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卢希宁秉着求真的精神,还是先跟纳兰容若确认:“你生病了吗?”
纳兰容若与朋友多吃了几杯酒,春日早晚寒气重,不小心着了凉。他愣了片刻,说道:“只偶感风寒而已,现在已经无事。前两天怕将病气过给卢姑娘,便未能请卢姑娘赏花吃茶。幸好园子里的海棠花还未谢,行砚已经将帖子送去了姑娘府上,没曾想姑娘却到了大觉寺。”
原来纳兰府上的海棠花还没有凋谢,他还记得请她赏花吃茶之事,看来先前冤枉了他,以为他是坏人逗她玩呢。
由此,卢希宁又得出一个结论,万事不能靠自己去猜测,能问个清楚明白的时候,还是要问明白为好。
卢希宁道了声谢,“我看你脸色还不大好,比以前也瘦了。呐,婆婆丁送给你吃吧,听说婆婆丁吃了能治病。”
纳兰容若垂下头,盯着她递过来的婆婆丁,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握着碧绿的叶片,好似戴着绿玉般。
他一时有些恍惚,伸手接过来,行墨赶紧上前要去拿,他叮嘱道:“放好了。”
行墨愣了片刻,忙恭敬应是,主动上前接过了李氏与卢腾隆手上的篮子野菜。
两次接触之后,纳兰容若几乎已经能断定,卢希宁若不是傻,就是性情纯善。
纳兰容若朝卢希宁温和一笑,与卢腾隆李氏分别见礼,李氏已经尴尬得想钻进地下去,讪讪还了礼,说道:“纳兰公子不要见外,吃了一冬的萝卜酸菜,春天吃野菜正可口……”
李氏说不下去了,纳兰容若那是什么人,自然是七巧玲珑心,哪能看不出他们家的穷困潦倒。
纳兰容若笑容不变,温和地道:“我也觉着是,春天正好吃各种新鲜野菜,只是我不认识野菜,不然也会去采了。”
李氏越看纳兰容若越喜欢,他真是温润君子,几句话就化解了她的尴尬。
卢希宁从头到尾都没觉得不好意思,这个时代穷成这样,一个好好的姑娘,才卖五两银子,浪费任何的粮食都得遭天谴。
卢腾隆与卢希宁一样不在意,他们亲手采的野菜,与买来的当然不同。再说,值好几个大钱呢,白送给了纳兰容若吃,真是不划算。
纳兰容若微微欠身,邀请他们进去大殿,眼神在几人身上一转,干脆选了李氏说话:“夫人请,家母正好也在,先前刚做完道场,现去后面客舍歇着了。夫人先进去拜过菩萨,在庙里用一餐斋饭,下午再听定旺大师讲经,夫人觉着这样的安排可妥当?”
定旺大师是大觉寺的住持方丈,平时难得一见,能听到他讲经当然是求之不得。
李氏却顿时紧张起来,纳兰容若的母亲觉罗氏是英亲王阿济格的女儿,康熙的堂姑母,那可是顶顶尊贵的贵人。
李氏看向卢希宁兄妹,两人穿着的细布衣袍,都已经皱巴巴,上面还沾着草屑。
她忙朝卢腾隆使眼色,赶紧上前替卢希宁整理,急着小声道:“等一会见到夫人,你可别乱说话,得罪纳兰公子还好,得罪了婆婆……,哎哟,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门了。”
卢希宁不理解李氏的紧张,纳兰容若母亲反正迟早得见,只要她不吃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进去大殿,卢希宁跟在李氏身后拜完三圣之后,纳兰容若领着他们去后殿客舍见觉罗氏。
到了门前,李氏忙着再次替卢希宁整理头发衣衫,走进屋子,她看到塌上坐着的美艳妇人,顿时微微张圆了嘴,楞在当场。
觉罗氏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的模样,五官生得明艳至极,因着前来拜佛,也没有戴什么首饰钗环。身上穿着天蓝锦缎常袍,雪白的龙华垂在胸前,衬着襟绊上东珠,雍容又华贵。
纳兰容若介绍了卢希宁兄嫂,觉罗氏只抬了抬眼皮嗯了声。
李氏见觉罗氏高高在上,知道她不待见他们,心里更加忐忑,悄悄扯了卢希宁一下,上前福身请安。
卢希宁回过神,跟着上前福了福身,脱口而出道:“夫人长得真好看啊。”
觉罗氏本来冷着脸没有说话,这时拿眼角瞥了瞥卢希宁,说道:“你也长得好看,过来坐吧。”
卢希宁道了声谢,走到觉罗氏身边坐下,见李氏还窘迫地站在远处,对她说道:“嫂嫂也来坐啊,夫人很好,人美心善得很。”
觉罗氏挑了挑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对纳兰容若摆了摆手,说道:“你领着亲家兄弟出去吃茶,我与卢姑娘一起用饭就行。”
纳兰容若呆住,自从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后,觉罗氏没少骂人。埋怨康熙给他赐了门破落户的亲事,是在埋汰纳兰府,根本就是还记恨英亲王阿济格,故意要给她没脸。
先前听行墨说卢希宁兄妹来到了大觉寺,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请他们进来,又想着反正迟早得见面,如果被旁人知晓,反倒会说他们府上托大,见到了亲家也不打招呼。
纳兰容若思前想后,还是跟觉罗氏打了声招呼,去请卢氏兄妹。只他万万没想到,觉罗氏好似对卢希宁很满意。
他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与卢腾隆一起告辞离开。到了门外,他下意识回头看去,觉罗氏握着卢希宁的手,两人已笑着说起了话。
卢腾隆也跟着纳兰容若停下脚步,他看了看觉罗氏,又看了看纳兰容若,感叹道:“纳兰公子,你长得没有你额涅好看,你们母子看上去,竟然像是姐弟一样。纳兰公子,你得注意着些,不要思虑过重,想太多容易变老。不然以后与妹妹走在一起,看起来却像是父女,那就不好了。”
纳兰容若深吸一口气,冷着脸一言不发大步离开。
李氏坐在卢希宁旁边,听着她们两人说话,从开始的左立难安,变成了现在的麻木。
卢希宁很不合规矩,直直盯着觉罗氏的脸,羡慕地道:“夫人,你的气色真好,肌肤也红润有光泽。夫人,你今年有二十五岁了吗?”
觉罗氏笑得合不拢嘴,轻抚着自己的脸,说道:“我今年都三十五岁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年轻。我也不瞒你,只要不怕花银子,什么好的贵的都往脸上抹,保管你也能与我一样年轻。你也长得好看,现在你家里穷,估计用不起,等你以后嫁过来,不用嫁过来,等回到府里之后,我差人给你送几瓶来。”
卢希宁笑着点头道谢:“好啊好啊,夫人真好。”
觉罗氏问道:“听说你家里还有个庶出的妹妹,怎么没有一起来?”
卢希宁说道:“她们母女住在西跨院,我们平时不大来往。”
觉罗氏愣住,将卢希宁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凑上前低声说道:“侧室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与她们来往也对。”
李氏只定定看着面前的青石地面,像是地面上长出了一朵花般看得出神。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觉罗氏也是阿济格的侧福晋所生。估计是纳兰尚书最近新得了儿子,觉罗氏受到了大刺激。
卢希宁说话直,好似觉罗氏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怪不得会一拍即合。
卢希宁问道:“那以后纳兰公子也会纳妾吗?”
觉罗氏眉头微蹙,这句话实在是不好答,勉强说道:“我也不敢断定,如果皇上要给他赐个侧室,他也不能拒绝啊。还有,若是你生不出来孩子,肯定也会纳妾,老大是家中嫡长,嫡长总不能无后。”
卢希宁点头,旋即又摇头,说道:“生不出来孩子,并不一定是女人的问题,说不定是男人的问题。”
觉罗氏愣住,多尔衮那么多福晋侧福晋,最后也只得了一个女儿,看来卢希宁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纳兰容若是她的亲生儿子,怎么都会护着他,说道:“我家老大肯定没有问题,你放心吧。他不但读书好,骑射也好,什么都好。先前大师给他批过命,说是十七岁有场大劫难,果真如此,十七岁的时候他大病了一场,连殿试都耽误了。今年又去找大师批过命,说是他在三十岁左右还有场大劫难,我与他阿玛都担心得觉都睡不好。后来大师又说,老大的劫难已经化解,我这才松了口气,来大觉寺做道场捐香火银,这可都是菩萨保佑啊。”
卢希宁听得惊奇不已,说道:“好神奇,大师真是厉害,这都能算准。”
觉罗氏附和着说是啊,上下打量着卢希宁,说道:“等哪天大师得空,我也带你一起去算算。”
卢希宁很想去看热闹,想了想说道:“算一次要多少银子,若是贵的话就不去了。”
觉罗氏无语盯着她,说道:“这么大的事情,哪能省那么几个银子呢。大师极难见到,也不是人人都会见,说不定他还不答应给你算呢。你放心,银子我替你出。”
卢希宁干笑几声,说道:“那多不好意思,你是长辈,哪能让你破费啊。”
觉罗氏满不在乎地说道:“皇上赐的婚,就算不满意也不能退掉,以后你就是我儿媳妇,就当是我提前赏赐给你的吧。你饿不饿,我已经饿了。庙里的素斋做得好,都是些春天的野菜,吃起来清淡可口,我们先用饭吧。”
屋子里伺候的嬷嬷丫鬟,听到觉罗氏的话之后,忙出去忙碌,不大一会就提进来食盒摆在了炕桌上。
觉罗氏开始动筷之后,李氏才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吃起来。卢希宁看着桌上摆着的豆腐野菜,跟她在家里吃得差不多,味道也很一般。不过她还是与以前一样,将桌上的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觉罗氏不错眼盯着卢希宁,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说道:“真能吃啊,不过这样很好,吃得下去身子才不会生病。”
李氏垂下眼帘不做声,卢希宁笑起来,说道:“不能浪费粮食,吃太撑的话,对身体也不好。”
觉罗氏从不管什么浪费不浪费,她自小就金尊玉贵养着,什么都不缺。吃完饭漱完口,吃了一杯茶之后,叫上卢希宁与李氏去了大殿。
纳兰容若与卢腾隆也来了,大家一起盘腿坐在蒲团上,听定旺大师讲经。
定旺方丈声音柔和,讲得抑扬顿挫,觉罗氏与李氏都听得极为认真。卢腾隆与卢希宁两人,听了没一会之后,头就开始一点一点。
李氏在旁边看得着急,连着戳了卢希宁好几下,才把她戳醒。她坐直身子,瞪大眼睛听着,只不过一会之后又睡着了。
纳兰容若坐在卢腾隆身边,他见着李氏的动作,心中促狭心顿起,也学她那样戳向卢腾隆。
谁知,卢腾隆动也未动,反而一巴掌直接拍了下来,纳兰容若眼疾手快,飞快收回了手,才没有被他打着。
纳兰容若愕然看着卢腾隆,他从头到尾都没醒,依旧睡得香甜,盯了他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纳兰容若悻悻坐直了身子,终是没有再去管他。
听了约莫半个多时辰的经,天色已不早,大家启程回府。
行墨照样驾着马车送卢希宁与李氏回府,与觉罗氏告别之后,她们上了马车,卢希宁开心地道:“回来不用坐骡车了,能省钱又不那么颠簸,嫂嫂你闻,马车里可香了。”
李氏转头打量着马车,神色复杂看着卢希宁,长叹一声,说道:“妹妹,以后我都不管你了,俗话说得好,傻人真是有傻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