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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当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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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我家大人是奉命外镇,奉命外镇!”秦伯骤然甩开了沈鹤溪的手,沈鹤溪本就是病体,被这样一拉一推,手肘直接砸在了床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秦伯这下忽然不好意思再往外走了,他停在原地,想要问沈鹤溪的伤势,又觉得张不开口。

    沈鹤溪的肘部一阵酸痛,他咬着牙关撑坐起来,将这阵痛意强忍了过去:“好吧,或许坊间传言有假,徐大人并非自贬离京,而是奉旨出镇羌城。但我们从进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人盯上了,尚书府兜着圈子让我们自己往里跳,连监察司也要来横插一脚,秦伯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沈鹤溪的语气一贯的平静,秦伯却听得遍体发寒。

    “我沈鹤溪算不上个人物,他们犯不着为我设计圈套,但我上面是羌城太守徐恪诚!我升任大理寺丞,靠的是徐大人在背后打点,我在这里的所作所为,都将与他脱不了干系。”沈鹤溪不留情面的戳穿他的谎言,“若真如你所言,徐大人是奉命外镇,那为何皇上这三年来对羌城不管不顾?徐大人也从来不亲自回京述职?”

    秦伯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沈鹤溪等了他半刻,开口时有几分失望:“那我来解释给你听,当年太子登基以后,身为太子少师的徐大人突然自请离京,是因为他知道了一些本不该他知道的东西。他是个忠正耿直的臣子,这个发现甚至让他觉得在皇帝面前难以自处,皇帝自然也察觉到了,也许是顾念着徐大人的教导之恩,也许是对徐大人有着足够的信任,总之皇帝没有像处置其他人一样处置徐大人,而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皇帝或许以为徐大人会守着那些秘密从此在羌城苟且一生,没想到才过去不到三年,他就开始往朝中举荐官员,你让皇帝如何不多想?”

    秦伯惶急之下忘了这只是沈鹤溪的猜测,他急着争辩道:“这……这和那件事又没有关系!”

    “那就说明徐大人离京确实和这件事有关,”沈鹤溪见他已然上套,根本不给他留思考的机会,“监察司已经盯上了我们,白的在他们嘴里都能说成黑的。你现在可以不告诉我徐大人当年离京的实情,但若是有朝一日监察司找上了徐大人的门,只怕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秦伯扶着床榻旁边的花架,不断地摇头,“可是……可是老爷从来没有背叛过陛下,陛下不能仅凭猜疑就认为老爷有反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这件事本就是皇上的忌讳,那更是罪加一等。”沈鹤溪对徐恪诚当年离京的原因已经确认了十之八九,他的语气逐渐缓了下来,“秦伯有没有听说,当年从刑部大牢里逃走的太子洗马何士安没死,他最近又在钦州出现了……”

    沈鹤溪话留三分余地,引得秦伯一阵心虚,“不知道。”

    沈鹤溪手捂胸肋,他靠在软枕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何士安身为太子洗马,东宫臣属,却在太子登基的当日坚称是太子杀了先帝和容王,与诏书所言容王谋反设计伏杀先帝后为太子所诛不符,此事在朝中引起热议,太子当时选择留何士安一命,是为了让他向世人澄清真相,不料他却逃出了刑部大牢,从此不见踪迹。随后不久,徐大人自请离京,来到了羌城。也是从那时起,先帝驾崩当晚更多的细节从州郡流了出来,致使承明元年朝野动荡不安。哦,说起来,徐大人与何士安曾同为东宫僚属,想必也是很熟悉的,何士安能在州郡隐藏这么多年,直到最近才露面,难说和徐大人没有关系。”

    “你这是污蔑!”秦伯被这巧合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很清楚这一连串指控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指着沈鹤溪,愤然道:“沈大人,你是老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你这样说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是我要这么说,是所有人都会这样以为,”沈鹤溪说话时抓住了被角,“承明元年的叛乱平息得太快了,连皇帝都以为煽动风向的何士安已经死了,谁料他还活着。好巧不巧,上个月刚发现何士安的踪迹,这个月徐大人便往朝堂中插了一脚,若不是我了解徐大人的为人,连我也要以为他是另有所图。何士安消失的这几年去了哪里,中间和什么人接触过,当年又是谁在庇护他,他是不是仍然认为当年是皇帝杀了先帝和容王,甚至……他手中是不是握着什么确凿的证据!”

    秦伯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看向沈鹤溪的眼神中满是震惊,仿佛面前坐着的不是位病弱无力的公子,而是拿捏着他性命的判官,“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沈鹤溪压着眉心,狭长的眼眸向外延伸出好看的弧线,他侧眸平静,压住了秦伯的慌乱,“我是可以救我们性命的人。皇帝抓不到何士安,徐氏族人却都在京城。我知道徐大人曾经好心收留过何士安一段时间,那是往日为同袍时的肝胆情义,我们都不想再把徐大人牵扯其中,你把徐大人离京的真相告诉我,知己知彼,我们才能过了监察司这一关。”

    秦伯的表情逐渐有了变化,他甚至没有追问沈鹤溪怎么知道徐恪诚曾经收留过何士安,只是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帮老爷?”

    沈鹤溪哑然,他想露出一个和善点的笑,却被胸痛弄得扯不开嘴角,只能像往常一样冷着一张脸道:“我敬重这世上所有的忠义之士,徐大人当年离京是忠于他心中的为臣之道,庇护何士安是因同袍之义,困守羌城则是为保全徐氏族人。我在徐大人手下做了三年佐吏,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若秦伯此时还怀疑我的用心,是不是也太小看徐大人了?”

    秦伯没有说话,室内寂静的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一个苍老而沉缓,一个年轻却急促。

    沉默半晌,听秦伯叹了口气,说:“好,我告诉你。”

    沈鹤溪紧握被角的手掌终于松开,手下的被角一片潮湿,他知道,借监察司这一诈,终于成功了。

    “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秦伯说着话往床边靠过来,他就蹲坐在沈鹤溪床边的踏板上,是一个车马该有的样子。

    沈鹤溪颔首,“秦伯请讲。”

    “那是顺文二十七年,先帝先是因伐燕与太子生了嫌隙,后来又因为太子过于沉迷占星术不小心惹出了祸端,把他禁足东宫,老爷身为太子少师,也因管教不严之过被罚俸半年。从那以后,先帝对太子的宠爱便淡了许多,他开始频繁地召容王进宫和大臣们一起商议朝政,甚至在回兰庭祭祖的时候也让容王留下来监国,为此朝野间议论纷纷,都觉得先帝起了易储的念头。不过因为太子殿下是个‘七星救主’的命格,所以老爷认为就算先帝再宠爱容王,也不可能因此废太子立容王。”

    “七星救主?”沈鹤溪开口打断了秦伯,“难道太子就是因为这个被立为太子的?”

    “嗯,”秦伯点点头,“据说明妃临盆当晚,北边有七颗星辰坠入王宫,随后太子便出生了,松云寺的大愚法师说,这是个千年难遇的帝王之命,有他在,大虞可再兴旺两百年。纵观前朝,能延续两百年以上的朝代屈指可数,先帝在位时,大虞已露颓败之势,太子殿下的诞生,让先帝十分高兴,所以在太子八岁那年就行了册封礼,自此,储君的位置和其他皇子再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无关目前形势的题外话,沈鹤溪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秦伯便接着讲道:“谁也没有想到,先帝会真的起了废太子的念头。先帝驾崩前一晚曾召老爷入宫询问太子近来的情况,老爷在谈话中察觉到了先帝的心思,不过他坚持认为太子乃国本,轻易不可动,而且太子承载着天命,在百姓心中早已是能够带领大虞走向更加强大的君主,这个时候储位变动,只会引起朝野动荡,百姓不满,先帝听后没有说什么,便让老爷回去了。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才过去一天,陛下就在容王府驾崩了。”

    沈鹤溪提起了精神,听秦伯道:“容王册立新妃,先帝亲自去祝贺,没想到那是一场鸿门宴。等禁军与朝中重臣赶到时,容王府早已血流成河,容王与新妃倒在血泊之中,庭院中尽是流着热血的尸首,满院无一活口,那场面实在骇人!”

    “先帝与太子呢?”沈鹤溪问。

    秦伯面露不忍,好像那场景是他亲眼所见,“太子抱着先帝的尸体坐在宴席旁边的地上,他也受了重伤,几近昏迷。”

    “既然容王与先帝都死了,那禁军与朝中官员们是如何断定太子讲的就是真话的?”

    秦伯却摇摇头,“太子没有说话,是先帝身边的太监说的,禁军到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他说‘容王谋逆,欲逼陛下改立太子,见不成,便以毒酒喂之,幸太子殿下及时赶到,清君侧,除逆贼,剿灭叛乱’,只是可惜,先帝最终还是没有救回来。”

    沈鹤溪似问非问:“他们都没有怀疑。”

    秦伯认真地回忆着往事,“那是跟了先帝几十年的老太监,他的话,不会有偏私,而且经过仵作验身,先帝中的毒确实和容王府酒中藏的毒一致,太子救驾时紧急调来的宿卫军也可以证明,他们是在夜巡时临时被太子手令召集,和太子亲兵一同进入的王府,宿卫兵战力有限,还在外围和容王提前布置好的府兵打了一架,伤亡惨重。桩桩件件都指明了容王的谋逆之罪,要不是第二天何士安忽然在宫门外为容王喊冤,根本没有人会往太子弑君杀兄这上面想。”

    沈鹤溪目光晦暗,“那何士安是有什么证据吗?无凭无据,他怎么敢诬陷太子?”

    “他哪有什么证据,”秦伯无奈地笑了一下,“要是有证据,他也不会被关进刑部,逃到羌城。”

    “既然没有证据,徐大人为什么会因此对皇帝产生怀疑?”沈鹤溪的语气犹若寒冰,“甚至还在何士安逃出长邺后冒险收留他。”

    “老爷……老爷一开始也没有相信,”秦伯在这一刻显得无奈至极,“只是后来老爷想起先帝驾崩前一晚和他说的话,觉得有一丝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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