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无鸣信物
安平镇的百姓对待神棍可谓小心翼翼，玩家却毫无顾虑，九个人轮流突破居民自动拉起来的防线去骚扰。
磨了两天，神棍终于说上天给了他启发，可以动身。他搞了一堆假模假式的道具，叫人用小板车推着，悠哉游哉地出发了。
部分居民自发地跟在后面，老刘头一家与娄娘子不在其中。
系统既然安排这假神棍前往烟生桃林，要是不搞点事情出来，姚光反倒觉得不正常。他心里念着黑衣，先走一步，没与队伍随行。
有人将神棍的事情写到世界频道与论坛里，烟生桃林附近的其他服玩家不算太少。
姚光绕过他们径自去看桃树的树干及底部，依然没有苍苔，但他并不认为黑衣今天不会出现。
在林中转一圈，树冠花朵仍繁如油云，桃红花瓣却已铺了满地，偶见树干被划开外皮露出的内里。地上的土明显被刨过，没有树根。树林中央的无毒蛇本来是相当温顺的，不知道玩家对它们做了什么，发现姚光就昂着身子缠过来，缚住他的手脚，把人往毒蛇那边拖。
他没有反抗，于是他死回了外面。
刚巧，神棍一行人到了。
此时已将近傍晚，神棍道：“日头太烈，阳气过盛，妖鬼畏惧故而不敢现形。此时日月相交，正是捉妖好时机。尔等必须听从于我，不可妄动。“
城里居民连忙应是，在神棍的指挥下将仪式所需的台子，祭品等一一放好，而后站立在远离桃林的地方，紧张地张望着。
其他区服的玩家凑到旁边，将这些npc团团包围，犹如铁壁，然而无论是神棍还是居民都没有反应。
他们好像只能看见鹤壁玩家。意识到这点，其他区服的玩家顿时起了兴致，把手放在神棍眼前晃悠，又或者去动摆好的仪式台子。
眼尖的汉子发现台子的异样，惊叫出声，神棍便冲着居民们吓道：“都跪下！就是你们这般不敬，在神圣之地胡乱喊叫，才使上天不悦，让妖鬼钻了空子！”
安平镇npc立刻下跪。混在人群中的八个鹤壁玩家懵了，他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想跪。
神棍正欲再度发怒，啃几口抢白道：“威风耍一次就成了，反正我们都不听你的。”
“既然有求于我，还敢如此猖狂！”
“昂，咋地？我们膝下有黄金，你受不起。”另一位鹤壁玩家道。
居民大骇，忙向神棍解释：“这几个人我们都不认识的，不是安平镇的人。”
神棍愠怒地权衡片刻，喝令玩家快速离开，转身却瞅见台子上的祭品飘在半空中。
他一个坑蒙拐骗的哪里遇见过这架势，双腿不由发抖，却强自镇定，摸了摸侧腰，拿灯台往胡画的“符咒“上一燎，跳起仪式来。
姚光悄声来到八人身旁，沉着面色观看。
这神棍体力很不错，一连跳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将两盏灯台熄灭，把满桌祭品推到地上，道：“神明享用了你们的祭品，以后只要你们诚心供奉，就不会再有祸事了。”
安平镇众人劫后余生般喜极而泣，玩家们却十分不满：“站这么半天，就看了场猴戏是吧？”
啃几口也发出疑问：“就这？”
姚光注意着四面八方，想找到异样却一无所获。
不该就此结束。
“你没有成功。”他抬高声音道。
神棍脸色遽变，直指姚光，“尔等凡人，岂能窥见天道？自己眼盲却胆敢质疑老夫，真是可笑至极！”
姚光嗤笑：“那你如何解释，这烟生桃花仍落着，这祭品自己回到了台子上？”
其他服的玩家们脑袋灵光，十分配合，立刻跑过去将祭品捡起来，再把它们手忙脚乱地放回台上。
安平镇的居民们乱了。
神棍只好祸水东引：“大家莫慌，问题出在此人身上！”他瞪着姚光说道，“方才分明只有八人，这第九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夫可记得，这一路上并无你的身影啊，你不该在安平镇里吗？”
好家伙，反将一军，怪不得骗人都能骗出好名声来。姚光挑眉，“你们走得太慢，我先行一步，不可以吗？”
“你为什么要先行一步，定是要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姚光正欲反驳，却又知道此时居民全身心信赖神棍，说再多也无用，再看那鹤壁八人，全都一副来打架啊的临战姿态，便觉得将场面搅乱说不定也算一条路，便说：“哦，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打算揍你一顿罢了。”
姚光本想自己上手，结果他服玩家十分给力，压着话尾把祭品和祭品的盘子往神棍身上招呼，奈何准头不太行，误伤了安平镇的人。
“妖怪，竟敢对平民百姓动手！”神棍满身狼狈还不忘趁机拱火。
一个男人应声暴起，抡着拳头冲向姚光。当然没打到，但男人做出了表率，就有更多居民朝鹤壁玩家冲过去。
混战就此开始。
虽说安平镇的人多，但玩家身体素质远高于npc，竟也打得有来有回——除了被单方面碾压的啃几口。
惊恐与愤怒之下，安平镇的人是下了死手的。姚光没法看着啃几口挨揍，只好拎着他的后脖领辗转腾挪。
那个总想着对战和副本的玩家感到惊喜：“是真的在打架，没有扯头发！”
吐槽的人没有放过他：“要求不要这么低啊兄弟！”
他服玩家能触碰死物，却无法触碰活物，比如npc，是以无法深度参与战团，不由寂寞如雪地四处张望，正好瞧见神棍偷溜，赶忙出声提醒。
姚光矮身躲过数人夹击，从地上捡起一石砾朝神棍膝弯掷去，在神棍痛呼倒地前放开啃几口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
将神棍单手提起时，姚光本能地想拆穿他的骗术，但触发进展的关键到底在哪里？单单做一回正义侠士戳穿骗局，气是出了，可这对剧情能有什么助力？一定还有关键线索没有被发掘。
居民那边见大仙被制住，打算上前将大仙救下，却又与鹤壁几人胶着起来。
姚光扫过他们，再看向神棍冷汗涔涔的枯瘦脸庞，狠狠发问：“你在侧腰放了什么？”
神棍是个骗子。这点毋庸置疑，然而就是一个骗子，在两次遇到“灵异现象”后没有落荒而逃，反而硬着头皮将骗局继续下去。
两次他都摸过自己的侧腰，那里想必有些什么。
小眼珠子轮了两轮，神棍打算含糊过去。
姚光看穿他意图，不再等待，而是自己单手寻找。
一片红叶子。
缝在神棍中衣里侧。
还没看出门道来，神棍突然如回光返照般喝道：“妖怪！此乃无鸣门信物，你今日若能收手，我门便可放你一马，不然的话，你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姚光不由低头再次端详，结果那叶子脆得厉害，被翻覆几回就碎在了他手里。
“……就这？”
显然神棍也没料到这出，他面色铁青，把眼珠子瞪得暴突，嗫嚅半晌也没说出完整的话来，好像这红叶子真的有多重要也似。
然而姚光再三确认，都看不出枯叶子的奥妙之处。
思索之际，忽有破空之声从身侧传来。姚光看闻声看去，是一个器皿被人抡向他脖颈，已在近前，来不及躲闪。
雾气倏然降临。
这片雾气是从天而降的，砸到地面骤然翻涌，浓郁，死白，霎时将天地湮没。可视距离很短，相距一臂的人们仅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离得稍远的则只能看见雾气流动的模样。
玩家也好，npc也罢，全都停下了动作。
云雾分明轻柔，那器皿却被什么击中般，直直落在了地上。
是黑衣。姚光意识到这点，松了手上力气。
神棍趁机挣脱，屁滚尿流往远处逃，结果没逃多远，他绝望地惨叫：“有鬼……周围全是鬼啊……”
因为熟悉，姚光适应得很快，他张望片刻发现雾气可以感知到其他区服玩家的游戏角色，流动的白碰到他们的角色躯体时会改变走向，勾勒出隐约的人体形状。
不知何物来，不知何时来，不知何处来，缄口不言，阒默无声。这样的幢幢人形落在npc眼中，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大仙都做出这副惊恐模样，安平镇居民顿时跟着慌成一团。他们躁动着，犹如被开水追着的蚂蚁，四处乱跑。从姚光所站方位看去，雾浓影浅，伴着沸腾人声更似怨鬼。
因为玩家本身而闹出恐怖片里的场面可太无厘头了。
姚光本想让神棍镇一下场面，结果那家伙不知逃到了何处，竟然哪里也找不到。
他只好高声道：“鹤壁的，谁有天赋百相！”
马上就有一个鹤壁的远远应答。
那人循声朝姚光摸索过来，听到后者嘱咐：“要是有npc被踩踏至死，恐怕都要算在咱们头上。你变成神棍的样子，先把人们安抚好。”
“行，我试试。”那玩家应下，半晌却没有变化。
姚光说完就觉得违和，刚想出声说算了别变了，就听那人慌乱道：“我……我怎么调不出操作界面了……”
是了，是这点。他没法在黑衣的地界调出光屏，如今黑衣到来，玩家自然无法调出光屏。
他刚捋顺逻辑，就听那人暗骂一句脏话，叫其他人都尝试调出光屏。
自然是不行的，玩家们便也开始惊慌。在游戏者的认知中，光屏是他们唯一离开游戏回到现实的途径，就算姚光一再解释到了时间就能离开，也无人肯静心去听，全被裹挟进恐惧的浪潮里，一浪高过一浪，几欲遮蔽太阳。
倏地，仿佛浪头碎在礁石上，四下蓦然万籁俱寂。姚光瞪大双眼，看见一道雾刃袭来，除去他自己，所有人或奔逃或僵直的身影一顿，继而软倒在地上。
片刻之后，npc也就罢了，玩家竟然迟迟没有复活，僵硬的躯壳或仰躺或趴伏，隔雾看去就像真实的尸体。
理智让姚光紧张，本能却告诉他不会有事，他将玩家的躯壳一一看过，发现他们不知是堕入噩梦还是依然清醒，浑身肌肉绷到极致，仅有一对眼珠子在紧闭的眼皮底下疯狂转动。
“听得到吗？”他来到啃几口旁边，拍拍对方的脸。
没有应答。
不过至少人没大事。
他长舒一口气，转眼看到雾中招摇的桃红。
烟生桃树落花如雨，被一道人影破开，地面上厚厚的鲜妍色彩亦随他的跑动飞扬起来。满天都是花色。
姚光很快接近中央，因为毒蛇没有余力攻击，它们都快死了，撑着最后的气息在树枝上盘紧。
调整调整表情和体态，好让自己得体一些，姚光才放慢脚步，轻轻踏入。他看见满地毫无生机的无毒长蛇。这长蛇之中，花雨的间隙里，站着一个人。
未着冠，头发披散下来，正如一段夜色垂下来。他的脸本就白，被头发的乌色衬得更白。他身上的黑白很纯粹。他眼里的黑白很安静。
这样一个人在看着姚光。
这样一个人不等他开口，便出声问道：“你是来杀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