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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曲江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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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液湖。

    曲水兰船,千家灯火,湖上歌声袅袅,不时传来莺莺笑声。

    湖上最大的画舫内,数名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携美游湖,所谈皆是京中世家贵族们的风流韵事。

    竹青色纱帐被夜风吹起,勾勒出女人们曼妙的身姿。

    裴瑜拦着一名娇媚的美人,手指不停在女人浑圆的臀部不停揉捏,口中含糊地说道:“君七,你看谁来了?”

    话音未落,纱帘便被人掀起,一股血腥味随即涌了进来,舫中公子美人们不由掩了口鼻,便是五皇子也忍不住蹙眉道:“郭诩你打哪儿来的,身上怎么一股子血腥气,若是惊了美人儿,本王可不饶你。”

    郭诩不由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便大咧咧地直接走到席位上坐下,径直揽过一位美人,对五皇子笑道:“殿下说笑了,哪里来的血腥味,定是夜风太大,吹来湖水鱼腥之气,误了大家口鼻。”

    五皇子尚颉眼中掠过怒意,揽在美人腰间的手不觉用力,痛得美人一阵惊呼,却被尚颉一脚踹翻在地,骂道:“下贱的东西,还不快滚。”

    君殊和裴瑜相互对视一眼,都知道五皇子是在指桑骂槐,便是郭诩也听出五皇子口中的不悦,后者却是当做没有听见,笑嘻嘻道:“听说殿下请了名动京师的美人月绾绾,可是真的?”

    一年前,他曾在回望桥远远见过一面,紫衣丽人回眸的那一瞬,风轻环佩,頩姿冷艳,如月中姮娥,他的那一颗心便跟着她飞向了瑶台琼阙。

    朝思暮想,已成病。奈何此女行踪神秘,他曾派人多方打听,如今连其居所都不知道在哪儿,递向婠居的帖子更是石沉大海,他也曾携仆闹馆,最后却被乱棍打出。

    直到传出月绾绾拒绝了当今太子之后,他才从皇后姑母那里得来消息,这月绾绾竟是大有后台,怪不得连太子也不能将其如何。

    几日前,他听说五皇子请来了月绾绾,便想方设法地成了宴席名册中的一人,更是偷偷骑来了御林苑的口外马,只为在美人面前献殷勤,哪里知道半途出了乱子。

    “自然,本王贵为皇子,邀请区区一舞姬,她岂能不来。”五皇子说到此,不由沾沾自喜,便是先前与郭诩的不愉快,也忘得干干净净。

    闻言,裴瑜不由撇了撇嘴,一回头身边却不见了君殊。

    出了舫间,迎面一阵凉风,吹散了君殊脸上的燥热之感。

    他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整日里只知道与京中的王孙公子花天酒地,斗鸡走马,成了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六年的浮华生活,几乎磨去了他最后的一丝志气,可他要这些志气有什么用?

    只因他知道,王妃希望他如此,皇帝希望他如此。所有人都知道留在上京的他,不过是安西王送给皇帝的一名质子而已。

    “君七?”身后传来裴瑜的声音,君殊脸上再次挂起了笑意,他随手揽过一名奉酒的侍女,手指放肆地在女人的身上游走,目光却是看向迎面而来的裴瑜,“你怎么也出来了?”

    “你知道我素来不耻与郭家人来往。”顿了顿,他又道:“听说他哥哥已升任户部侍郎,便是郭诩也被封了少府寺卿,郭家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了。”

    裴瑜的父亲为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自然知晓官员升迁之事,倒是裴瑜了解得这么清楚,令君殊有些意外,毕竟郭诩封官的旨意尚未下来,他便能从官风严谨的吏部尚书大人口中得知,看来裴瑜在裴家的地位并不如他口中所说的那么不堪。

    君殊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担忧道:“你知道我与你一般,不喜郭家。今日一箭不过是报了上次秋猎坠马之仇,你可不能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否则母亲定然会打断我的腿。”

    裴瑜朝他挤了挤眼睛,笑眯眯道:“咱俩这关系可是比亲兄弟还亲,我出卖谁也不会出卖你。不过下次我再被罚禁足,你可一定得……”

    夜风吹起了纱帐,灯笼摇曳出旖旎的碎光,波光月影之中缓缓走出一绯衣女子,只听环佩玎珰,窈窕生姿。

    君殊的心猛然揪了起来,迷蒙的碎影中,已渐渐久远的记忆忽然间鲜活了起来。

    在夜色的尽头,霜痕浓重的飞檐之下,一道儿绯红的身影在冬雪里燃烧,似红莲业火,瞬间燃尽飞雪。

    绯红衣裙飞掠屋檐,蓦然回眸。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有烈火燃烧,但却冰冷的没有一丝热度。

    “姑姑……”君殊下意识地惊呼出口,手指也在一瞬间摸上腕间系着的玉色铃铛,入手仿佛有烈火炙烤,将他整个人都要烧了起来。

    似乎是听到了君殊的说话声,婀娜缓步的绯衣丽人蓦地停下脚步,朝他所立的地方看了过来。

    女子立在灯笼下,身形略显单薄,一头及腰的漆黑长发在夜风吹拂下猎猎舞动,仿佛要乘风归去。

    她面敷薄纱,露出一双明眸似水翦,似——深不见底的黑潭,君殊一眼便看出她眼中的坚韧与冷漠。

    然而,偏偏是这样一个坚韧的女子,她的左眼角边竟有一颗朱红的美人痣,颤巍巍,将坠未坠。

    脆弱与坚韧在她身上奇异地糅合在一起,竟有一种让人不能移目的美。

    看呆的不仅仅是君殊,直到美人进入舫内,裴瑜在拍着君殊的肩膀,恍然大悟道:“这便是京城第一美人,不愧是第一美人。”

    听了这话,君殊不由蹙了蹙眉,第一美人么?

    诚然,月绾绾是绝美的,但听了裴瑜的话,君殊脑海中却浮现的是另外一张明艳夺目,可与日月争辉的脸。

    裴瑜火急火燎地冲进舫内,甚至忘记了在甲板上吹风的好兄弟。

    君殊叹了口气,徐徐步入舱内。

    美人端坐屏风之后,烛火映照下,只见影影绰绰的美,倒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琤——”地一声脆响,在众人沉迷于美人窈窕身姿之时毫无预兆地响起,便是君殊精神也为之一震。

    琴音袅袅,如有实质,随着美人指尖轻拢慢拈,仿佛有无数根丝线从指间飞出,钻入每个人心中。

    心猛地揪了一下,君殊下意识地伸手摸上玉铃铛,忽然有一双手覆上他的手背,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

    少女背对着他,未待他开口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匆匆往舱外奔去。

    芙蓉色裙衫在奔跑中划出迤逦的弧度,如缎的青丝在风中摇曳,迷蒙了君殊的眼睛,他身不由己地被拖着在风中奔走。

    “小姑娘,你要带我去哪里?”少女的力道其大,君殊用力挣扎许久竟未曾挣开,便一直被她这么拖着,一路踉踉跄跄。

    “喂!你再不松手,我就不客气了。”被人这么莫名其妙地拉着狂奔,他到底是有些恼怒了,不由便动了真格,手掌暗暗运力,女孩被震得跌倒在地,两人这才停了下来。

    君殊喘了几口粗气,整了整衣衫,这才注意到两人竟是奔到了湖边柳堤上,停靠在湖边的画舫依旧灯火通明。

    他一回头见少女依旧跌坐在地,便叹了口气,伸出手准备拉她起来,谁知道少女竟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呜呜地哭了起来。

    君殊顿时有些头大了,讪讪地说道:“我不是有意伤你的,你没事儿吧?”

    闻言,少女哭得更凶了,她猛然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抽泣道:“他又来了,母妃、她流血了……”

    “他是谁?”君殊有些莫名其妙。

    “他是、是我的叔父。”少女的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猛然握紧,霍地站起身来,恶狠狠道:“我要杀了他。”

    说罢,少女竟扭头朝着远处奔去,君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手指竟然穿透了少女的身体。

    奔行中的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蓦然回首,泪水浸湿的脸颊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而那眉眼竟是说不出的熟悉。

    君殊便眼睁睁地看着少女渐行渐远,直到那一抹芙蓉色消失在夜幕的尽头。

    刚才的一幕实在诡异,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腕,月光下,玉质铃铛竟然渐渐显出一道儿血色身影,女子双手交握,置于胸前,竟是呈现出一幅少女沉睡的模样。

    君殊眼中掠过一抹喜色,这是不是意味着姑姑要醒过来了。

    他当下便要咬破手指,将指尖血滴入玉铃铛中,却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他指间一松,铃铛脱手而出。

    他的心瞬间悬了起来,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抓,虚空中却有一只手蓦地抓住了铃铛。

    而手的主人竟然是不久前,他在西市见过的那名拦马的青年人。

    青年冲君殊笑了笑,摊开手掌,将玉递给了他。

    君殊接过玉,未来得及道谢,青年便离开了。

    他沿着湖堤往回走,走到半途,却见到一群渔夫正与人争吵,而谈话的内容却令君殊不由皱起眉头。

    “葛老头,眼下虽是初春,湖水依然冰冷刺骨,兄弟们下水也是凶险万分的,没有两百贯钱,这事儿是不成的。”站在渔船上的一名中年壮汉对着岸边的老头道。

    被称为葛老头的是个年约五十旬的男人,他两鬓已然斑白,佝偻着身子,向湖边停靠的几名渔夫道:“我儿子已沉湖两日,求诸位小哥,宽容我几日,先将犬子打捞出来,钱财我这些日子便凑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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