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身份使然
九月底,佟国纲灵柩回京,康熙命大阿哥胤禔和四阿哥胤禛亲往相迎。
十月初,佟国纲发丧,康熙本欲亲临祭奠,被大臣们连番劝阻,最后是佟国维在御前跪地叩首乞求,才让康熙罢了心思。
但康熙还是下旨,让皇亲和百官能送的都去送,给了国舅一家极大的尊荣。
乌兰布通之战胜败难论,率军之人亦功过难评,又兼之康熙身体有恙,大阿哥陷害太子一事按下不发,宫里的气氛实在有些紧张。
率军回朝后,裕亲王福全多次前往乾清宫与康熙对谈,其中更有两次召了大阿哥胤禔入内。
无人知晓这三人对谈内容,亦不曾有任何流言从乾清宫传出。
至十一月底,悬在众人头顶的剑终于落下——
福全、常宁罢议政,与雅布俱罚俸三年。福全撤去三佐领。
佟国维、索额图、明珠、苏努、喇克达、阿锡坦、诺迈俱罢议政,与阿密达、彭春、班达尔沙、杨岱、苗齐纳各降四级留任。
苏尔达、费扬古、希福、俱免罚俸。塞赫、罗满色俱罚俸一年。
查努喀革职。
以火器营官兵及左翼交战将士为头等军功。
一时之间,各方势力偃旗息鼓,新的格局即将展开。
十二月,孝庄文皇后三周年祭,上亲赴暂安奉殿祭拜,命皇太子胤礽、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随驾。
并命皇三子胤祉代临佟国纲茔奠酒。
到了年底,各家都在为新年忙碌张罗,齐云野也不例外,在休沐日先往广济寺敬香,而后便去了旁边集市操办年货。
接近午时,齐云野寻了一处茶楼歇脚,刚一落座,便见一身穿绛色缎长衫的少年向他走来,他笑了笑,招呼道:“法侍卫,既碰上了就一起吧。”
法式善落了座:“你莫要拿我打趣了,什么侍卫不侍卫的,咱们之间可不论这个。”
有小二来添了碗筷,待退下后,齐云野方开了口:“今儿你休沐?”
“不休沐,只是出来给主子买些东西。”
法式善回话后又打量了齐云野一番,“之前听说你休沐时从来只穿布衫,今儿一看倒知不是扯谎的。怎的不穿好些?”
“缎子不好打理,当值时有人替我伺候着,平日里我又不用靠衣服撑场面,还是穿得舒服些更自在。而且我那斗篷一围,谁还能看见里面穿的是什么?”
“你总有的说。”法式善笑笑,也没再追究,又寻了别的话题。
二人闲聊几轮,待饭菜上齐后,法式善才说起了近日宫中消息:“宫里要进新人了。”
齐云野:“后宫的事你都知道?莫不是惠主子告诉你的?”
“你快别闹了。”法式善嗔道,“惠主子是乌喇纳喇氏,我家是辉发纳喇氏,我与她可攀不上亲。”
“我当然知道。”齐云野说,“只是逗你笑一笑罢了。那几名格格入宫受教,现都在永寿宫中,估摸着明年就该有喜事了。听闻董鄂氏性情温雅,是个很好相处的。”
法式善惊讶不已:“你都知道了?”
“几位主子都到了年纪,这本就是正常的,猜也猜得到。”
“这如何猜?”
齐云野分析道:“董鄂氏格格今年十二,乌喇纳喇氏格格今年九岁,总不能把董鄂氏格格给四阿哥,把更小的那位给三阿哥吧?这不是乱了套了?”
“倒也是。”
法式善点了头,“这次进宫的六位格格,只有这两位家中有先前乌兰布通一战中的将领,虽是遭了斥责,但好歹乌兰布通一战也算是赢了,总也要有所奖赏的。”
把女儿送进皇宫当皇子的福晋,就算是奖励了吗?
齐云野的质问几乎要脱口而出,却终究还是被理智按了回去,毕竟此时此地,能与皇家联姻,对整个家族来说都是荣耀。
法式善自然不知齐云野此时在想什么,接着又道:“对了,你方才说明年就要有喜事可是真的?太子婚期未定,我家主子是弟弟,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齐云野:“你都说了是太子,太子的婚礼仪制没有前例,照礼部那帮人的效率,没有个两三年怕是弄不出个章程来。总不好为着太子就耽误了你们,如今撷芳殿里已经有了两位格格,也不算没有人。”
“撷芳殿里是有两位格格,可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这都过去多久了?太子可曾去过一次?”
法式善压着声音说,“你也该劝劝太子的,难不成他真想让大阿哥在子嗣一事上超过他去不成?”
“放心,东所这一胎还是女儿。”
“就算你猜的对,这胎还是女儿,可大阿哥如今被罚闭门思过,他关在东所里无所事事,那几位格格侍妾可都能随时伺候着。”
齐云野端了茶轻抿一口,才又道:“原来三阿哥是在担心这个。那就劳你转告三阿哥,让他放宽心。
这世上之人,大多是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大阿哥这二十年来一直被困在庶长子的身份之中,所以他不会允许自己也有庶长子的。
太子还有时间,三阿哥也不必为着婚事的先后顺序而发愁,一切都听皇上安排便是了。”
次日回宫当值,齐云野将与法式善偶遇之事说与胤礽,胤礽抬眸看了一眼齐云野,嗔道:“你真是个没心的!你当法式善为何让你劝我去撷芳殿?他怎的不去找德住说?”
“啊?”
“法式善是三哥最贴心的哈哈珠子。”
“我知道啊,三阿哥最信任法式善,这不是都知道的事情吗?”
“瑚图里!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齐云野看着胤礽的眼睛,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他……和……三阿哥?”
“你当三弟之前为什么不要通房格格?”
胤礽无奈拉过齐云野的手,“我还想着他能比我更自在些,却也不过如此。
三弟估摸着是以为我因你的缘故才不去撷芳殿,他不好直接同我提,就让法式善去劝你。
结果你倒好,跟人家分析了一通大阿哥,就硬是不接话。”
“我又不知道。”齐云野撇了撇嘴。
“你啊!”
胤礽叹道,“我有时真的看不明白你。
那时我同你交了心,你第一件事却是劝我不要冷着撷芳殿,我当时真的要气死了,你究竟怎么想的?”
“我说的是实话。太子不能没有子嗣,我也不能成为干扰你前路的人。”
胤礽拉过齐云野的手:“瑚图里,你对我究竟有多少情意?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情意在心,又如何能衡量?你怎的想起问这个了?”
“我怕是我在逼迫你。”
齐云野笑笑,安慰道:“若当真是你在逼我,我又怎会因为自己的心事跪那一晚上?别乱想了。”
“你总是这样,对所有事情都淡淡的,独处时也不曾主动亲近我,我总怕有一日你会离开。”
胤礽将头抵在齐云野的胸口,“我舍不得你,我不想对不起你,其实也并不想拴住你。可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保成在担心什么?”齐云野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害怕。”
齐云野没再说话,只将胤礽搂得紧了些。
他自己心中没有一日不在纠结盘算,又如何敢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情爱之中?
自己不能全心投入,落在胤礽眼中,便让他没了安全感。
可这件事无法解决,若此时有那令人忘却一切的神药,齐云野定然第一个毫不犹豫地喝下,他太想忘记结局了。
那年跟励廷仪的对话犹在耳畔,可时至今日齐云野却已明白,人生不是话本故事,这日复一日真切的陪伴,掺杂了全部情感与精力,也就注定了自己不可能冷眼旁观。
无论是话本故事,还是戏曲演绎,无论是看书的还是演戏的,都有回归自己人生的时候。
可对于齐云野来说,他没有归处,也不可能抽离,因为他就是瑚图里,他实实在在地在过着属于瑚图里的一生,也是属于自己的一生。
三日后,乾清宫传出旨意,彭春之女董鄂氏为三阿哥福晋,费扬古之女乌喇纳喇氏为四阿哥福晋。
命钦天监推定时间,命礼部依昔年大阿哥娶妻时的规制筹备皇三子胤祉与皇四子胤禛的婚礼。
这日当值时德住和额楚几番阻拦引得齐云野心有疑惑,午后趁着胤礽休息时,齐云野找上二人询问,几番推拉之后,德住才说了实情,贵妃将几名适龄秀女的画像送入了毓庆宫。
齐云野听后无奈一笑,道:“你们当我会为了这些事心里不舒服?”
“你就逞强吧!”额楚道,“你本就心思重,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怎么可能不介怀?”
齐云野:“主子要娶妻了,这怎么不是好事?”
额楚撇了嘴:“有本事你就当着主子说,看主子会如何处置你!”
“便是当着主子我也要这么说,娶妻本就是好事,若太子妃迟迟不定才会惹人非议。
咱们主子是大清的太子,是储君,你见过历朝历代哪个储君是孤身一人的?
不都是寻了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早早婚配,早日绵延子嗣吗?”
齐云野心说,人家爱新觉罗家是真有皇位要继承,自己可承担不起扰乱历史的罪责。
“你可真是……你可真是!”额楚跺着脚,却也说不出更多。
“好啦,这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你们也太敏感了。”
齐云野勾了一下嘴角,“没准主子大婚还未成,就已经先厌了我也说不定。”
“别胡说。”德住在齐云野肩头拍了拍。
“你们不必替我觉得如何苦闷,我当真不会为了这事折磨自己。
主子一定要做合乎身份的事情,他不能被困于小情小爱,我可以不是他的助力,但绝不能成为他的阻力。
在这件事上,我跟你们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
德住轻叹一声,道:“话虽这么说,可却不一定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