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纯情怪
当然,过多的细节无需透露,裴声只告诉张清晖他本克服万难,和曾经的恋人约定出国,但那人却突然间宣告分手,没多久就和一个有钱人的女儿一起牵手去晚宴。
而他填报w大也不并不是意外,只是因为母亲也遭遇车祸,形容枯槁地躺在医院戴着呼吸机吃流食,哭着说对不起他。
陈晓婉如若想要摆脱残疾,就得在接下来两年里定期做康复训练。所以裴声无法抛下母亲只身去往太平洋另一头,只能把那封offer邮件删掉,在考研报名截止前的最后一天勾选w大。
重组家庭刚步入正轨的第二年就陷入经济危机,一家人接下来的生活全依靠于继父一人的薪水,继父的亲生儿子很不满,所以处处找麻烦。
那大半年里他精神状态很不好,所以萌生了结束科研道路的打算。
裴声叙述这些的时候很平静,没有任何痛苦和挣扎,看上去像是已经从连串打击中抽身。
但张清晖敏锐地认为这不是个好预兆,把自己认识的心理系学生的联系方式给裴声,叮嘱他有事及时联系,不要让心情持续恶化。
裴声当然没有联系,现在为止,那张名片还被他保存在自己收纳盒的第一层,没机会重见天日。
“裴声裴声,你们前几天找人做的野外观测出结果了吗?”隔壁实验室的马友过来敲门,新学期伊始,两个实验室在一起合作一个海洋与气象的交叉研究,时常需要走动。
“还没有,监测团队说那天渤海风力数值变化超过阈值,现有模型无法进行运算,还需要重新设计算法,下个月才能给到。”裴声扬头回答。
“ok!”马友关上门离开。
马友脸有点短,长得并不像马。
他是裴声的同班同学,名字比马友友少一个字,自称音乐才子,实际上唱歌跑调到西天。
去年元旦全班搞团建一起去唱k,马友自告奋勇第一个跑上去开唱,大包房里三排沙发的人全被他鬼哭狼嚎的高音给唱趴下了,一个个捂着耳朵,痛苦万分。
裴声忍着笑意好心帮他把原唱打开,所有人才舒了口气。
曲毕,马友放下话筒,尴尬交代说这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不开原唱唱歌,没想到会这么难听。
大家爆笑如雷。
裴声从开学起在班里就是男神级别的人,终究还是没逃过同学们争相起哄,被推出去唱歌,气氛组把五彩缤纷的蹦迪灯光调柔和模式,吹着口哨摇手铃。
元旦那天青城刚好下雪,裴声翻着点唱机的页面,点了首同病相爱。
其实他不怎么听歌,只是当年为了打那份酒吧黑工买了几张张粤语cd,临时学了很多首,曲库也没怎么更新过,来来回回还是那些。
他语言模仿能力一向很好,板正地在从天花板打下来的那束白光里站好,开口就是近乎标准的粤语。
裴声唱歌时声音会更低一些,起承转合里投入的感情恰到好处,尾音落下,唱哭了一个刚失恋的同学。
后来班里流传两段传言。
一是对裴声纯粹的崇拜。
大意是说裴声本来大概可以去当歌手,纯粹因为志向高远热爱科研才没去逐梦娱乐圈。
二则是大家拿来安慰自己的话。
众人推测裴声肯定遭受过什么情感创伤,不然那天不会像个落寞的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而既然裴声这种级别的人都能有此遭遇,他们普通人就也不必为感情不顺而伤怀。
打那之后,热爱音乐的马友对裴声更加崇拜,没事就找裴声学习唱歌小技巧。
裴声自然是努力过,每天早晨去实验室之前先和马友去操场开嗓练声,帮他定调找音,像两个学播音的学生。
两人因此熟络,平时见面也开始聊一些生活和学习上的事情。
一个月后,马友依然无法脱离原唱独立唱完一整首歌,一展歌喉时被来操场晨练的大爷喷着唾沫星子大骂扰民。
马友羞愧,一个劲儿鞠躬道歉,灰溜溜地拉着裴声从跑道上消失,独自消沉了小半天。
没多久,马友放弃了歌唱。
但他深知一寸光阴一寸金,何况他浪费的还是裴声的光阴。
为了回报裴声的不太值得的付出,他曾热心拉着每天宿舍实验室野外三点一线的裴声参加和文学院一起的联谊活动,希望大佬早日走出情伤,结果震惊得得知裴声并不喜欢女孩。
震惊过后,马友马上放平心态。
他完全理解,毕竟天才总是与众不同的。
马友寻思着裴声估计是脸皮薄,所以才不好意思在学校里找对象,开始暗戳戳帮裴声留意男生。
只不过之前他们所在的校区只有研究生,要么早和对象双宿双飞,要么就是歪瓜裂枣,怎么看都配不上裴声。
但是!就在昨天!马友被导师打发去本科生院跑腿,一眼就看见一个大帅哥,高个腿长身材好。
马友牵线搭桥的心思当即蠢蠢欲动,赶紧去问在办公室打工的学妹问那人姓甚名谁,被学妹用诡异的眼神上上下下扫描三遍,才打听到大帅哥名叫夏之旬,学中文的。
收工后,马友又来敲门,探头问裴声去不去一起吃饭。
裴声一直在打工的事情和不怎么好的家境不是秘密,但凡马友开口喊他吃饭,一定会顺便帮他结账。
他本想拒绝,但马友立刻摆出一副受了天大打击的伤心样子,裴声只能无奈地笑笑,收拾好东西跟过去。
“偶像,我前两天打听到一个人,觉得挺适合你的,你要不要看看他照片?”
“你怎么还在做月老,不会累吗?”裴声笑着说,觉得马友真是挺可爱的。
“嗨呀,我天生就热心呗,而且你可是我偶像哎,帮偶像忙那是我的荣幸。”
“不用了,谢谢你啊。”
“别急,就知道你会拒绝,总之你先看一眼照片再说!”
马友回去就开始凭借敏锐的嗅觉在文学院的公众号里扒拉,果不其然找到了一篇“文院学子街拍风采”,那个夏之旬也果然就是模特之一。
他点开推文给裴声看,“你看,还不错吧!”
裴声看过去。
那张被马友放大成全屏的照片里,他的老熟人夏之旬穿了件有型的短款黑夹克和休闲裤,正忧郁地单脚踩着块滑板45度角望天。
照片好看是好看,但图p得不怎么有水平,夏之旬两条腿长得吓人。
他忍俊不禁:“我认识他。”
裴声突然觉得自己和夏之旬好像还真挺有缘分。
除却夏之旬本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之外,短短半个月,这三个字仿佛成了一个魔咒,随便一个他的熟人都要在他耳边念一次。
“啊?”马友完全没想到裴声还有主动社交的兴趣,激动问:“那你感觉怎么样?他喜欢男的吗?你俩有希望吗?”
“他找我补习雅思,明年要出国,没希望。”
“出国的话就得异地恋了,还是异国恋,也不知道这位帅哥品性怎么样,你等我去打听打听哈。”马友热情上头,屏蔽了裴声的结论。
他正思索去哪里找本科生的八卦,突然灵光一现,火速打开了论坛。
怎么就忘了这茬!
马友边走路边看手机,两人步速很慢,裴声权当在散步,环顾四周欣赏学校的风景。
开学以来他忙得脚不沾地,三餐也几乎没有按时吃过,更没机会在新校区里随便逛逛。
在他正数这条路上究竟有多少棵银杏的时候,马友在旁边发出一声哀叹:“这人怎么是个渣男,果然男人长得帅就免不了做负心汉!”
“为什么这么说?”裴声捡起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夹在书里,兴趣盎然。
“可靠消息,论坛知情人士爆料说他特别喜欢冷暴力分手,而且刚大四就有足足三个前任。其中一个说是他前女友的,直接评论说找男人千万别找这种的,不然肯定得后悔死。”
“啧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你就当我没提过吧。”快煮熟的鸭子飞了,马友非常惋惜,连连摇头。
吃完饭,裴声又到顺丰上班。
军演结束半个月,快递依然还有不少积压。
裴声花了两个小时才把一辆面包车的货卸完,还不幸被一条劈开的塑料打包带划破了手背。稍作休息,他带上口罩去跟取货点的人交接班。
快递中心趁着歇业的时候把电子出库设备配齐,现在的任务量就减少了很多,只需把快递拿给取件人,不必再撕下快递单叮嘱来人签名。
裴声迅速进入角色,在货架间一个接一个地找快递。
一来一往的忙碌之中,他的视线撞上马友口中败絮其中的渣男。
渣男又穿黑衣黑裤,笑眯眯地报了串数字,特地强调这次买的是环保节能灯,晚上可以挑灯夜读,顺便为保护环境做贡献。
等到裴声下班,夏之旬不知道又哪里突然冒出来,带来一瓶水,威胁裴声如果不喝就亲自喂他。
裴声有点无奈,拧开瓶盖喝了几口,开口问:“夏之旬,你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夏之旬摩挲着下巴思考,说了句实话:“我也不知道。”
他又掏出一张创可贴撕开,托着裴声的手腕轻轻把创可贴粘在他的伤口处:“但这好像也不重要,反正你也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那道三厘米多的伤口从食指与中指之间的指璞开始延伸,由于手掌不断张合而一直在出血,暂时没有愈合的机会。
确保疮口被覆盖之后,夏之旬叮嘱裴声记得及时换掉。
裴声不怕痛,也不介意这点小伤:“谢谢,但其实我一般都可以自愈。”
“这个位置不太容易好,来回撕裂可能会留疤,还是贴上吧。”夏之旬认真解释,仿佛裴声是亟待修复的高级保护文物。
“你介意我留疤?”裴声被夏之旬如此质朴的追求手法引得想笑,起了些逗他的心思。
夏之旬噎了一下,这是什么逻辑?“我当然无所谓!心疼你而已。”
“你追女孩的时候也这样吗?”裴声知道自己的问题可能会给夏之旬得寸进尺的机会,但他实在好奇。
眼前耐心又体贴的夏之旬和马友描述的冷暴力渣男适配度为零,还是说他的惯用手法如此,厌倦之后才暴露本性?
夏之旬讶异于裴声对他的往事有所了解,不加犹豫地回答:“大概不是,我之前都是被人追,没怎么费过力气。”
好吧。
裴声突然觉得眼前的黑衣服小孩挺可爱的。
不算认真地追求或被追求,全凭心意地挥霍时间,好像也是种高效的速食恋爱方式。
但如果不是马友今天心血来潮去论坛搜索,其实裴声本来并看不出夏之旬的恋爱风格。
半个月前,夏之旬收敛了轻飘飘的流氓做派,改走深情路线。
每天按时主动汇报学习成果,问他一日三餐有没有吃,又在忙些什么,得不到回复也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地关心照拂。
看起来是个很合格的追求者。
但现在裴声知道了,这大概只是夏之旬心血来潮,而潮水从来都会涨也会落。
今天是十五,遥远的月亮是个瓶盖大小的完美圆形,天上无云,月光轻柔落下。
可能是因为今天收到了夏之秋的巨额转账,裴声的心情格外好,一整天里觉得很多人都很可爱。
包括有点聒噪的马友,中午硬要给他多打一勺菜的食堂大妈,以及正站他面前扮演五好青年的渣男。
夏之旬的头发不安分地翘起来一小撮,随着晚风在头顶轻轻摇晃。
“你头发翘起来了。”裴声伸手把那撮呆毛拨下去。
夏之旬轻轻“啊”了一声,发梢被裴声触碰时心脏咚咚两声。
裴声完全是在可爱滤镜的作用下下意识抬了手,意识到有些暧昧的时候赶紧转身走掉。
夏之旬站在原地呆愣几秒才大跨步跟上去,问了一个傻得冒泡的问题。
“裴声,刚刚是不是你第一次关心我?”
“我会关心很多人。”裴声只能开始找补,他的确很擅长关心别人。
“我才不信。”夏之旬心里开心,面上仍装作淡定。
“随你。”裴声也淡定回敬。
夏之旬回去后跟王风杰描述裴声突然之间开始对他产生兴趣,甚至还替他顺了头发,表情三分满足七分留恋,像个早恋高中生。
王风杰大跌眼镜。
夏之旬的人格在他心里咔擦咔擦裂成两半。
一半是之前性冷淡的冷漠男,另一半就是现在眼前这个手都没牵上就开始阳光灿烂的纯情怪。
他深刻意识到了双性恋,或者说gay的可怕,尤其是这种开窍晚的。
无语之中,王风杰寻思着夏之旬这次是真的栽坑里了,而且很可能短时间内爬不出来,慨叹:“兄弟,原来你真的喜欢上谁是这样的啊。”
“嗯?”
“就这么点小事能高兴得像没谈过恋爱似的。”王风杰比了个大拇指以表敬意。
夏之旬突然有些别扭起来,后悔自己像个早春憋不住嘎嘎叫的鸭子,抖露这些小事,严重破坏个人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