值得送人。
天色尚早,苏毅带上今天捕获的青鱼,背上他新编织的药篓,揣着这段时间靠上山采药挣来的全副身家,往小镇方向走去。
让苏毅牵挂的人,不多,不过每个人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他需要去一一拜别,一一道谢。
苏毅先去了一趟黄婆婆家,把那些已经处理干净的青鱼,全部送给了老人。
当黄婆婆听闻少年要背井离乡,奔赴远方,拜师学武,老人就一直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老人既为他有了新的生活方向而高兴,又为他学武受苦受累而担心,黄婆婆一下又一下,轻轻的拍打着苏毅的手背,念念碎,碎碎念,千叮万嘱。
黄婆婆话语里来来去去不过就是一些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老生常谈的大道理,为人处世的老人言。
有些话,老人明明已经说过一次了,但也许是她年纪大了,记忆力退化,她似乎转眼间就忘了,又絮絮叨叨的重复了一遍。
苏毅从头到尾都认认真真的侧耳倾听,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时不时还附和一两句,让老人家放心,而洪义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等着。
他们明白,很多人明明身在福中却不知福的事,他们知道,有很多时候,老人家苦口婆心的唠唠叨叨,就是他们在用仅剩的方式,在用心倾诉着对晚辈的好。
说到最后,黄婆婆泪光点点,哽咽道:“小苏啊,来,再靠近婆婆这边一点,让我再好好看看小苏的脸,让婆婆再摸摸小苏的小脸蛋。”
黄婆婆慢慢的伸出粗糙干枯的手掌,温柔的抚摸着苏毅的脸颊,呢喃道:“婆婆岁数大了,身骨子越来越弱,可能哪天啊,我老伴就来接我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小苏啊,多半也喝不上小苏你的喜酒咯,就希望啊,小苏你以后能平平安安,身体健康,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苏毅眼眶发红,深吸一口气,笑容灿烂的说道:“黄婆婆真会开玩笑,婆婆您这身骨子硬朗着呢,长命百岁对你来说还不是小意思吗,说不定还能寿比南山呢!”
黄婆婆笑呵呵的捏了一下少年的脸蛋,笑吟吟道:“小苏的嘴是吃了多少蜂蜜才会那么甜啊。这就对了,说话有讲究,要说话,就说好话,若是觉得自己开口会说坏话,气话,狠话,就别说。嘴上伤人,往往比刀剑更甚。”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老人慢慢悠悠的起身进屋去了。
黄婆婆在屋里东找找,西翻翻,过了一会儿,老人家拿着一个由老旧褪色红纸折叠而成的红包来到苏毅身前,将红包放到他手上。
黄婆婆轻笑道:“小苏要出门学武,婆婆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你的,就给你包个大吉大利的出门红包吧。红包里头的钱不多,就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图个好意头,希望你出门在外,顺风顺水顺心意,事事顺利。”
黄婆婆说的是一点小小心意,但苏毅能明显的感觉到,他手里拿着的红包,分量可真不轻啊,沉甸甸的。
这说不定就是黄婆婆为数不多的积蓄啊,这可能就是她左省右省,好不容易才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棺材本啊。
苏毅记得去年那个滴水成冰的寒冬,黄婆婆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由她自己缝缝补补裁剪而成的旧棉袄,衣服上左一块补丁,右一条补疤,虽然干干净净,但看着寒碜。老人家甚至都不舍得给自己买一件厚实保暖的新衣服,可她给苏毅的小小红包,出手却是如此大方。
苏毅急忙谢绝道:“这可使不得啊。”
黄婆婆急了,板着脸说道:“怎么就使不得了?这就是老太婆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图的是个好意头嘛,要得要得。你不收下,婆婆可就不高兴了。”
苏毅刚想开口说话,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一直沉默寡言的洪义就喜笑颜开的出言打断了他。
洪义阻止了少年想把红包递回给老人家的手,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他暂时不要说话,一边微笑着说道:“老人家的红包,贵在心意,贵在祝福,当然要收好。”
黄婆婆连忙点头道:“对对对,小哥这话中听,以后也请你对小苏多多关照。他年纪小,遇事少,希望你多多担待。”
洪义双手轻轻握住老人的手,郑重其事道:“黄婆婆请放心,苏毅是我兄弟,只要有我洪义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那一口,哪怕我没得吃,苏毅的那一口,也不会少。”
黄婆婆欣慰的点了点头,微笑着连说三个“好”字。
老人送他们出门,依依不舍的跟他们挥手告别。
苏毅刚走出几步,又折返跑回去,抱着老人,轻声道:“黄婆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希望你福寿绵绵,长命百年,我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黄婆婆一手摸着苏毅的脑袋,一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笑得整张苍老面庞都柔和起来,“好啊,我又有个盼头了,我等着小苏学有所成,重回故里。”
老人站在门前,沐浴着明媚的阳光,笑容温暖又慈祥,她静静的看着少年踏着春风远去,再远去。她突然想起,曾听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说过一句,关于少年郎意气风发的诗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一路上,洪义将少年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在眼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于是他主动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些郁闷,为什么我明明看得出黄婆婆家里境况一般,还劝你收下那个大红包?”
苏毅见心事被说破,一脸不解的反问道:“为什么?”
洪义双手抱着后脑勺,慢条斯理道:“当然是因为黄婆婆待会上桌吃饭的时候,会惊喜的发现,自家的八仙桌上,多出了一锭银子。”
“也因为她家的椅子上,放着一些明晃晃的银两,她一眼就能看见。”
“还因为她关门的时候,会在门槛内,捡到几颗碎银。”
“不过呢,我们两个人接下来的日子就比较拮据了,本来还想在回去的路上,跟你一路大鱼大肉,大吃大喝过去的,现在啊,唉,只能搞点特色小吃咯,连酒都得省着点喝啊。”一身酒气的男人有些肉痛的拍了拍悬在腰间的酒葫芦。
苏毅先是一愣,随后一笑,心中疑问尽去,感激道:“洪哥,谢谢!”
洪义朗笑道:“你若当我是兄弟,以后就不要那么客气。一世人,两兄弟,不说‘谢’字。”
苏毅重重点头,虽沉默无语,却已铭记在心。
他知道,他知道了,兄弟之间,心照不宣。
一刻钟的脚程,他们来到了药铺。
苏毅找到李大夫的时候,老者正在晾晒这段时间新采摘回来的草药。
苏毅指着身旁站如松柏的洪义,向老者介绍道:“李大夫,这是洪哥。”
洪义踏前一步,双手抱拳,躬身一拜。
他在来这里的路上,已经从苏毅那里听说过这位李大夫的事情了,在为苏嘉铭治病期间,他大开方便之门。而且他还给苏毅传授了,在那段特别艰难的日子里,少年得以自力更生的技能。
李大夫微微点了点头。
苏毅把他亲手编织的新药篓,双手递给老者,开门见山道:“李大夫,我准备跟洪哥远行学武,特来向你告辞。”
李大夫接过药篓,有些错愕的看了苏毅一眼,随即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走?”
苏毅回答道:“今天就出发。”
“等着。”李大夫留下两个字,转身回屋。
“给。”李大夫再出来的时候,向苏毅抛去一个包袱。
“包袱里面有我这段时间闲来无事撰写的几本医药之书,还有一些常见的药方和疑难杂症的偏方,你有时间就看看,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多学个技能,你以后也多条路。”
“干嘛干嘛,他娘的,你千万不要流马尿啊,你给老子收住!稳住!”
“我他娘的最烦的就是这种离别戏码,搞得那么伤感干什么?!你要是个风情万种的花姑娘,可以摸摸抱抱举高高,我勉强也能接受,可你是个带把的爷们啊,不要给我来这出,咱可不兴这套啊。”
“男儿志在四方,年轻就该去闯。”
“好吧好吧,老子勉励你两句前程似锦的好话。”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够了啊,说两句就两句,你就是加钱我也懒得说,老子金口一开,好运自然来。”
“过来过来,老子再勉为其难的摸摸你的脑袋瓜子,让你鸿运当头。”
李大夫骂骂咧咧的伸出左手,轻轻按着苏毅的头顶,如同仙人抚顶。
眨眼之间,老者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瞬间苍白下来,不过转眼之间,他就恢复到往常风轻云淡的模样。
苏毅的脸色与李大夫相比,截然相反,只见他红光满面,神清气爽。
苏毅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李大夫就不耐烦的挥手赶人了,“走走走,哪里凉快哪里去,别妨碍老子干活。”
李大夫看着少年三步一回头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崭新的药篓,笑了。
苏毅在去找堂姐的路上遇到了她。
苏毅简单扼要的把事情陈述一遍,苏青这边听得泪流满面。
少年将他这段时间进山采药挣来的全部家当递给苏青,恳求道:“堂姐,这几年的清明重阳,麻烦你帮我买些元宝蜡烛香,纸钱,烧酒,去祭拜一下我的父亲,如果你方便的话,帮忙打扫一下父亲的坟墓,拜托你了。”
圆脸少女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轻声许诺道:“你放心,我会的。这些钱,你自己收好,我现在做刺绣能赚钱,那些祭拜先人的东西我会买。你出门在外,钱财能多带就多带。”
苏毅嗓音沙哑道:“这些钱,堂姐你收下,这是……这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心意啊。”
苏青红着眼睛说道:“好吧,还有就是……”
苏毅听着堂姐滔滔不绝的反复叮嘱,脸上有笑意,心里有暖意。
……
农历闰二月初八日,天晴,微风。
宜:祭祀,嫁娶,冠笄,出行。
忌:掘井,作灶,栽种。
已不破券,卯不穿井。
龙日冲狗,煞南。
少年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