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故友重逢
康熙三十七年平稳度过,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之前的模样。
三十八年二月,康熙南巡阅视河工,奉皇太后启行。
命皇长子多罗直郡王胤禔、皇三子多罗诚郡王胤祉、皇五子多罗贝勒胤祺、皇七子多罗贝勒胤祐、皇八子多罗贝勒胤禩、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禵随驾。
五月底圣驾回銮。
六月,康熙奉皇太后至畅春园避暑。
闰七月,妃张雅氏病逝,追为敏妃。
同月,康熙巡行塞外,自大阿哥胤禔到十四阿哥胤禵皆随行前往。唯留太子胤礽在宫中。
九月,圣驾回銮,至畅春园。
康熙谕宗人府曰,敏妃丧未满百日,诚郡王胤祉并不请上,即行剃头,殊属无礼。著收禁宗人府严加议罪。
办理王府事务官、王府长史等,不行规谏甚属可恶。将伊等锁拏,从重治罪。
不久后,宗人府议奏,诚郡王胤祉应革去郡王爵。
办理王府事务侍郎绥色、辛保、王府长史马克笃、一等侍卫哈尔萨等俱应革职,枷号三个月,鞭一百,不准折赎。
康熙看过宗人府的奏章之后下旨,胤祉从宽,革去郡王,授为贝勒。
辛保、马克笃、哈尔萨俱著革职,鞭一百,准其收赎。
绥色自任侍郎以来实心效力,著从宽免罪,革去管理王府事务。
达春复述了圣旨之后不由得叹道:“三爷这究竟是得罪了谁啊!”
“这是一道投名状。”
齐云野看向达春,道,“伊尔根觉罗氏离世过一年了,给大阿哥择定继福晋的事也已提上日程。有人动了心思,自然要先送些好处。”
“可为什么要动三爷啊?”达春仍是不解。
齐云野道:“三爷、四爷、十五爷,动谁都是一样的。三爷这是被人寻到了错处,借着这由头发作一番,打下一个算一个。
少一个人,咱们主子就少一分助力,怎样都不亏。你看如今,诸皇子中就只有大阿哥是郡王了,是除了咱们主子之外的皇子之中的第一人。”
“这第一人有什么用?”胤礽嗤笑一声,“总争这些没用的。”
“有用的他也争不到。”
齐云野笑了笑,“主子还是派人去安抚一番三爷吧,虽说三爷确实是做了错事,但总归还是跟您有些关系的。”
“你省省心吧!哪还用你这么操心着这等小事?”
多西珲拍了一下齐云野的肩膀,“主子早就让我去过了,而且法式善也说,三爷并没有受到影响。”
达春拦了一下多西珲的手,道:“你那拎刀打枪的手,没轻没重的,再给瑚图里拍伤了!”
齐云野笑道:“我是身子虚,但我不是纸糊的,哪至于拍一下就能拍伤了?我现在还能骑马射箭呢你信不信?”
“不信!”达春和多西珲异口同声,甚至就连胤礽也跟着说了句“不信”。
齐云野把剥好的荔枝放到盘子里,擦了擦手,道:“行啊,走,现在就去校场跑一圈,看我能不能赢你们!”
“你快别闹了。”
达春把齐云野按在榻上,“你要出点儿什么事,我们万死难辞其咎,这日子刚松快两天,求你了祖宗,消停点儿吧。主子您可得管住了他,别让他折腾。”
胤礽拿了荔枝放到嘴里,笑着摆摆手:“去校场,你们比试一番我看看,说来我也好久没有看你们骑马了,正好这会儿天气也不错,去跑两圈。”
“主子……?”多西珲惊诧地看向胤礽。
“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
“管……管用!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多西珲拉着达春跑了出去。
达春问:“咱们当真去啊?”
二人出了东宫,多西珲回答说:“你这榆木脑袋!到底怎么才能让你开窍?!瑚图里最后一次骑马是跟谁?最后一次赛马又是跟谁?他现在能主动提出去校场跑马,证明他过了那道坎儿了!”
当晚,胤礽把齐云野抱到床上,替他揉着腿,道:“今儿可开心了?”
“你呢?”齐云野反问。
胤礽:“云儿,我是希望你真的放下了,而不是为了让我觉得你放下了而去勉强自己。”
齐云野笑了笑,说:“上马的那一刻,我确实想到了德住和额楚,但我也知道,现在跟我一起骑马的是多西珲和达春。我是真的放下了,保成,你放心。”
胤礽停了手中的动作,俯身亲吻上齐云野的唇,旖旎片刻,才轻声说:“这样真好。”
康熙三十八年这一整年,康熙数次离京,春日南巡、夏季巡视河工、秋狝出关、年底谒陵,每次都有皇子陪同,但没有一次让胤礽伴驾出行。
与此同时,在其余皇子轮番陪同圣驾之时,唯有大阿哥,四次皆伴在左右。
加上自三十六年秋狝之事后,康熙对胤礽的管教愈发严苛,这让许多人不由得开始揣测皇上是否有了易储的心思。
三十八年年底,在众人都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之中时,一道谕令自乾清宫传出,送至宗人府。
「信郡王鄂扎、贝子鲁宾、已经革退衙门。
今衙门办事无人,著以简亲王雅布补授信郡王原缺,办理府事。
苏努已授为贝子,著补授鲁宾原缺,为左宗正。苏努原缺以辅国公普奇补授,为左宗人。」
九月时上奏要求严惩三阿哥府邸众人的宗室官员全部落马。
三阿哥被降为贝勒,这“投名状”在当时看似是成功了,但如今圣上的一道旨意,让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谕令传出之后的当晚,胤礽在毓庆宫后殿之中,将写着宗人府前任宗正名字的纸条掷入炭盆之中,脸上虽带着淡淡的笑,语气却冰冷得如外面的数九寒天一般:“宗人府可以不管了。给张浩尚传信,让他准备着吧。”
“嗻。”郑奉应声。
康熙三十九年正月二十三,巴林淑慧长公主薨。
二十六日,上率皇子、诸王、贝勒、贝子、公、内大臣、大学士、尚书、侍卫等送巴林淑慧长公主殡。
至裕亲王园,于公主柩傍恸哭,诸王大臣劝慰再三,乃回宫。
三十日,上巡视永定河,命皇四子多罗贝勒胤祯,皇七子多罗贝勒胤祐,皇十三子胤祥随驾。
去年四次伴驾的大阿哥未能随行左右,再加上宗人府调动任免之事,让易储的传言被压了下去。
三月,乙卯科殿试。
励廷仪高中。赐宴之后,励廷仪亲赴毓庆宫,向胤礽见礼。
数年未见,却未曾生疏,儿时的情谊,于他们来说,都是不曾忘怀的。
在东宫见过礼后,齐云野亲自送励廷仪出宫,二人并肩同行,励廷仪道:“前些年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只是未曾想将你折磨成了这样。”
“倒也还好,这两年养得好多了。”
励廷仪说:“我……后来去探望过额楚,只是他没有让我进门,只隔着门说了两句话。”
“他是为你好。”齐云野叹了一声,“其实你今日不该来的,你已入仕授官,如今来了东宫,难免会被人误解。”
“在旁人看来,我早是太子党了。我若不来,反倒会有人觉得我是故意避嫌,既如此,我倒不如随心而为。”
“官场复杂,如何能容得你随心而为?莫要天真了。”
励廷仪却道:“我说的随心,是遵从本心。我只做我愿做的事情,我并不打算攀附,也不打算靠着主子得什么照顾。
我今日来东宫,是因为我曾为哈哈珠子,来拜见旧主,这是我愿做的。
可日后若有人想通过我来攀附主子,那不是我愿做的,我也不会因为那些事就来东宫叨扰。”
齐云野笑笑:“你啊,这么多年,性子倒是没变多少。”
“可你好像变了。”励廷仪看向齐云野,道,“瑚图里,你还想走吗?”
“不想了。”齐云野摇头,“早就不想了。如今我大概终于能够像你当初同我说的那样,既来之则安之了。”
“其实……我一直挺愧疚的,尤其是听闻你这些年的经历之后,我总担心是当初我那句话让你留在了太子身边,让你放弃了想离开的念头,进而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齐云野:“这倒是你想多了。话是你说的不假,但是否听进去,又听进去了多少,听进去之后又是否会照样去做,那可都不是你能控制的。
难道没有你,我就不知道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吗?所有的劝慰与开解都只是耳畔拂风,真正做决定的人是我,既然如此,后面这些年的境遇也都是我所做的决定带来的结果,这与你无关,只是我的选择而已。”
“没想到,你如今倒是通透了。”
“我亲眼看到了生死,也亲身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若再不通透,便真是愚不可及了。”
齐云野说,“令士,你是良善之人,未来也会成为纯直朝臣,如今党争已起,你出身汉臣家族,比满臣少了家世庇护,听我一句劝,在此混乱之时,明哲保身才是正途。”
“可……”
齐云野抬了手,打断励廷仪的话,说:“千万不要参与党争,你今日来东宫这一趟,正如你说,是全了昔年主仆情意,也就仅止于此了。
日后无论是主子还是我们这些主子身边人,又或者是别的阿哥的拉拢招揽,都不要回应。
你是朝臣,是大清的臣子,而不是某位皇子王爷贝勒的臣属家奴。
你永远只需要忠于最高位者,现在这些贵人们争来斗去,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无法知道鹿死谁手。
看似安稳的可能暗潮汹涌;看似张扬的不一定是虚张声势;而看似低调的,也有可能是在韬光养晦。
最终登上高位的只能有一个人,谁是最高位者,你就忠于谁。
这是一条很难走的路,没有捷径,但是最适合你的路,只要你走好了,未来定有你大展宏图的一天。”
励廷仪沉默了片刻,点了头,道:“我记住了,多谢你。
还有,私下里不必以字相称,你大可以还像小时候一样叫我廷仪就好,我们自幼相识,用不着那些客套的方式了。”
“好。”齐云野站定,看向励廷仪道,“前面就是东华门,我就送到这里了。廷仪,祝你得偿所愿。”
励廷仪回礼:“我也祝你随心自在。”
时隔二十年的光阴,这祝福仍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