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对不起，我错了
六月匀水市的天气，时而骄阳似火，时而又大雨滂沱，总是那样喜怒无常，令人捉摸不透，叫人的心绪也变得浮躁起来。
“沈雨寒，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信不信我揍你啊。”
叶深回过头恶狠狠地警告跟在他身后的人，阴沉的目光里带着明显的威胁之意。
说完转头继续朝星宇网吧走去。
很显然，他的警告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身后的人还是紧紧跟着他。
其实刚一开始，对于沈雨寒的到来，他还是很欢迎的。
叶深记得很清楚，沈雨寒是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午后来到他家的。
那天下午，他在房间里写作业，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雨来得猝不及防，他的父母还没有回到家。他不免有些担心，不停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眼睛还时不时往楼下看，神情里全都是焦急与担心。
终于在他不知道来回走了几圈后，一辆黑色宾利赫然出现在楼下，他高兴地大步流星跑下楼去，兴高采烈地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他父母中间的沈雨寒。
那个人很好看，是那种只要看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眼的存在，叶深也是看得入迷，痴痴地盯着人家看了好久。
他当时浑身都湿透了，脸上沾的灰并没有被大雨冲刷干净，浑身都脏兮兮的，那张白皙得有些病态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瘦弱的身影，仿佛风一吹就能把他给卷走。
叶深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他的妈妈也立刻察觉到了，把他拉到一旁，向他解释沈雨寒出现的原因。
听了半天，叶深总算是理清了，简单来说就是沈雨寒父母车祸去世，他的亲戚不愿收养他。以他那时的年纪送福利院也很难有人愿意收养，那倒也是真的，沈雨寒早就过了收养的最佳年龄，的确很难再被收养。所以作为沈雨寒妈妈好闺蜜的他妈妈林淮月，打算收留沈雨寒，让沈雨寒寄住在他家。
他的妈妈当时还担心他不答应，还一个劲地向他保证，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人，就会分走他们对叶深的爱，还保证什么都不会改变，就仅仅只是家里多了个人，仅此而已。叶深当时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想也没想就直接同意了。
刚开始，他和沈雨寒相处得还挺好的。
沈雨寒长着一张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的轮廓,浓密的眉,浅灰色的眼眸，高挺的鼻梁,颜色很淡的薄唇,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那时的叶深14岁，大概是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东西，叶深也不例外。他也被沈雨寒迷得神魂颠倒，整天围着他转，给他分享自己精心收藏的玄幻小说，喜欢的歌手专辑，各种各样的模型……但沈雨寒始终都无动于衷，对于他的讨好丝毫不为所动。
直到一个繁星密布的晚上，叶深强行把沈雨寒推进自己的房间，给他看自己的那台天文望远镜，沈雨寒静静地站在天文望远镜前，利用望远镜远眺着漫天的繁星，可能是因为一望无垠的夜空吸引了他，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的笑很浅，如天空的流星一般，一闪而过。
但叶深却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他的笑。
他的脑海里也深深印下了沈雨寒的笑，他轻轻勾起嘴角，仿佛阳光般温暖，渐渐融化人的心房，让人无法抗拒，他笑起来如同天使般的温柔、纯真，使他身边的人都变的柔和、温暖。
也就是那一刻，叶深想着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全部通通都捧到他面前送给他。
从那晚开始，沈雨寒也开始搭理他了，渐渐地和他玩到一起，虽然他话还是很少，但对于叶深的问题也会耐心回答。
渐渐的，久而久之，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直到叶深17岁高二那年，他与沈雨寒的关系发生了质的改变。
那年，叶深变得有些叛逆，经常逃课，与他的好兄弟许柯泡吧、吸烟、打架斗殴……成了一个大人口中彻头彻尾的坏学生。他也越来越看不惯沈雨寒，看不得他假正经高冷的模样，更见不得他这种整天只知道学习的人。
叶深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每天都绕着他走。
可他不去招惹沈雨寒，沈雨寒却还偏偏不放过他。
有一次，他和许柯在外面打架，对方有七八个人，他最终不敌，受了很重的伤，等沈雨寒赶到时，就看到他倒在地上，连站起来都困难。他以为沈雨寒会过去把他背起，或者至少是过来扶着一把，但对方并没有，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犹如在看一条丧家之犬，然后冷漠又坚决地独自离开了。
他当时也没觉得有啥，本来那时他们就互相看不顺眼了，沈雨寒不帮他也很正常，他也不奢求了。他自己一摇一拐也能自己回去，那天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差不多快天都黑了才到家。
可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沈雨寒居然去跟他的父母告状，把他的罪行一一全都参上去，一个都不落下。使得他当天就被他的爸爸狠狠抽了一顿，皮开肉绽，那些痛远没有被出卖的感觉来得痛。他之前全心全意对他，就算后来看不惯他，也没说啥，都是尽可能绕开他了，他居然还是不放过自己，他疼了差不多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从那一刻起，叶深的一个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把沈雨寒赶出去。
他各种辱骂，想尽一切办法，践踏沈雨寒的尊严，触碰他底线……可是不管他怎么赶，怎么对沈雨寒，沈雨寒就是不离开，好像就是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被警告的沈雨寒居然还装作无事发生，这一下，让叶深心里没来由地发火。
过了几分钟，确定身后的人没有放弃的意思。
叶深把袖子拉到手肘处，转过身紧紧抓住对方的衣领，眉拧到了起，眼睛迸发出道道般锋利的光，声的呵斥道:“沈雨寒，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我让你别跟着我，你真当我不会打你吗？”
沈雨寒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叶深看出看他眼里的不屑和轻蔑，看到他完全不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死死地抓着沈雨寒的衣领，将他用力往后一推。他推得很狠，似乎要把自己所有的愤怒都用在这一力道上。沈雨寒没有设防，也来不及设防，被他狠狠推出好几米远，然后重重摔倒在地。
叶深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狠毒之色，还伴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没想到自己会那么狠毒，但随即冷冷道:“这是你自找的，活该。”
潇洒转身。
一辆失控的汽车向他驶来。
“嘟——”一声长长的，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响起，叶深还来不及反应，眼看着就要撞上了，突然一股强有劲的力量把他推开了。
只听到“啊”的一声惨叫。
在他反应过来，往车祸现场看去，只见沈雨寒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向一旁飞去，重重的摔倒在他旁边，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叶深彻底慌了，这是他二十年以来，第一次那么惊慌失措。
“沈雨寒，沈雨寒……雨寒……”叶深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呼喊他的名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心脏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疼痛无比。
“谢谢你，带……带我走出黑暗，这次，我……我终于能保护你了。”
躺在血泊中的沈雨寒，口吐鲜血，慢慢的闭上了双眼，意识渐渐模糊，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他还是没有勇气对叶深说一句喜欢。
“沈雨寒，对不起，我……我错了，以后我都听你的话，我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一下子自责、愧疚，后悔、难受、痛苦……将他整个人席卷。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平时那么讨厌他的人，会在千钧一发之际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救他。
叶深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巨大的痛苦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在地板上，他无声地呜咽着，嘴角不停抽搐，嘴唇也一直哆嗦着，随即又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尖叫声。他紧紧抱着沈雨寒的遗体，仿佛只要他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沈雨寒就不会离开他。
“沈雨寒，我……我好痛啊……你不要……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叶深泣不成声，嘴里发出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他是讨厌沈雨寒，也想让他离自己远远的，可他从没想过沈雨寒会用这种方式离开他。
明明是炎热的六月，叶深却感觉格外寒冷，他紧紧将沈雨寒抱进身体里，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身上的热量传递给他，可他却怎么都捂不热沈雨寒，沈雨寒全身冰冷，没有一丝气息，连火热的太阳也温暖不了他一分一毫。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当交警赶到时他还是紧紧抱着沈雨寒，不愿意让沈雨寒被任何人触碰，也不想他被任何人带走。最后还是他的妈妈哭着求他把沈雨寒放下，让沈雨寒能走得安息些，他才把怀里的人松开。
叶深从小肾就不太好，再加上那次发生的重大变故，他更是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学也没继续上了，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如果不是他的父母求着他吃饭，估计他能把自己活活饿死。
第二年夏天，叶深的症状有了一些好转，他开始和父母交流了，也不再把自己关房里，还可以继续去上学了，一切好像都回归正常了，只是话不似以前那么多了，也不爱笑。但总归是有好转的，他的父母对于他的改变也很欣慰。
直到有一天晚上，叶深感觉很渴，想起来找水喝，结果就听到了他爸爸妈妈的对话。
他的妈妈有些叹息道:“为什么与小深相匹配的肾怎么就那么难找呢？”
而他的爸爸只是柔声安慰道:“不急，慢慢来吧，总会找到的。”
他的妈妈哭着说道:“我不急，小深能等吗？他的身体还能撑多久啊。”
叶深这才知道原来为了他能活着，他的父母竟在他身上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就在叶深准备转身回房时，又听到了那个被他深埋在心底的名字。
“本来雨寒的肾与小深是匹配的，结果他却出了车祸，器官也尽损了。”
“是啊，那孩子也挺可怜的，那么懂事又单纯善良的一个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提到沈雨寒，他的爸爸也是一副的惋惜模样。
叶深只觉得讽刺，沈雨寒是救他们的孩子才失去性命的，他们却还想着沈雨寒死后的肾能给他，如果沈雨寒知道他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彻底心寒啊。
还不等他细思，他妈妈的声音又缓缓响起。
“可不是嘛，当时我只是提了句小深的肾不太好，他就自告奋勇说自己有两个肾，可以把一个给小深，那时他才18岁啊，非要缠着我带他去做匹配，得知他与小深的肾匹配时还兴高采烈的呢，如果不是小深太倔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估计他早就移植给小深了吧。”
什么？这竟然是沈雨寒主动要求的，心脏又一阵阵抽痛，好像被揉碎了一般。
为什么？
他叶深哪里值得沈雨寒那么做，自从被他的爸爸打了一顿之后，他就没再给过沈雨寒一个好脸色，唯一的目标就是想方设法把沈雨寒赶出去。
他的爸爸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说道:“知道小深肾不好后，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小深身边，担心他有什么不测，不管小深怎么骂，他也不生气。”
是这样吗？
“沈雨寒，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因为你讨厌我才告状的吗？”
“不是因为你想鸠占鹊巢想把我赶出去吗？”
“不是因为你想要分走我父母的爱才努力表现的吗？”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吗？还错得那么离谱。”
叶深只觉得有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伐，手撑着墙壁返回到自己的房间，默默关上了房门。
为什么？
“沈雨寒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呢？”
“我不是故意讨厌你的，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会夺走我父母对我的爱，害怕你会把我赶出去，害怕自己会沦为丧家之犬而已。”
叶深就静静靠在门上，蹲下身子瘫坐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他感觉心脏快跳出来了。
叶深泣不成声，抽泣声不止:“沈雨寒，你真的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世上不会有比你更傻的人了。”
在沈雨寒去世以后，他不愿提起他的名字，将那个名字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也从没进过沈雨寒的房间，仿佛沈雨寒就从未出现过一般，这样他的愧疚也会少些。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辈子他注定是要欠沈雨寒了。
那晚之后，叶深又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拒绝一切交流。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每次都是他的父母在门外求了好久，他才愿意开门，将他妈妈端来的饭菜吃下，然后又尽数吐出。
两周过后，又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午后，叶深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了了，他呆呆地坐在落地窗前，眼睛死死地盯着楼下。
恍惚中，他仿佛又看到了他爸爸妈妈领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只是这次那个小孩的双眼很明亮，笑得十分灿烂，笑起来眼睛都弯弯的，十分好看，一脸微笑着向他打招呼:“你好啊，我是沈雨寒，大雨的雨，寒冷的寒，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让他又想到了那个繁星密布的夜晚，他强行把沈雨寒推到自己房间，给他看自己的望远镜，沈雨寒透过望远镜看到了漫天的繁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十分好看，他看得很是入迷。
也是那一刻，他想着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忘记了自己的初心，每次都给沈雨寒带来无尽的伤害。
“你好啊，我叫叶深，树叶的叶，深刻的深。”
说完就缓缓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