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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父子缘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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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四,圣驾抵达盛京,而后依次祭拜福陵、昭陵和永陵。

    大祭礼仪繁琐,在拜谒福陵之前,礼官到太子营帐中亲自教授传达,并演练了数次。

    好在胤礽素来聪慧,三次谒陵仪典毫无错处,康熙对此颇为满意,次次谒陵之后都让胤礽陪膳。

    十一日,谒永陵毕,正式开始巡狩东行。

    十八日,康熙皇帝万寿节,蒙古诸王及盛京随驾官员皆前来庆贺,行营四处大摆宴席。

    多西珲拿了温茶回到营帐之中,正见瑚图里倚在床上假寐,他走到床边说道:“万寿节你还在这里躲懒,当真是仗着主子偏疼你。”

    齐云野缓缓睁开眼,接了茶,说:“今儿我不当值,怎的就算躲懒?”

    “既是出来了,又哪有当值不当值的。”多西珲笑了笑,却还是替瑚图里拉了下搭在腿上的薄被,“头可还疼?”

    “好多了。”齐云野喝了茶,将杯子放到床边矮杌上,“不过是吹了风,原就不是什么大事。”

    “关外风硬,留神些也是应该的。”

    多西珲上了床,与瑚图里对坐,“要我说,你这日日躲着总也不是好办法,不如去求了主子,难道主子还能不帮你?”

    齐云野摇头:“我知道主子定然会帮我,所以才不能开这口。说到底,这是我自己的家事。”

    “你就是太谨慎了,德住的家事主子没管吗?王珉的家事主子忽略了吗?怎的偏偏到你这里就不行了?”

    多西珲说道,“我也跟你交个底,你阿玛的事主子早就知道了。主子如今也是有了心思的,你不说,他也就不提,看最后到底你能不能忍得住。”

    “我……”齐云野重重叹息。

    多西珲道:“今儿是大日子,你阿玛定然也来了。我若是你,便不在此处躲懒,大大方方去到太子跟前,就让你阿玛看着如今你的风光。”

    可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个瑚图里。

    虽说瑚图里三岁就被送到了京中,自己也有瑚图里的记忆,但装是装不像的。

    那个真正的瑚图里心中对他阿玛仍是保持着恭顺和期盼,只这一点,齐云野就装不出来。

    如今虽已是满人天下,但儒家孝义仍是传统,自己若是对这个便宜爹表露出些什么,让外人看出来,恐怕会惹祸上身。

    但多西珲有一句话说得对,日日躲着总不是办法,这些事情总要解决的。

    沉默片刻,齐云野下定了决心,他掀开薄被,起身穿了鞋,道:“我去去就回,不必告诉主子。”

    看着瑚图里离开的背影,多西珲淡然一笑:“我不说,自有人会去说的。”

    走出营帐后不久,齐云野就见到了他那个名义上的爹,崇禄。

    崇禄如今具体是什么官职齐云野也没留心,不过今天看见他的官服倒是认了出来,只是从七品武官,不是什么要职。

    “见过阿玛。”齐云野终究还是遵循着“小辈”的礼仪,先向崇禄行了礼。

    崇禄接受得坦然且毫无愧色,沉声道:“圣驾到盛京至今已过半月,到今日才得见你,真是难得。”

    齐云野道:“阿玛恕罪,我每日陪侍太子,不曾得闲。”

    “是吗?我还道你是故意躲我呢。”

    “儿子不敢。”齐云野强压心中不悦。

    崇禄哼了一声,接着说:“我听说你在京中捡了个孩子,一直当弟弟养着?”

    “是。”

    “来路不明的孩子,当个下人就是了,不可——”

    齐云野直接打断:“太子爷已经给他入了籍,他不是下人。”

    “你……”崇禄明显是没料到会被顶撞,一时语滞。

    齐云野倒是抓住了机会,接着说道:“主子的赏赐,当奴才的哪有拒绝的道理,阿玛您说是吧?”

    “……是。是。”

    崇禄听得这话也不能反驳,沉默了许久,好歹是把那口气给顺了下去,才又开了口,“你在太子面前得脸是好事,咱们家也算是因祸得福,你得好好伺候太子。”

    “因祸得福?”

    齐云野站定,冷冷地看着崇禄,“因我的祸,得您的福是吗?我把太子伺候好了,日后好在怹面前提携您和幼弟,是吗?”

    “怎的你还不愿意吗?”

    “对,我不愿意。”

    齐云野说,“十三年时把我扔到京城后就不闻不问,十七年初我曾托人带信给您说想回家,您也不曾给我回复。

    十七年底京中痘症爆发,图黑打发我去外院单住,对我同样不理不睬。

    如果不是太子爷恰好遇了痘喜需要药引,我早就死在那个连炭火都没有的院子里了。

    如今我在太子面前得脸,是我自己挣出来的,与图黑,与您,都毫无关系。”

    “你是我儿子!”崇禄硬生生说道。

    “我不是。”

    齐云野驳道,“您的长子出生于康熙十六年,次子出生于康熙二十年。我不是您儿子。”

    “瑚图里!你这是忤逆!”崇禄抬起手直接甩了一个耳光。

    齐云野原本能躲开,但在巴掌落下的那一瞬他还是硬生生受了。

    这一巴掌不轻,没过一会儿齐云野就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忤逆是大罪,我不敢认,不如我跟阿玛到太子或者皇上跟前去分辩一番。”

    “呵,我告诉你瑚图里,今日便是闹到御前,我也自有我的说辞。

    我是朝廷命官,更是你的生父,你命中带煞,生来克母,本该将你溺毙,是我不忍才将你远送京中。

    图黑未曾少你吃穿,你却贪心不足,与你堂兄弟屡次争宠斗狠。你如此性格,如何能留在太子身边伺候?”

    齐云野心中怒气满盈,他承了瑚图里全部记忆,当然知道那可怜幼子如何怀念生母,如何胆战心惊寄人篱下,如何因堂弟一句“克母”而在半夜躲在被中痛哭流涕。

    如今出自生父的这句“克母”,若是让那真正的瑚图里听去,该是何等伤心悲愤。

    齐云野不由得红了眼,终究是替瑚图里觉得不值:“若我当真命中带煞,便该最先——”

    “真是热闹啊。”

    额楚的声音缓缓飘来,他走到瑚图里身边,道,“主子四处寻你不见,没想到你在这里。哟,恕我眼拙,这位大人是?”

    “本官乃盛京游牧副尉崇禄。”

    额楚也没行礼,只略微欠了身,道:“原来是额尔登额谙达的属下,失礼了。在下额楚,家父正白旗前锋参领英赫紫。”

    额尔登额是英赫紫家旗下包衣出身,属内三旗包衣;崇禄虽然也是镶红旗正身旗人,但仍属包衣籍。

    英赫紫是上三旗正身旗人,出身和官职比额尔登额高了不少,比崇禄更是高出许多。

    崇禄脸色稍敛,却仍是不曾服软,他道:“额楚少爷抬出令尊,怕是也管不了我的家事。”

    “倒是没有这个意思。”

    额楚笑笑,“我是个没本事的,是靠了我阿玛才能当了太子的哈哈珠子。不似瑚图里,是靠自己的命挣来如今恩宠。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想请教崇副尉,我读书少,只听过子承父业,子得父荫,却不曾知晓以往可有父凭子贵这一说?

    若是您知晓,还请赐教,也让我长长见识。”

    “你……!”

    有额楚这么一打岔,齐云野倒是冷静下来,他拉了拉额楚,道:“罢了,回去当值吧。”

    “也对,有工夫在这里跟无关人磨牙,不如去主子面前讨个彩头。”

    额楚拉着瑚图里直接离开,还边走边说道,“主子寻你是要给赏呢,你快收拾利落,大好的日子别扫了主子的兴致。”

    见崇禄没有跟上来,额楚才松开瑚图里,低声道:“平日里你最稳重,今儿这是怎么了?刚才我若不拦你,你怕是真要说出忤逆的话来!你要真说了,就算是主子也救不了你!”

    “气糊涂了,今儿多谢你。”齐云野道,“烦你替我告个假,我这样实在没办法去主子跟前伺候。”

    额楚怒其不争,愤愤道:“我要是你,我就偏要这样去主子面前。你阿玛也真是的,你如今是主子的人,他想也不想抬手就打,这是打谁脸呢?!你也是傻,怎么不知道躲啊!”

    “好了好了,怎的你比我还气?”齐云野拉了拉额楚,“不许告状,不许乱说话。”

    “就算我不告状主子就不知道?你这脸上的痕迹总也要三五日才能消下去,你能三五日不见主子?你也别告假了,直接跟我去主子面前吧!”

    齐云野最终还是没有跟着额楚到太子面前,太子陪侍圣驾,今日又是万寿节,自己肿着半张脸过去是给皇上添堵呢。

    说到底如今崇禄和瑚图里仍是一家人,闹开了谁也捞不着好。

    待整日筵席结束,太子让郑奉把瑚图里叫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瑚图里左边脸肿得厉害,是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了的。

    胤礽见了后命人取了药膏来,而后屏退随侍下人,亲自给瑚图里上药:“我都听额楚说了。为什么不躲?”

    “阿玛责罚,不敢躲。”

    “你觉得我信?”

    齐云野沉默片刻,才说:“想寻个由头,让主子替我做主。”

    “没有由头我也能替你做主,何苦受这一下?”

    胤礽放下药膏,抱住瑚图里,埋头在他肩膀,轻声说,“你总想着不能给我添麻烦,哪怕是有事求我,也总要提前把事情都铺垫好,总要求个名正言顺。

    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名正言顺的事情?我是主子,我做事不需要那么多理由,我想做便可以做,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明白,但我不想让主子做那些无理的事。”

    “那你就委屈自己!就让我心疼着急!”

    “保成,别难过,我没事的。”齐云野轻轻拍了拍胤礽的背,“挨这一巴掌,我也有了底气,我跟崇禄的父子亲缘也就彻底断了。日后谁也不欠谁,他也别想再赖着我。”

    胤礽伏在齐云野怀中,半晌之后才说道:“明儿汗阿玛行围,你陪我一起去,表现好些,我替你请旨。既然你要名正言顺,我就给你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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