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权势之下
茶房总管太监赵肃喜见了郭玉,连忙起身上前恭迎:“郭哥哥有事便吩咐一声,怎的还亲自来了?”
“不欢迎?”郭玉斜了眼看他。
“哪能啊!郭哥哥这话说得可真是打我脸呢!您快坐。”赵肃喜连忙给郭玉让了位置。
郭玉摆了摆手:“甭客气了,肃喜,你是东宫用老了的人,一向知道轻重。今儿这事啊,我估摸着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咱就直说了。”
赵肃喜见这架势便知是真有事,立刻说道:“诶,我听您吩咐。”
“把今儿伺候主子茶饮的叫来,我问几句话。”
“得嘞!”赵肃喜应了声,立刻让人去带了六名小太监来。
郭玉站在屋内,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六人,问话道:“有谁知道自己犯了错的,现在出来认,我还能给你们个从轻发落。”
那六人跪伏在地,虽是惧怕,但不曾出声。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宫中的太监之中更是如此。
郭玉是东宫六品总管太监,掌着东宫大小事宜,就连茶房总管赵肃喜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称一声“哥哥”或是“总管”,而现在跪在地上的这六人都没有品级,是太监之中最低贱的存在。
郭玉见他们不说话,冷哼一声,道:“那便是至今都不知道错在何处了。”
赵肃喜见状率先开骂:“一群不知深浅的东西!总管问话你们不答,那便是罪加一等!快说!”
郭玉抬手虚拦了一下,道:“你别护着他们。肃喜,今儿后殿是达少爷、多公子和瑚少爷当值,上的茶是雀舌、碧螺春和蒙顶。”
“哎呦!”
赵肃喜连忙赔笑说道,“这……这确实是奴才们的失误,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不,我一定找出来是谁,然后单独教训!”
“你也甭和稀泥。那几位少爷公子刚封了官,上个月皇上亲口说了,日常衣食住行不能慢怠,你们就来了这么一出,这是打谁脸呢?”
郭玉冷冷道,“小阿哥降生,多少眼睛盯着咱东宫,来往迎送的阿哥也不少。
今儿是后殿几位少爷的茶上错了,明儿是不是来咱东宫的皇子阿哥们的茶也上错了?后天是不是就该随便给太主子上错茶了?!
平日里主子不苛待你们,那是主子仁慈,可那不能成为你们散漫随意的理由。
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把主子伺候好了,咱们就都好。反之,主子不开心了,咱们谁也捞不着好。
别以为进了东宫伺候就比别人高一等,高一等的是东宫的主子,不是你们。我再问一遍,备错茶的是谁?”
听得这话,跪伏在地的六名小太监都瑟瑟发抖起来。
赵肃喜毕竟是他们的总管,一看他们的状态就猜了个大概,他走到其中一人身前,抬腿踹了一脚:“还不承认?!”
那小太监被踹翻在地,立刻爬起来又跪好,颤抖着说:“是……奴才知错。是奴才记错了。求公公饶恕!求总管饶恕!”
“你来茶房多久了?”郭玉问。
“奴才来茶房两年了。”
“两年。”郭玉轻蔑地哼了一声,“两年记不住九位公子少爷的喜好,你脖子上顶着的是夜壶吗?!”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那小太监连连叩首,“实在是瑚少爷今年忌口变得多了,奴才一时记岔了——”
“还狡辩!”赵肃喜又踹了一脚,“错就是错了!就算主子一天一个口味,那也不是你做错的理由!瑚少爷从到了东宫就没喝过雀舌,你自己记不住还妄图赖上主子?!给我闭嘴!”
郭玉掀了眼皮看向赵肃喜。
赵肃喜伸出手,用右手在自己左手手心写了个“九”字——这小太监是梁九功的关系。
郭玉看了眼跪在地上那小太监,道:“今儿撷芳殿小阿哥降生,大喜的日子不能见血,便宜你了。打十板子,罚俸半年,拉去后院角落里堵上嘴打,别脏了主子的耳朵。”
“奴才多谢总管!”
赵肃喜亲自送郭玉出了门,待离开茶房几步,郭玉才开了口:“就这么值得你护着?也不怕给自己惹了大事。”
赵肃喜叹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我也不想啊。哥哥,这事我跟您交个底。那小太监叫雅头,是梁总管亲自领来的。他是个串儿。
外室子不能进门,一直住在乡下,十八年地震时他娘护着他被砸死了,他阿玛那会儿不在京,他就被村里人抱走养着了,结果养他的那家没多久也遭了灾,就把他给卖了。
等后来他阿玛回京找着他的时候,他已经净了身准备送进宫了。
那孩子自己倒是不知道身世,但孩子的阿玛通过关系求到了梁总管跟前,说是不求大富大贵伺候主子,就只求让他别吃苦。”
“雅头……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咱汉人的名字,他当真自己不知道?”
赵肃喜:“是真不知道。”
“乡下不说官话,也没人想着这孩子能是个旗人血统,就知道孩子他娘活着的时候一直叫着‘丫头’,乡下不都是这样嘛。
贱名好养活,拿女孩儿名给男孩儿挡灾,谁也没想到这孩子实际名字是雅头。
后来内务府落档的时候,梁总管借口说丫头不像样子,才给他改回了雅头,但真没人那么叫,现在还都是叫他‘丫头’。”
“哪旗的主子啊?还值得梁总管这么照看?”
“听说是上三旗包衣,但具体哪家的不知道,梁总管没说。”
郭玉想了想,说:“既是能求到梁总管那儿,想来也是有点儿关系的,留就留着吧。但这事他有错在先,罚是肯定得罚的,打板子你们自己掂量着就行。”
“得嘞!谢谢哥哥!”
郭玉:“别拍马屁了。今儿我说的话你也得记着,咱主子跟前儿真不能马虎,越往后越得小心,知道吗?”
赵肃喜点头:“我明白。郭哥哥放心!”
到了晚上,齐云野听小明子说今儿替他备茶的太监挨了罚,他皱了下眉,说:“不过一盏茶而已,哪就至于罚了人了?你替我去看看,若是还没罚便不要罚了。
若是罚了,就去找太医拿了跌打的药膏过去。还有,去跟郭玉说,以后别这样了,不值当的。”
小明子得了旨意,紧赶慢赶地跑去后院,把正在受刑的雅头给救了下来。
郭玉只罚了十板子,被小明子这一拦,雅头统共就挨了四板子,赵肃喜让手下人象征性地罚,实际根本没伤到根本。
小明子看过之后也放了心,只让他好生歇息将养,又把药膏留下交给了雅头。
进了耳房后,小明子一边伺候着齐云野沐浴,一边说道:“奴才斗胆,今儿这事其实是少爷想左了。”
“嗯?”齐云野闭目靠在木桶边缘,随意给了声音回应。
“今儿咱们宫里有喜事,越是这种时候盯着宫里的眼睛越多,奴才们就越不能乱,否则很容易被人捏去了把柄。”
小明子说,“上错了茶这事确实可大可小,少爷和主子都这么和善,也没追责,但郭公公看到的是茶房的懈怠和浮躁,这便是大忌了。
今儿给您上错了茶,明儿如果给别的阿哥也上错了茶呢?若是皇上来了,给皇上也上错了茶又该怎么说?
我们是奴才,伺候好主子是我们的本分,本分的事情都做不好,被罚不冤。
今儿郭公公借着这事其实是在敲打别的奴才们,告诉他们别以为东宫如今有喜事就能松懈偷懒。”
“是这个理儿,可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罢了,把药给过去就行了。这几天你也留个心照看一下。”
“嗻。”
耳房的门被打开,齐云野闭着眼,侧耳听了脚步声,轻笑一声,说道:“你出去吧,再去多备两桶热水。”
小明子向来人请了安后便退出房间。齐云野睁了眼,懒懒地看向胤礽:“做什么来了?”
“明知故问。”胤礽自己解了腰带衣衫,跨步迈进木桶,“云儿,我想你了。”
“有心事?”齐云野环住胤礽的腰,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胤礽伏在齐云野肩膀处轻轻蹭了蹭,道:“你近来跟四弟走得近了,我心里不舒服,你得哄我。”
齐云野笑笑,抬手刮了一下胤礽的鼻尖:“旁人也便罢了,你同四阿哥拈酸吃醋?他可是你弟弟,我同他亲近不也是为了你吗?”
胤礽撇了嘴,不赞同道:“我是太子,哪里需要你去拉拢别人,该是他们过来巴着我才对。”
齐云野耐心劝道:“居安思危,方能无虞。”
“若照你所说,因着你是太子,旁人就放下别的心思一心向着你,那你和大阿哥又何至于有如今这样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的情形?
后宫几位娘娘又何必为了自己的孩子筹谋算计?人心都有偏向,你可以不拉拢别人,但也别吝啬对别人施展善意。
多留一分善意,便多了一分机会。自古多少兄弟阋墙的故事?保成,我不希望看到你众叛亲离,更不希望你做孤家寡人。
权势之下,情谊仍不能丢。”
“总有话说。”胤礽在齐云野颈侧亲吻了一下,“有你在,我不会是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