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长久相伴
当天傍晚,圣驾回宫。
到了夜间敲更后,胤礽才上了床,他动作轻缓地将手搭在齐云野腰间,却还是惊醒了人。
齐云野翻了身,习惯性地将胤礽搂进怀里拍了拍。
胤礽被熟悉的味道和温度环抱,这才放松下来,说:“吵醒你了?”
“没太睡熟。”齐云野道。
“用过药了吗?”胤礽把手放了下去,摸了摸齐云野的膝盖,“今儿在校场站了那么长时间,后来下山又一路跟着走下来,疼不疼?”
“还好,我没那么娇气,晚上敷过药了。”
齐云野睁了眼,在黑暗之中凝视着胤礽,低声询问,“有心事了吗?”
“我很庆幸。”
胤礽收回手,照旧搭在齐云野的腰上,“我以为今儿你会来争个第一,然后当众向我求个恩典。”
“嗯?”
“求我放你出去,去过那种游山玩水的自在日子。你这段时间似是想开了,不像前些时候那样犹豫不决,反倒更让我忧心你是想放开我。”
“若我今日真的当众求了,你会放我走吗?”齐云野问。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去想。
今儿看见你和多西珲站在远处说话时,我突然觉得自己离你好远,好像那才是你的位置,如果当年我不曾将你留下,或是我将我这点心思独自咽下不曾告知于你,或许那才是我们之间的距离。
你做太子的哈哈珠子,到了年纪转成侍卫或是外放做官,日后年节时给我送些礼,进宫看我一眼,这便是我们最终的结局了。”
“你想那样吗?”
“但是没有假设和如果。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云儿,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我好像一直都很自私,是不是?”
安静了几瞬,齐云野轻轻叹了口气,说:“保成,即便是尊贵如你,甚至是皇上,也都无法与命运去抗衡。
漫漫历史长河之中,你注定会有你的笔墨,我也注定只是被湮没的尘埃。
我走这一遭,从没想过会有这般命途,最开始时,我也确实想过逃开,因为我知道君王之侧从来都是如履薄冰,我没有信心也没有力气去过这种刀尖上的生活。”
“所以,就是我自私地把你留下了,把你困住了。”胤礽说。
“如果算上前一世,我比你多活了三十多年,我以为重活一次早已心静如水,可动情之时仍是天雷地火般轰轰烈烈。
保成,不是你自私,是情这东西,本就是自私的。
没有道理,没有缘由,不知从何起,也不知为何而终。
以前我确实觉得是这紫禁城困住了我,可后来我意识到,是我自己想留下。
没了你,天地之大亦无处安身。
我本就是无牵无挂到了此处,此时的一切都与你有关,我离不开,也不想离开了。”
一阵酸涩从心底泛出,顶到喉咙处,让胤礽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埋首在齐云野的胸膛,眼眶渐湿。
哪怕这话是糊弄搪塞也认了,胤礽想,自己身为太子,诸事不得自由,即便是人之常情,也只能在这小小寝间之中放纵。
如今既然齐云野还愿意说话哄着自己,还愿意这样抱着自己,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没有奢求,不敢奢求,能有这样的时刻,已是老天垂怜了。
次日,从乾清宫传了消息出来,康熙命石文炳之女入宫,于皇太后处学习规矩。
齐云野听后才明白,原来前一夜里胤礽那样情绪失控,是因为终于定下了太子妃人选。
齐云野看得出胤礽的想法,妻妾与子嗣是两个人之间根本无法绕开的结,胤礽一向是避而不谈的,之前齐云野曾经逼过胤礽,结果是伤人伤己,所以事到如今,他自己也不愿意再提了。
毕竟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能跟胤礽相伴的日子并不多了,既然他选择回避,自己也没必要惹得两个人都不痛快。
就这样糊弄着过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几日后休沐时,齐云野带了齐全去往同仁堂,乐凤鸣将他们让进内堂叙话。
虽然乐显扬已经故去,但齐云野仍旧照着约定每年都给同仁堂固定的投资。
即便抛开齐云野这旗人户籍和官家身份,就只为着每年不菲的投资,乐凤鸣一家都觉得是自己高攀了,所以在听得齐全当真愿意娶自己女儿时,乐凤鸣是又惊又喜。
齐云野将礼单交给乐凤鸣,说:“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自是不会亏待了你。
你也把心放在肚子里,令爱成为我弟媳,日后定然不会受委屈。
齐全的身世你们知道,他至今没入旗籍,所以他们二人的婚事也不违背旗民不通婚的规矩,一切都合情合理合法。
礼单上这些只是给外人看的,嫁妆方面你不用担心,若是不够就尽管直说,我来给补齐。”
“哪有这样的道理?!”乐凤鸣连连拒绝,“你这可是打我的脸呢!”
“你听我说完。”
齐云野道,“依着我的意思,两人结婚肯定是要在家里办的。
但是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就像刚才说的,齐全是汉民,关起门来他是我弟弟,但若是敞开门办事,我还真不敢直接张扬,就算是认了义弟,这喜事办起来也不痛快。
无论是在家办,还是在外面的宅子里办,终归是委屈了令爱,不能给她应有的面子,这是我欠她的,所以理应由我来补。”
乐凤鸣说:“就算抛开这层身份,咱们俩家联姻,也是我占了大便宜。
这聘礼您就是一分不出,拿这些年给铺子里的投资来充数,我也说不出什么来。
所以别再说这种话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嫁妆也是自她出生就攒下的,虽是比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绝对能对得起这份礼单。
还有婚礼的事你也别太操心,该当值就去当值,休沐时候该歇着就自去歇着,一切都我来操办。”
齐云野见乐凤鸣是这般态度,便也放了心,没再提嫁妆聘礼这些钱财上的事情,只初步将婚期拟定在了三十二年冬到三十三年春之间,主要还是看齐云野是否会当值伴驾。
毕竟齐全没有长辈,结婚时若是齐云野不在,新婚夫妻便只能对着空位行礼,这不大好看,而且齐全心里也不会开心。
日子逐渐变得安稳下来,到年底时,科尔沁亲王沙律应召进京,与康熙详谈诱攻噶尔丹事宜,胤礽全程陪同。
接着便是各种年节赐宴,这一忙便到了上元节。
上元节夜,胤礽多吃了两杯酒,散席回来时齐云野已先睡下了。
胤礽用了醒酒汤后摸黑上了床,齐云野虽是醒了,但也不曾挪动,只闭目装睡。
这些年相处想来,他心中清楚,若是让胤礽趁着酒劲闹起来,这一宿就别想睡了。
不过这一次齐云野失算了,胤礽上了床后就开始手脚不老实,起先还是隔着寝衣来回摩挲,见齐云野没有动静,便将手探进了寝衣里。
这般来回往复,便是真的睡熟了也会被摸醒的。
齐云野睁了眼,道:“就这么想?”
“知道你没睡。”
胤礽的声音带着笑意,“上元节没陪你剪窗花,生气了吗?”
“我可没那么大气性。窗花我剪好放在桌上了,明儿起来再看。”
“云儿,我好想你。”
胤礽伏在齐云野的耳边,滚热的气息扑在耳后颈侧,激起了一层颤栗。齐云野稍稍推了他一下,说:“这是喝了多少?明儿怕是起不来了吧?”
“我能起来,但我不想让你起了。”胤礽翻身欺上,“别拒我,云儿……”
……
次日,齐云野醒来时已近午时。
小明子一直守在旁边,见他有了动静,立刻上前道:“少爷慢慢来,主子吩咐了让您今儿不必伺候。”
“嗯。”齐云野抬了手,在小明子的搀扶下才缓缓坐起身。
昨儿晚上来来回回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到最后几乎已经没了意识,都不知道自己是累睡了还是直接晕过去了。
小明子:“热水已经备下了,少爷要不泡个澡?昨儿累得狠了,热水能解乏。洗完之后身上也能爽利些。”
齐云野点了头。小明子便麻利地去准备。
洗过澡胡乱用了些吃食,齐云野就回了耳房休息,也不知道是胤礽精神太足,还是自己身体太虚,总之他此刻身上几乎每一处不疼的。
刚歇下没多久胤礽就进了耳房来,齐云野实在懒得动,便继续假寐,直到感觉脸前被什么东西扫过,痒得难受,他才睁了眼。
“不装了?”胤礽笑着问。
“没装,是真累。”齐云野此时声音仍是哑的,倒确实像是累着了。
“我昨儿吃了酒,有些忘了分寸,对不住。”
胤礽摸了摸齐云野的眼睛,“你先醒醒,有个东西给你,待看完了东西再歇着也不迟。”
“是什么?”
胤礽将一枚玉佩放到齐云野的手中。
那玉佩是上好的玉料,水头十足,镂雕祥云绕福,暗含了齐云野两世的名字。
那图样……如果没认错,该是胤礽亲手画的。
齐云野珍重地摸了摸那玉佩,说:“图样我很喜欢。”
“就知道你能看出来。”
胤礽十分欢喜,而后摘了自己拇指上的扳指举到齐云野眼前,“玉佩和扳指是同一块料做的,你看扳指内侧。”
扳指内侧刻了一个“伝”字,是他们两个人名字的结合。
很少再有人提起的“保成”,和根本没人知道的“云野”,就这样被组在了一起,被胤礽戴在了手上。
而在这汉字旁边,则是刻了满语,汉语意思是“长久”——齐云野和保成,长久相伴。
齐云野抬起手,拽住胤礽的衣领将他拉到眼前,在他唇上落了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