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难及
“接受现实吧。”
没人这么说。曈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但我们都知道不能得偿所愿正是生活的常态,到头来,大家都是普通人。 望着前方无数如守巢工蜂般的巡航无人机——它们悬停在空中,相互收发着千万计银白色的集束激光,那即是入职仪式现场的禁行封锁线。层层耀眼刺目,甚至盖过天光,构出一张具有怪异几何形状的天网;自上而下,笼罩了地面一大片区域,看起来就像巨魔从云端伸下的利爪;在密集交错中不断发出嘶嘶声响,则是每一道激光都在模拟蝮蛇吐信,危险而又致命……这一切都振振宣告着胆敢朝那死亡边境越步的人必将受到无差别的、最严肃的惩罚。 然而我先前在脑内模拟的紧张场面最终没有发生。 不是因为这样的阵仗唬住了我和曈——我不说自己如何,光说我肯定的一点,单凭小雀斑的冲劲儿就不可能止步于此。她的决心强烈到令人害怕,如果不出意外,她一定是要载着我以最高难度的飞驰动作从众多封锁线那微乎其微的空处钻进去的。只是意外发生了,纵使她再有能力,也无济于事。 “老嘢!你出来!别躲躲藏藏的,怕丢了你的老脸吗?!你个蛋散!你出来啊,我让你出来!”
曈的头发凌乱,甚至因为沾了点尘灰而显得有些污糟邋遢。可即便如此她也无心打理或在我面前稍稍挽回一点形象,唯有必须要做的事便是歇斯底里地尖叫、尖叫,直到破音。 我四下都未看到她咒骂着的,但是一旁的地上的确散落着刚刚突然碎成好几段的激流平衡板。平衡板的每一截断处还都布满成片成片暗红色如金属锈迹般的不明物质…… 时间回到早些时候,就在封锁线映入眼帘之际。 我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是什么,只有脸颊一阵瘙痒的麻木以及听到小雀斑惊声呼喊了句:“二度混浊!”
然后平衡板便在莫名的剧烈颠簸中失控,掀得我俩一同栽落下去。 所幸此时的飞行高度尚低,脚下更是一片草木茂盛的花坛,我们在地上滚了几圈后便可安然起身。 不过介于这是我第一次“搭乘”激流板,我想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同时,我也不清楚发生这起事故的原因,权当是曈一时的疏忽。 “你胡说!不是我的技术问题!”
她以为我在责怪她,立马就来了气。翻起激流平衡板一看,那可怜的脚踏面竟瞬间断裂成好几节。 仔细观察过后,她便一口咬死是她那老奸巨猾的父亲大人干的好事了。 “看,证据!这就是那个老不死的贮藏物,他一定藏在我们附近!”
我一时语塞,因为身旁空荡荡的,只有被压折的花草。但见曈懊恼悔恨地跺脚,却不知自己早前的担忧也在此时应验了,甚至不仅如此——远远看到真正现场的那一刻,我方意识到罪责自己的天平还要再增砝码…… “那不正是隆恩社区么?!虽然不在藤原家所在的高坡路,但从风格趋于一致的建筑以及它们统一到独树一帜的破败程度来看,我能够断言这里就是隆恩社区。想必先前离这儿已是近在咫尺了,很可能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想到这里我的心痛起来。 可又不敢让小雀斑知道。 她现在就像一颗快要燃爆的炸弹,倘若再有什么刺激,我担心我会承受不住她暴虐的怒火。 果不其然,她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于是就要做出疯狂的举动来。 “喂,你去干什么?!”
“怎么?你怕啊?”
“你疯了吗?你知道那激光的威力吗?或者,它们会不会有辐射之类的?”
曈对我翻了个极度鄙夷的白眼。 “怕就滚开,我自己去!”
是的,此时此刻,她正向那死亡激光的方向一个猛子扎上前去。 我估到她这是想以自己的火神钢骨硬抗激光了,直到进去以后再护送着倉平安出来。可真有那么容易就好!她这冲动的性格一定会把自己害死! 那些无人机一看即知道是外星的科技,每寸都有赫兹人喜欢玩的花样。首先,它们绝非是我们可以凭借自己短陋的见识能够了解清楚的;再者,能成为原始种人的禁行封锁线就意味着它们绝非事故现场随便拉起的警戒条,过去真的会出人命。 越想越怕,我连忙跟上去想要拖住她,谁知她二话没说就冷不丁一个肘击往后招呼,不偏不倚地砸在我脸上!就这一下,带着十足的劲道以及超高温的伤害,我瞬间感觉自己的颧骨碎裂。 “痴撚线啊!个傻妹可唔可以冷静啲?!冷静啲谂下其他办法喇!”
我忍住脸上的剧痛,仍要阻止她。但她不留情面,全身都开始释放能叫人原地融化的热量,使我根本埋不了身。 “行,你把我烧死吧,一了百了!”
就在这紧急关头,半空中突然袭来一阵深褐色如沙尘暴一般的不明物质群。 我即刻防备,然而那些不明物质却避开我,全都朝着怒气冲冲的小雀斑去了。 “三度混浊!”
“当心!”
我没来得及护住她,她就已经被暗尘团团包围。 直到暗尘散去,我看到无比恐怖的一幕——曈的双眼被腐蚀溃烂,正夹着黑色的眼泪流淌下来,耳朵也被磨得变形,鲜血淋漓。 “枭,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了,我听不到了!”
她慌乱地挥舞着手臂,似乎在寻找我的方向。 我正要伸手,却突然被什么硬物敲中。 定睛一看,居然是高廷水银杖。 “怎么可能?”
那老狐狸的标志就这么凭空出现,挥动着,缓缓落地。最后他整个人终于显现出来,一旁跟着的正是同样踩在激流平衡板上的影子先生。 “安分点吧。”
他见我错愕,轻描淡写地道了句。 “安分点?这是什么情况?”
我下意识地转向仍在黑暗中摸索的小雀斑,怎料换来老狐狸一声不易察觉的冷笑。 “别管她,回去吃点药就恢复了。你现在照顾好你自己。”
“不可理喻!她是你女儿!”
“对了嘛,管教女儿而已。所以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吧?况且你知不知道她作为我的女儿,像这样公然挑衅墨庭议的秩序会给我造成多大影响?生出个这么不争气的女儿真是我的不幸!算算算,我不指望她,你得给我清楚,禁行线里面到处都有无死角的摄像头呵!你们现在进去,就是要曝光给全球。不然的话,干脆成为新增的挑战者,但我想这一定不合你们的意愿……” “混蛋。”
我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话,忿忿道:“好的,我明白了。你只想着你自己。给句痛快话,你到底要玩什么?”
他变态的随意感实在令人发指。佯装着安慰的模样,却把自己近乎崩溃的女儿晾在一旁,只顾凑近我身边低声地说:“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简直要气疯了,可是眼下没有其他办法。 他对此很满意。 临走前又丢下一句:“可得看好了,你就享受这场表演吧。另外,暂且先帮我照看女儿,无论她说什么,也千万别让她乱跑。咱们回见!”
话毕,再次同影子先生一起消失在了我眼前。 …… “表演,表演,我去你的表演!”
我很想追上去给他一脚,但小雀斑正好跌在了我跟前。 “枭!你到底在哪里啊?!”
“在这在这。”
我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 “我听不见了,你什么都不必说。但是你得答应我,快去,快去把倉救出来好吗?好不好?答应我啦,快点呀,求求你了……” 难过之前无以言表。 小雀斑竟然在求我。 “求求你了,快去,快去呀!再不去,时间要来不及了!”
而我默默站在原地。 不是我不想去,是我知道已经来不及了。纵使来得及,倉也不会出来的。这摆明了,从一开始就是个局!是老狐狸精心谋划的局!他的阴险已告诉我,这盘棋不过才刚刚开始。 心疼地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大小姐,我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一声声的哀求不断重击我的心肺。 “你怎么还不走?你怎么还不走啊?走啊,快去啊,不管用什么办法……” 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曈已经知道了一切。其实她心中早就“认了”,只是嘴上还做着最后的坚持,所以拍打我肩膊的手亦越发无力,再没任何强迫的气势。 “认了。”
随着“哗”的一声锐耳长鸣,不知何物发出,但它宣告着仪式正式开始。 禁区内,数百个无死角摄像头转动,通过天顶的无人机向外界传送出了大厦一般庞然的全息影像。 我知道,影像正记录着现场发生的一切。 开始了。 聚拢于场外的观众在欢呼,他们就像是前来观看海豚表演的游客。 他们在发出刺耳的欢呼。 我无比希望逃离,无比希望背过身去。 但心里的记挂又使我不得不看。 看倉。 看他第一个出现在百千万人眼前。 他那伟岸且无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