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走错了
往上的路较复杂，姚光自认若没黑衣引路恐怕再难上来，便知会后者一声，起身探索。
无果。
林子是林子，溪流是溪流，哪里是起始，哪里是终末，竟然不能得知。
黑衣早料到般，同姚光讲：“你要的东西在外面，这里原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姚光一挑眉，“先前你说过通道，现在又说外面。这地方莫不是封闭的？”
“等雨来你会知道的。”黑衣垂下眼睫，姚光顺着他目光看去，才发现在自己探索的这段时间里，黑衣居然已经将先前熄灭的火苗重新引了出来。
晃晃的亮橙色在他手心下散发着热气。
“学得真快。”姚光轻叹。
他这一天过得相当平静，与之相较，论坛可是热闹得多了，姚光翻翻帖子，才知道玩家们解锁了新的玩法。
当前《进来》没有截屏功能，玩家只能往论坛中搬文字版的通知邮件：
《“洞幽玄”功能开启》
人生为过客，路过妍媸皮相，遇见好坏心肠。暗流汹涌，乱花迷眼，人鬼莫辨，如何拨云见日得见真相？
“洞幽玄”功能正式开启，少侠在行走江湖时遇见的各种传闻异象均可在“洞幽玄”界面提交，字句越凝练，线索越准确，越能得到丰厚回礼。
请注意，少侠只可寻找自己所在的区服线索，无法跨服探寻。当线索达到一定数量并且相互联系，即可开启相应的区服任务，同时全服少侠都可通过传送功能进入任务区域。
一个区服不止有一个任务哦。
江湖水深，少侠请小心~亲亲jpg。
姚光心中涌上些许并不具体的疑问，将这封邮件来回看了几遍，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收到这封邮件，也压根不清楚自己所在哪个区服，而游戏中又有几个区服。
无人拥有与他相同的情况，都在热烈讨论着如何拿到奖励，而所谓的奖励是什么。
他没有选择寻找客服，而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于次日上线，在空中乱划乱点，想调出被自己冷落了许久的虚拟光屏看看情况，然而没有任何动静，眼前的空气只是一片空气。
先前姚光都是拖到系统强制下线，没有机会调出光屏，也就没能发现异样，直至此刻，他才真切意识到：他的游戏出现了差错，是什么样的差错，这个差错是从何时开始的，对自己会否有害，他全然不知。
是从出城门的那一刻开始的，是从昨天未能接收到邮件的那一刻开始的，抑或是从他未能察觉的平常的某一刻开始的？
内测期间，涉及到主要剧情的经历是不允许被透露在游戏外的，所以即便是那个落到雪山里的玩家，在遇到npc后也没有多讲，只说他们好热情啊，剧情意外的蛮有意思。
这两句话也是论坛中提到最多的评价。
没有谁说npc怎么这样冷淡，也没有谁说为何遇到了npc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
好像只有姚光是个特例，在里面无尽的消磨时间。
诚然，他喜欢安静的地方，也喜欢安静的人，但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在哪里，遇见的人又——
“你弄丢了东西。”清冷的声音在旁侧响起。
黑衣房里其实有根蜡烛，立在窗下矮几上，昨日他们一同护回火种，并点燃了那根蜡烛。经过整夜，白腻的烛身并未缩短，而暖融的光芒仍辉映在黑衣身后。
黑衣这人似乎有神奇的功效，看他一眼，姚光亘在胸中的郁气便如初见那般散去了。
先前npc的种种言行轮番在姚光脑子里播放，他道：“你早就知道我来错了地方，对吗？”
“你讲缘分，按照缘分一说，来到这里并不算错。”
“缘分什么的都是我瞎编的。”姚光从床榻上坐起来，笑着耸了耸肩。
黑衣仿佛没有听懂，半晌才道：“那大概就是错了吧。”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崖外云雾再起。名为栾娘的云女人悄静走进他二人所待的房间，名为辛郎的云男人在后面以气声问：“孩子睡了吗？”
栾娘来到床边，盯着姚光疑惑片刻，才回道：“睡啦，将蜡烛熄了吧。”
于是云男人向着烛火吐出一口气息，满室的烛光便灭了。
两团人形云雾聚在床榻边沿，朝姚光伸出手。
他忙往墙边躲。
辛郎与栾娘的目标显然并非姚光，两只手虚虚拍打在空气上，好似在拍打孩子的肩膀。
“明天爹爹就要下山了，这孩子怎么还睡得这样早，真是不知事。“栾娘语带嗔怪。
“我哪里说过我同意下山了。”
“我还不懂你，自从那群人来过，你就夜夜辗转难眠。包袱我都叫阿婆备好了，待会回房好好休息，旁的事不用你操心。”
辛郎摇摇头，“你呀……”
两团云就这般柔情蜜意地在床畔待过片刻，互相轻搡着离开了房间。
方才在他们凑近床边时，黑衣便退到了矮几旁，盯着仍显软烫的烛泪发呆，神情平静无澜，只敲着几面的手指尖尖暴露他的心绪。
姚光没忍住，“你认得他们？”他早就想问，奈何之前黑衣有些排斥这云雾，再是一副同他们有瓜葛的模样，姚光为了维持好印象也不便唐突发问。现在得知走错了地方，反而少了桎梏。
黑衣有些疑惑，“我为何要认得。”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指指黑不拉几的烛芯，黑衣不满道：“它灭了。”
“你先前也——”
“房子是他们的房子，先前不见人影，尚可暂住，现在到处都是他们，我还如何待得下去。”
竟是如此朴实的理由。黑衣居然不是原住民。姚光脑袋里闪过这两条弹幕。
“来到这里前，你在哪里？”
“不知道。”
“那你要去往何处呢？”
“不清楚。”
姚光一连将心中疑问全部问出，得到的不外乎不记得不晓得，到最后黑衣已经不想回答了，冷着张姣好的脸，试图用眼神代替嘴巴。
只有那句“雨何时能来”得到了确切回答：“十天后。”
敢情连人物设定都不全，或者说现阶段的设定就是这点。
姚光猜想——虽然他出城以来就没猜想对过，但他猜想，此地还算有点剧情，若是场景设定等仍未建构完毕，到了以后也会是个任务发布地；若已建构完毕，这里大概是其他任务的衍生场景，所以没那么细致。
自己也不算来错了地方，顶多是没有光屏，而他平时又不用光屏。
他实在不愿找客服。
刚入《进来》的时候他还不了解游戏，遇到点小问题，就联系过一次，不知道客服外包给了哪家公司，反正肯定不是软琥珀的人，一问三不知，回复的全是培训过的礼貌废话，说给游戏方反应情况，48小时内给回答，回答倒是给了，答案是解决不了自己看着办，然后让他给好评。
虽说人家是只是个打工的，但姚光还是很上火。
还不如黑衣一句十天后靠谱。
把关窍想通，姚光提议道：“咱们去钻火吧，把蜡烛给点回来。”
下午黑衣让姚光从几间房间里挑一间打扫干净，说自己要睡觉，不让姚光再占自己的床。
姚光挨个看过去，地上床上都是青苔。
他立马退出来，试图和黑衣挤挤。黑衣拒绝。
他又试图让黑衣给自己搭把手，也惨遭拒绝。
“那你在旁边看着成不。”姚光打算曲线救国，他想得很好，表现得艰难一些，黑衣说不定会善心大发分担点活计。
结果黑衣细眉一皱，头发一甩，进自己屋里去了。
“你无情。”姚光对着背影说。
他选择了黑衣隔壁的房间。清扫任务十分艰巨，还没有趁手的工具，姚光勉强把床铺清理干净就歪倒上去，等待被强制下线。
他决定暂时不再去管论坛里有什么消息，反正知不知道都会错过，安生等通道再次开启才更舒心。
结果舒心是不可能舒心的，没有了论坛，还有韦晓春女士等着他。
“花花跟我说你人挺不错的。那姑娘打小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没想到栽你手里了。跟妈讲讲，你怎么表现的？”
姚光马上联系皮花花，同她串通好说辞，便开始面无表情地打出情感真切的语句糊弄他妈。
韦晓春女士在小年轻谈恋爱的事情上格外精力旺盛，少女时折腾盗版纸制小说，为人妻时折腾她老公，当妈后折腾她儿子，硬是和姚光聊到凌晨四点多才肯罢休。
毫无意外，姚光第二天起晚了。
等他从半截宅子里冷硬潮湿的床榻上醒来时，云雾人已经开始在他床边走剧情了。
云老妇坐立不安，云老头则躺在姚光身边招呼：“瞎担心什么，没影的事别乱想。”
“那孩子说话向来准得厉害，我能不放心上吗？”
“难道咱们要为了一句话连夜赶下山去？你可别闹了，老胳膊老腿儿的歇歇心吧。我还得起个大早给娃摘野菜去呐。“
云老妇坚持不肯躺下。
云老头来气了，“成天净信神啊仙的，咱住这这么多年，哪次见过了？你听那些乾士坤士的就算了，连个小娃娃的都听，他打小痴傻你又不是不知道。”
“跟你个臭老头子说不明白！”
两团云就这么杠上了。
剧情不结束，姚光就不想走，黑衣的声音却突然和敲门声一并传到耳朵里：“梅仁藤，你还没醒吗？”
姚光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云老头云老妇停止吵架，看向门口——黑衣的疑问自然是对着他的，敲门声却是冲着两团云来的。
云老头下床，佝偻着身子对空气笑出褶，“怎么还不睡觉啊？”
云老妇也凑过去，对着同一块空气说：“没有，没有吵架，乖乖不要着急。”
按他们的表现来说，那里应该有个云小孩，但不知为何空无一物，姚光也听不到任何孩子的声音。
“你阿爹阿娘啊，他们在前厅呢。”云老妇道，“咱们过去看看？”
“哎，你这孩子，真的不能下山。三更半夜的，石阶又滑，摔着了怎么办？”云老头哄劝。
可那无形无状的孩子似乎并不满意，仍对两团云讲着什么，让他们分外为难。
与此同时，黑衣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梅仁藤，出来，快点下山。”
怎么你也想下山。
姚光并没有动，而是高声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出来。”
“咱们这么喊着说话好费劲啊，要不你进来说？”剧情进行着呢，怎么都得看完了。
黑衣却仿佛慌了一般，颤着嗓子喊：“我叫你出来！”
自打进了这地界，姚光还是头回听见黑衣张皇的音色，心下不由纳罕，嘴中应他马上，就要开门。
然而在他触碰到门板前，外面便好像有道雷炸开，震耳欲聋，仿似光凭这隆隆的响动就能把天地都给劈裂，他甚至感到自己有片刻的失聪。
云老头与云老妇也听到了，他们缓了几息，面带震惊，颤巍巍往房门口走，黑衣正巧将门板推开，一人两云看见彼此不约而同地怔住。
最终是两团云先做出反应：他们软倒在地，不住地惨叫，瞅见恶鬼从地狱里爬上来也似，要把血都从喉咙里吼出来。
姚光之前将听力阈值调到极低，耳膜同脑袋被雷声震过后又被他们声嘶力竭的惨叫及余音震得嗡嗡作响，没注意到云雾人是何时消散的。
待他恢复正常，面前就只剩一个黑衣。
黑衣魂不守舍，眼中分明干涩，却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