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时间到
离开《进来》后姚光的娱乐方式少之又少。若不去健身房，晚上不到十点他就能躺上床，但他这几天睡不着觉了。
姚光有点发愁。
黑衣于他，本该只是个虚拟的npc。最初他也是这么想的，面对黑衣时，满脑子都是得到任务，或者推导线索，但最近几天，他完全不想去思考了，反而开始关注对方的情绪。
这几天云雾人消极怠工，只可闻声，再不见人，黑衣已经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并不需要姚光将精力放到他身上，但见过雪消的模样，姚光就很难面对冰霜了。
烦恼陡生，又无处着力。
盯着天花板叹气的时候，发小皮沙沙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醒着呐。怎么不回信息啊，最近很忙吗？”
姚光退出通话界面看看社交软件，果然有几条皮沙沙上午发来的未读消息。“还行。”
“怎么不约花花出去玩？不是刚辞了职吗，正好带她出去透透气。”皮沙沙道，“刚确定关系，你们得培养感情。”
你妹妹忙着和她老婆单方面卿卿我我呢。姚光这样想，但不能这样说。他翻到之前和旅行社的对话，随口扯道：“我早定了一个旅游团，跟你说过的，打算重游公司团建去的皇宫旧址。我现在除了竞业禁止协议允诺的补偿，没别的进项了。退款不一定会全退。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不能加人了？”
“看她作品风格，更像是喜欢科技感强烈一些的地方，带她去还不一定乐意。下次吧。”
皮花花给姚光展示过她为郝爱花绘制的画作，其中脱离游戏背景的几幅未来科技感都很强烈，可见她并不偏好于历史。
果然皮沙沙不再要求，转而说：“你也别怪我事多。你俩长这么大一次恋爱都没谈过，这不是担心你们不知道怎么相处嘛。”
姚光就笑，“是不像你，小学三年级就因为早恋被请家长。”
“少揶揄我，一场从小学到婚龄结婚的恋爱你想谈还没有呢。”皮沙沙一转攻势，“花花可都跟我说了，你也开始沉迷游戏了，怎么回事，她还能把你给传染上了？“末了，手机另一端传来一声高昂的婴孩啼哭声。
“明明是你跟不上时代好吧，奶爸。我都听见了你孩子哭了，赶紧换尿布去吧。年轻人的自由你是无福享受了。”
皮沙沙不肯挂电话，边哄孩子边道：“我以为你宁愿闲着也不会碰这些。”
“那是以前。里面有约要赴，当然得去。”
姚光下意识往身旁看去，却看了空，脸上的微笑不由一僵。这是现实，当然不会有那道墨痕似的身影，但他竟莫名感到怅然若失。
这样不行。
“请教你个事，游戏上瘾怎么办？”
皮沙沙的语调变得奇怪起来，“你是对游戏上瘾，还是对人上瘾？行了，我不打扰你了，赴你的约陪她去吧。”说完，将电话一挂。
姚光严肃地注视着身旁空气。
若不是今天为了搪塞皮沙沙，翻了聊天记录，他都快忘了自己报过旅游社的名。
他辞职不是为了无度地游戏，原定是在旅游之后就开始寻找其他相对自由的工作的，然而照现在的趋势发展下去，别说找工作了，他还能把这事想起来就不错了。
这样绝对不行。
不过找符合理想的工作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情，要求天时地利人和，短时间内肯定遇不到合适的。
旅游那几天无法上线，届时再慢慢戒游戏也不是不行。
况且他已经给了自己这段喘息休憩的时间，全用来烦恼就可惜了，不如及时行乐。
再上线，黑衣没有在旁边。
窗户开了道缝隙，姚光抬眼张望才瞅见他正在外面微扬脑袋倾听着什么，姚光便跟着屏息聆听。
数声鸟鸣。
奇了怪了。现在没有云雾在侧，除了他与黑衣的说话声，不该再有其他声音才是。
姚光推门而出，与檐上白鸟相觑。
“回去吧。”黑衣出声，那鸟就展翅飞离，向山缝里一线远天去。
“这鸟……”
“它来，就代表时间要到了。”
姚光在心中算算，发现离雨落确实没几天了。他原本计划的出发时间正好是雨落的第二天，乘坐飞机到达景点所在城市，入住工作人员定下的酒店，次日跟团，跟一周。整整八天没法上线。
一般消遣用的游戏还好，多久不上线都没关系，反正里面的npc都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到黑衣这反而不太行，毕竟他太过智能，外面时间流逝时，里面的时间似乎同样不会停留。
或许先行知会一下比较好，不然让他干等着，姚光于心不安。
开口前，他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通道开启后你打算去哪儿？”
黑衣道：“随便。”
“你会和我分开？”姚光有些复杂。若没了黑衣，他戒游戏肯定轻而易举，但又难免觉得空落，仿佛要与一个真实的人分别。
黑衣没有回答，而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姚光，后者干脆道：“落雨之后，我可能要连续睡很久。”
“没有关系，在你醒来之前，我自当护你周全。”
“真的很久。”姚光看他风轻云淡的模样，不由强调。
黑衣静静注视着他，良久，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若有枝节横生，我会自行离开，不必忧心。”
很好。姚光勉强扯扯嘴角。他现在就开始忧心了。
留人有一手啊这游戏。
自白鸟现身后，越来越多的活物出现在了山谷之中。飞禽落在林间，走兽隐在阴翳，昆虫冒出头来，聒噪了整片废宅。
第二天推门还有了配套的开门声。正在姚光好奇地开关门扉时，一只大猞猁悄悄摸了进来。
“嗷。”看见姚光，猞猁紧张地拱起身子。
姚光也紧张，毕竟他没打过野兽，回头瞅瞅屋子里整理衣摆的黑衣，他一咬牙，决定把猞猁给引到别处去，结果还没将想法付诸行动野兽就自己跑了。
“怎么了？”黑衣听见动静，问他。
“没什么，溜进来一只小畜生，现在没事了。”
黑衣蹙起眉尖，没再应声。
等到下午，黑衣要独自下山，坚决不肯叫姚光跟着，反而叫他留在宅中，最多在宅子外的山腰平台上流连，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上山或者下山，被问及缘由也只说危险。
危险二字，对玩家震慑力度并不大，但对npc而言就要严重些。姚光听了决定偷偷缀在后面，却对上一双乌沉的眼。
“你不会离开，不会骗我，也不会敷衍我。”
黑衣这是第二回从他口中讨要一个承诺，姚光嘴比思维快，郑重应下：“自然。”
然后他就只能眼睁睁瞅着对方下山。
“……”
下线前黑衣依旧没有回来。那些个飞鸟非但不归巢，反而纷纷朝山下去，鸣叫空旷渺远，带着股子苍凉感。
跳上墙头，姚光还发现远处林间不时闪过几道黑影，同样也是朝山下去。
山雨欲来。
确实是山雨欲来，天际层云涌动，压峰欲摧，苍海翻覆，随风长行。
姚光有那么一会子想下去寻找黑衣的踪影，但在踏上台阶前还是选择了守诺。
再后面姚光几乎都没再见过黑衣，仅在晨时看到床边静默的侧影，头发不再散开，而是像先前那般自己系了起来，从脸侧倾泄而下，驯顺垂在膝上。来不及说句话，后者便匆匆离去，仿佛在此停留只是为了确认姚光无碍，仍能醒来。
这样的日子与先前反差实在过大，姚光难抑怅惘，觉得自己没被工作难掉的头发将光荣牺牲在游戏中。
雨来那日说是有雨，空气中的湿度确实有增加，连青苔都更滑脚，唯独没落下一丝水来。
姚光改从墙头坐到屋顶。
各种会动的活物尽去了山下，宅子附近早恢复成一片寂静，乌云低垂，将寂静压缩到唬人的地步。
今天这雨恐怕落得不会太早，雨后才会有出口，且黑衣至今没让他下山，下线前恐怕不好出去，明日他不上线，黑衣莫非是想在晚上把他弄出去？
他百无聊赖地想，突然瞅见两三白点朝他袭来，快若闪电，饶是他早做闪躲，也被啄去上臂一块衣料。
度假片秒变求生片。
姚光尚还懵着，那袭击的白鸟已吐掉布块，凄叫一声再次进攻。
翻身跃下房瓦，他捡块碎石往白影处射去，赶忙躲进黑衣屋中关闭门窗。
数只白鸟不住以头抢壁，咚咚声响听得姚光脑袋都发疼，没过多久，外面通通没了动静，他在屋中只瞧见窗格明瓦外部被溅上鲜血，恐怕是那些禽鸟自个把自个撞死了。
然而从门隙中往外看，并没找到尸体，姚光正疑惑着，又听数声嚎叫，早前撞见的那只猞猁，已带领三只同类寻到宅中来，目露凶光，不复胆怯模样。
小东西，还有两副面孔呢。
这些房屋的门窗实在称不上结实，方才白鸟都能撞得它们摇晃，猞猁们若也拚命去撞，估计撑不了多久。
恐怕没法履行承诺留在这里了。姚光一阵头疼，终究寻了个趁手的家伙，打算等猞猁破门的一刻击打它的脖颈。
可是猞猁非但没有撞门，反而在院中安然卧了起来，仅四双兽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方向。
姚光不善同动物打交道，更勿论理解它们的行为，但他在与兽瞳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忽然意识到它们在等帮手。
即是说，不知有多少活物，从哪个方向赶往这座宅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