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随着两人向山的深处的行进，森林也愈发葱郁，大片大片浓郁的荫凉仿佛要遮天蔽日一样，抬眸望去，只能若隐若现地见到些日光，然后就是厚重的山色。
伏黑惠打了个哆嗦。
山路越来越不好走了。
前方的路不再平坦，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才是常态，与其说是走路，倒不如说是爬山。如果不是绫姐牵着他，就算没有摔跤，他也会被肆意生长的树丛伸出来的枝丫绊倒划伤吧。
看着身前那一抹轻灵的粉白色，伏黑惠忍不住微微收了收手心。
刚刚，十分突兀的，“如果被她丢下他可能就会在这座山上死去”的这种心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忍不住唾弃自己的同时，又生出些惶惶之心。
明明不想去想，但大脑却屡屡不听话，自动生成了他被她丢下、被野兽袭击，甚至是饿死渴死中毒等画面，让伏黑惠十分不安。
……不想被抛下。
男孩惴惴不安地无意识想着。
蓼丸绫什么时候站住了他居然都没发现，还傻傻地撞了上去。
伏黑惠抿了下唇，窘迫地飞快开口：“抱歉！……那个，怎么了吗？”
蓼丸绫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感慨某个家伙太不靠谱。”
虽然没有伏黑惠那么细心，但她又不是眼瞎。
身边的小孩大大的眼睛里满满的都写着“害怕”两个字，偏偏还自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故意保持沉默，她怎么看不出来。
对生命来说，未知本来就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恐惧，也许有些小孩天不怕地不怕，但惠显然不是那样。
他细心又乖巧，第一次来这里，还可能是第一次走这样的路，自己刚刚还跟他说山里有野兽，身边又没有靠谱的大人，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蓼丸绫对自己的外表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根本不可能给小孩安全感。
所以说！伏黑甚尔也真是的，第一次带孩子进山，也不让人熟悉熟悉就把人丢下，完全不靠谱啊！留美子的眼光真的不行！
蓼丸绫一手叉腰嘀嘀咕咕抱怨一堆后，无可奈何地深吸一口气：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风。”
“水芭蕉开在……”
并不熟练的歌声在空气中轻轻响起来，女孩稚嫩的嗓音里，透过风的气息，传达着一种独特的、温柔的安抚。
伏黑惠静静地听着，注意力全在女孩身上了，之前被侵入性思维影响的大脑，此刻响起的只有歌谣。
等到歌声停止，女孩的声音仍没有停下：“那是我母亲在我小时候经常给我唱的。”
“很好听，”伏黑惠由衷道，“是什么歌？”
“好像是《北国之春》……”蓼丸绫撩着裙子跨过一个土堆，然后手上一拉，把伏黑惠也带了过来，边走边解释，“只不过母亲应该也是听来的，不太清楚作词，很多歌词都改编过了。”
伏黑惠随口道：“像是在表达思念着某人。”
“……嗯。”
蓼丸绫应完就安静了。
过了十几秒，她才补充了一句：“我也这么觉得。”
伏黑惠垂下眼睛，应了一声：“……嗯。”
又忽然见她停下，细细的指尖指着一片空旷的长汀问道：“你喜欢萤火虫吗？”
他后知后觉是在问自己：“喜欢？”
“我也挺喜欢的，”蓼丸绫的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了画，画出一条很长的线，“那么大一片，到了晚上，萤火虫会凑在一起，发出很漂亮的光，照亮整个空间。”
伏黑惠眨眨眼睛，长长的下睫毛投下些阴影。蓼丸绫还以为蹭上了灰，用指腹随手擦了下，没擦干净，凑近了看才看清。
“好厉害！”
蓼丸绫真心实意赞叹了句：“这也太长了，长大一定很漂亮吧！”
伏黑惠：“……？”
这么一打岔，他倒是忘了其他，专心致志跟着她走了。
蓼丸绫反倒不专心走了，而是边走边跟他讲：“现在天还比较早，如果晚一点我们可以去高地看日落，到时候还有夜风吹上来——啊，不冷的，上面的石头上会有余热，躺上去很舒服的。”
伏黑惠立刻就能想象出小小一团的粉白色身影，蜷缩在大大的石头上安睡的样子，天空是燃烧的油画，大概是赭红色，夜风会是紫罗兰一样温柔。
他大概是有生之年第一次能立刻想象出如此多的色彩，如果美术老师能看到他的脑海中的画面，绝对会兴高采烈地给他小红花。
走到一片天然的小石墙边时，蓼丸绫扶着崎岖的石壁往下望，似乎是想起什么笑了下：“到了晚上，这里能看的很清楚哦。”
是潭水。
她表情还是平静的，语气却像是炫耀一样上扬道：“猴子捞月听说过吗？但要是这里的猴子，连碰一下潭水里藏着的月亮都不舍得呢。”
伏黑惠感慨了一声，也跟着往下望，却被揽住肩膀。
蓼丸绫解释道：“这里很高的，下次等到了晚上，我带你去下面看看。”
下次啊。
伏黑惠乖乖点点头，主动远离了两步。
蓼丸绫偶然将他的眸子收入眼底，忽的想起什么，到处望了望，有些遗憾地摇摇头：“要是晚上……”
伏黑惠配合地问：“晚上怎么了吗？”
“晚上可以找到一种蓝色的不知名花哦，是墨蓝色，花瓣在晚上会发光，莹莹浮在半空，像是在深海中。”蓼丸绫的眼睛里不自觉带了些憧憬，“你见过海吗？”
伏黑惠嗫嚅着嘴唇，轻轻道：“水族馆倒是去过。海的话，望见过几次……”
“水族馆？”
蓼丸绫有些好奇：“会有会发光的生物吗？就是那种飘来飘去的。”
“发光水母吧……”伏黑惠绞尽脑汁地想，一时间竟然想不太起来。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蓼丸绫轻轻感慨了一声，但又有些不服输似的说，“但在夜晚发光的蓝色花，也相当有意思对吧？我翻了好多书都没找到这是什么呢。”
“很漂亮的！”
女孩再次强调一遍。
伏黑惠被她的眼睛一看，就不知为何能想象出她话语中的色彩。
温柔的、安静的、燃烧的、动人的。
这就是她眼里的世界。
这就是山上。
伏黑惠仅存的一丝丝恐惧彻底消失了，转而替代的，是想象中绚烂又安静的画面，从日出到日落，从天空到潭底。
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上这座山了。
虽然仍然顶着厚重的、几乎要遮天蔽日的荫凉，但偶尔也能看见些稀碎的金子似的光斑滴在叶片上，投影在脚下。
风很冷，但是牵着他的手却很暖。
只要靠近，就能感受到温暖而明亮的气息，连同心情也会活跃起来。
其实也挺好的。
他这么想。
下次再来的时候，要去看看夜晚。也许可以和绫姐一起去等日落，捉萤火虫，看潭底月，也可以一起去找那个很漂亮的不知名的花朵，绫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伏黑惠的表情越来越放松，动作都轻快了很多。一直悄悄关注着的蓼丸绫也松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角。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像是婴儿尖细的哭声似的怪叫忽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