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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洪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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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习习,高山峻岭尽染绿。

    春日熙熙,寸草枯枝换新衣。

    杨柳依依,随风飘絮。

    一个背着自制简陋鱼篓的少年站在河畔左看看右瞧瞧。

    河里逍遥自在的青鱼悠哉游哉的吐着泡泡,四处游曳,漫无目的,此刻的鱼儿还不知道有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正暗暗打量着它们。

    少年放下鱼篓,脱掉鞋子,卷起裤子,先到下游选定了一处靠岸的地方布置起渔网。

    然后他再回到稍微更上游的地方,在尽量不惊动游鱼的情况下,动作迅速的用相对平整的石头堆砌起一面刚好高过溪流水面的石墙。

    苏毅显然是想将这段河流里的游鱼,来个一网打尽。

    他不慌不忙的用一些碎石头和泥沙填充加固这面临时建造起来的石墙,直到这面低矮的石墙已经没有粗大的缝隙,确保待会他赶鱼收网的时候不会有游鱼逃窜,他才开始行动。

    他跨过石墙像赶鸡仔一般把游鱼往下游的渔网里赶,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水逐渐变得浑浊起来。

    受惊的游鱼开始四下逃散,溅起点点水花。

    有些青鱼不管不顾闷头往下游冲去,但这哪里是在逃命啊?这简直就是在自投罗网。有些鱼儿慌慌张张在附近来来回回打转。有些游鱼则逆流而上,试图博取一线生机,不过那些游鱼依然逃不出苏毅为它们精心准备的围墙。

    苏毅眼疾手快,没有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忙碌过后,他心满意足的收拾战利品,收获满满。

    苏毅看着鱼篓里长短不一的青鱼,打算把最肥美的几条鱼送给黄婆婆和李大夫。

    手里有货,他自然要好好善待自己的五脏庙啊,他美滋滋的想着哪些鱼儿可以用来做个鲜甜美味的鱼汤,打算今天就消灭了它们。

    再挑选一些鱼儿干煎,这可是苏毅的最爱,煎过之后外脆里嫩,鲜香不腥,特别能下饭。最重要的是,煎过的鱼还可以多存放几天,多吃几天。

    至于那些发育不完全的小鱼儿,刮去鱼鳞,开膛破肚,挤掉内脏,晒成小鱼干之后用来蒸饭吃,又能吃上好几顿。

    所有鱼儿的命运都已经被苏毅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苏毅收拾好东西,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遗漏,准备动身离开。

    正当此时,一人一马出现在苏毅的视线中,少年极力远眺,感觉那个男人的身影有些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那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一手牵着一头体型匀称的骏马,一手拿着酒葫芦,边喝边向苏毅缓缓走来。

    男人约莫二十出头,五官端正,双眉如剑,锐气逼人。此人一身常见的走江湖打扮,身着一袭干净利落的黑衣劲装,腰间悬佩一把剑鞘漆黑的三尺青锋,脚踏黑面白底长靴。

    男人在距离苏毅五步开外停下步伐,虽然男人满身酒气,但他的双目格外清明,男人朗笑着向少年打招呼道:“苏毅,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苏毅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在努力回忆着这么一号人物。

    男人见状,有些无奈的苦笑道:“你小子该不会把我忘了吧,我是洪义啊!洪福齐天的洪,义字当头的义。”

    接着他又提醒了少年一句,“我曾经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学,我都愿意把自己的一身剑术,倾囊相授。”

    就是这句话,瞬间让苏毅回想起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他一脸讶异道:“你是那位几乎每年都会来我家,跟父亲喝一顿酒的剑客?”

    男人晃了晃手里油滑光亮的浅黄色酒葫芦,微笑道:“没错,是我,我又来蹭酒了。我去了城里,没找到你们,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得知你们父子的大概下落,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走,带我去见苏老哥,无论醉不醉,我今天都不归。”

    苏毅对于眼前这个一身侠气的男人的印象还停留在,男人当着父亲的面,问自己愿不愿意跟他学剑。

    虽然过去的记忆有些模糊,不过苏毅依稀还记得父亲当时在饭桌上说过,“如果毅儿愿意跟洪老弟你学剑,我就直接把儿子托付给你了。你这身手没得说,关键是你这人,我信得过!”

    当时正往嘴里灌酒的男人,听闻后豪爽的大笑道:“有苏老哥你这句话,只要苏毅想学,我这一身在江湖上还算拿得出手的剑术,愿意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他!”

    说完,两个男人都把目光投向满嘴流油,正专心致志对付鸡腿的苏毅,孩子放下手里的鸡腿,好奇的问道:“大哥哥,听说习武练剑很辛苦的,是这样吗?”

    洪义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当然,要练武,不怕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习武就要吃得苦中苦,才有机会成为强中手。”

    当时还不愁吃穿用度的苏毅,一听此言就泄气了,“原来想要成为一名剑客,是那么辛苦那么累的啊,我看我就算了吧,我还是更喜欢做个博览群书的读书人。”

    洪义摸了摸下巴,循循善诱道:“难道你不觉得仗剑走天涯,很酷很潇洒?”

    苏毅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我觉得书生意气,激扬文字,一样很酷很潇洒。”

    洪义对苏毅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

    “仗剑天涯也好,激扬文字也罢,没有高低上下之分。”

    “水只是水,有人把水煮开,水还是水,性味清淡,平平无奇;有人用水煎茶,水成清茶,茶香缥缈,沁人心脾;有人以水酿酒,水化为酒,酒香四溢,醇馥幽郁。人各有志,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才是硬道理。”

    “不过,只要你苏毅想学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愿意教。”

    苏毅听后站起身来,学着江湖中人的礼节,像模像样的抱拳道:“洪大侠这份心意,苏某人铭记在心。”

    两个男人被孩子这一番滑稽言语,逗得哈哈大笑。

    苏毅从前尘往事中回过神来,慢慢的低下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轻声道:“洪大哥,你来晚了。我父亲,去年冬天,走了……”

    洪义闻言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和悲痛,他走到少年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嗓音沙哑的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走,带我去见苏老哥。”

    苏毅带着洪义来到苏嘉铭的长眠之地。

    此地荒郊野岭,一座座坟墓无人问津,坟头杂草丛生。唯独苏嘉铭的坟前干干净净,没有一根野草。

    苏毅觉得父亲在世的时候,自己没有机会好好孝顺过他一星半点。如今,这个小小的坟墓,成了父亲现在的房子,父亲生前是个爱干净的人,所以父亲坟头,他有时间就会来打扫,这是他为数不多还能为父亲做的事情了。

    苏毅双掌合拢,双目微闭,似乎在向父亲述说着什么。

    洪义在苏嘉铭的坟前盘腿而坐,他扒开酒葫芦的瓶塞,把酒轻轻的倒在坟前,慢慢的陷入回忆之中……

    那一年闹饥荒,有个骨瘦如柴的少年跪在路边,身旁放着一张卷席,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残破不堪的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大致的意思就是,卖身葬母。

    不需要少年吆喝什么,也不需要他哭诉什么,一切都一目了然。可是啊,又有谁愿意为这么一个身世凄苦的少年,为这般晦气的事情买单?

    连冷眼相看的旁观者都没有,没有人会浪费时间去看一眼,这个兴许熬不过明天的少年。

    这样的戏码,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天,几乎每天都有人上演。

    这样的苦难,对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市井底层,稀松平常。

    家里揭不开锅,饿了,吃完树皮嚼树根,嚼完了树根,恨不得把草皮都啃上几遍。

    在那个时候,一串不足百文的铜板,就可以贩卖一个人的一生。

    别说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哪怕是跪地捡碎银,只要能把自己卖出去,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就是一种奢侈。

    洪义的父亲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意外离世了,他是母亲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母亲把仅剩的食物全部留给了他。

    那一天,瘦骨嶙峋的女子颤颤巍巍的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虔诚祷告道:“慈悲忆众生,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您庇佑我儿洪义,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消灾免难。若有苦难,尽让我尝……”

    洪义不知道母亲的祷告,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有没有听到,他希望,如果真有老天爷,请他老人家睁开眼睛看看。

    他母亲这一生,虽然普普通通,但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她都会心诚意足的敬香拜佛。少年也在祈祷,他祈求神明让他母亲长寿一些,活得轻松一些,好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在出人头地之后,可以好好报答,这个为了他已经吃了大半辈子苦的母亲。

    少年觉得自己的母亲就是世上最好最伟大的母亲,他认为母亲配得上一个更好更圆满的结局,可以开开心心的享受天伦之乐,无忧无虑的安享晚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饿死在这个四处漏风的小茅屋。

    可惜啊,少年唯一的心愿,老天爷没有回应。

    女子临终前泪流满面的抱着儿子,言语中满是歉意的哽咽道:“义儿,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初衷是希望能给你带来快乐的,而不是跟着我一起吃苦的,但我真的尽力了,我没用啊,不要怪娘亲,好吗?我累了……”

    女子就这样撒手人寰了,她走的时候,形容枯槁,不足百斤,瘦的跟竹竿似的。

    洪义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跪在地上的他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了,眼神开始恍惚,不久之后,他眼前一黑,直接饿晕了过去。

    等到面黄肌瘦的少年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张温暖厚实的棉被。他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肚子又开始咕咕叫嚷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藏青色绸缎锦衣,脸色有些苍白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

    洪义赶紧下床,他知道多半是眼前这个看起来精气神不是很足的男人把自己带回来,他匆匆忙忙就要跪下去,中年男人快步走来,一把扶住少年。

    洪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中气十足,他朗声道:“这位老爷,我的命是您救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要老爷您愿意给我赏口饭吃,以后您无论是我要做牛,还是要我做马,我都任劳任怨。”

    “小子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老爷您能帮我安葬好母亲,从今往后,我洪义的命,就是老爷的了!”

    说完这个孤苦伶仃的少年又想跪下,苏嘉铭闻言有些动容,托住他的双臂。

    他当时刚好路过,恰巧又碰见少年饿晕过去,倒在路边,他耳边恰逢其时的回响起妻子曾说过的一段话。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需要帮助的苦命之人,我这么一个能力有限的小女子自然帮不过来,毕竟力小难任重。不过呢,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能帮一个就帮一个,能帮一个是一个。至少,对于真正需要帮忙的人来说,可能我那小小的举手之劳,对他们而言就有大大的意义。”

    一念及此,苏嘉铭把饿倒在路边的少年带回府上,还马上安排人手把他的亲人好好安葬。

    苏嘉铭咳嗽一声,安慰道:“你放心,我已经让人把你的母亲安葬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节哀顺变。”

    他看着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少年,开口道:“我看你也饿坏了,我已经吩咐厨房做好饭菜,你先好好吃顿饱饭,我再叫人带你去祭拜你的母亲。”

    “我也不需要你做牛做马,至于你的命,那更是你自己的。以后的事,等你想清楚之后再说吧。”

    从小到大都不曾落泪的少年,听完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一番话语之后,眼眶瞬间就红了,这一刻,洪义发自肺腑的感谢道:“恩人,您就让我磕一个吧,不然我娘知道了,肯定会骂我不懂礼数,我不能让她不瞑目啊。这一磕,为我离世的娘亲,也为我自己。”

    苏嘉铭叹息一声,不再阻拦,满怀感激之情的洪义双膝跪地,毕恭毕敬的给男人磕了一个响头。

    生活拮据的少年第一次吃上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他不仅把全部饭菜吃个干干净净,如果不是苏嘉铭说不够厨房还有,他估计会把盘子都添干净。

    这是他记事以来,吃过最满足的一顿饱饭。吃完后他还为自己刚刚狼吞虎咽的吃相感到羞耻,苏嘉铭微微一笑,笑言如果他饿了那么久,吃相估计会比他更“生猛”。

    男人这一笑化解了少年的尴尬,让人倍感亲切,如沐春风。

    后来,少年跟男人坦言,他心中一直有个仗剑携酒,快意恩仇的江湖梦,他想去闯一闯。

    男人听后朗声大笑,赠了少年一路盘缠,感慨道:“江湖路,不好走。”

    “少年年少,不懂江湖催人老。”

    “可是啊,少年不走江湖,枉年少,你去吧。”

    再后来,少年历尽千辛万苦,最终拜入武林中颇负盛名的乘风派门下,他勤学苦练,习得一身武艺超群的剑术。

    这些年,他行走江湖,走南闯北,只要来到苏家附近,必定携美酒登门拜访。

    葫芦中的烈酒尽数落地,他重重叹了口气,别好酒葫芦在腰间,这个在江湖刀光剑影里摸爬滚打的男人,早已见惯生死,但此刻他还是情不自已的伤感起来,“苏老哥,你怎么走得那么突然啊?我的命是苏老哥你救的,我娘也是你帮忙下葬的,以前你腰缠万贯什么都不缺,我还没有机会好好答谢你啊,现在啊,又晚了……”

    他仰起头,深呼吸一口气,右手中间三指并拢向上立起,高举头顶,庄严肃穆的发誓道:“今天,我洪义在您的坟前起誓,苏毅以后就是我生死相托的兄弟,从今往后,他的事,我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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