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等红苕盖了热灰，三脚架上的水早让陈放给奶奶送去又换回了冷水，升子里有秋天捡来的板栗，刚放火坑边，陈洛阳急不可耐地拿了颗生的用牙咬开。
“饿死鬼投胎。”陈放笑着骂他。
陈洛雨那边已经用夹钳在热灰上烧上几颗了。
“快点再来，我今天还没当过地主呢！”嘴里吐出点板栗浆，陈洛阳不甘心道，上赶着摆好阵势，发好牌。
陈洛雨捡了几颗又壮又亮的生板栗放到杨以硕膝盖上，看他一时盯着升子一时把眼瞧陈洛阳张张合合的嘴，半天不见自己伸手拿。
“好生看再吃，莫吃到虫。”陈放一面理牌一面叮嘱。
放久了的板栗，拿牙磕开外边的硬壳，里面还紧紧裹了一层毛棕衣，杨以硕耐心又仔细地拨开那层棕衣，淡黄的栗子肉就露出来了，剥好一颗放手心满意地看了会，陈放背后绕过只手，手心里剥好的板栗瞬间到了陈洛阳嘴里。
“你烦不烦人。”陈洛雨踹了她弟一脚。
陈洛阳起先还很高兴的，很快一张嘴尽数把板栗渣吐到脚边，“有虫！”
“报应。”杨以硕听另外两人一齐骂，脸上只是笑。
陈放又打下一对k，陈洛阳报单一张大鬼，正以为好不容易来的地主稳赢了，才分出心来作怪，这下哭丧着长脸自觉捂住脑门，陈放放下最后张小五去扯陈洛阳胳膊，陈洛雨就势狠狠弹了，招呼杨以硕，“小眼镜快上！”
“我没打牌。”
“他抢你板栗了！你帮我弹，推翻地主阶级。”陈放在一旁撺掇。
“不要耍赖子啊！”
杨以硕手劲是真的大。
红苕翻了面，烧在一边的板栗也好了，烧过火的部分黑黢黢的，四周焦黄，硬硬的，趁热咬上去又脆又香。陈洛阳拇指搓掉那点烧黑的板栗肉，粗鲁地往正两手学着拿牌的杨以硕嘴里塞，烫得杨以硕拿舌头把那颗板栗在嘴里荡了一圈，张嘴哈气，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哈哈哈，还你。”陈洛阳没成想还有这么个效果，“出对三。”这把他俩一家，俩傻子加一起，傻到家了，杨以硕抽出那对三打出去，左手没拿稳，边上的牌往下掉，急忙去捡，生怕那两人看到牌。
“我跟你一家的。”陈放不满。
“对五。”陈洛雨接过她弟剥好的板栗放嘴巴里，才出牌，陈洛阳向来关于吃的手脚都麻溜，那边陈放很快也被投食了一颗。
一个下午下来杨以硕总算摸到点门道，很快牌也不掉了，理牌又快又齐整，“对二报单。”大小王都下去了，眼下陈放手上两张牌，陈洛阳手上一张，杨以硕意思意思放下手里剩的小三。
“轻点！”两人一齐求饶。
自然不顶用，小眼镜可记仇，他脑门上学费还没消呢。
“苕烧好了，不玩了不玩了。”陈放和陈洛阳捂着脑门收牌，打了一下午铁桶都该弹凹了。
那边陈洛雨笑得乐不可支，拿手去捏新翻出来的苕，软软的，某处糊皮的地方拨开来焦糖一样往下流汁，“快点，趁阳子不在！”陈洛阳去里屋放牌了。
杨以硕依言去拿，很快收回手，烫！
“怕什么。”陈放拿起来拍拍灰，三两下剥好一头递给杨以硕，黄澄澄的，直冒热气。
没办法，杨以硕拿袖子裹着捧住了，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自然仍是烫的，长着嘴哈气晾凉，样子好笑得很，陈放于是同陈洛雨很开心的笑他。
“奶，苕好了。”
“来了，莫喊冤。”
奶奶不见进来，陈洛阳倒是闻讯先赶来了，“我我我，我的呢！”手举得高高的。
“还没熟。”最后一个有点大，估计中心还有点硬，陈洛雨没翻出来，反而盖了层灰上去。
“哦。”陈洛阳咬了口陈放手上刚剥好的红苕尖就跑，陈放及时伸出去的脚半点没挨上他。
“阳子你回来试哈。”
“我不回。”陈洛阳绕到另一边去蹭杨以硕，“小眼镜，给我吃一口，等下我还你。”
杨以硕看了眼正瞪自己的陈放一眼，握住苕的手往回缩了缩。
“一口嘛，就一口，我等下还你两口。”
看他求得可怜，杨以硕顶着身后的压力，给了，然后目瞪口呆地瞧见陈洛阳一口下去半个红苕就没了，半天嘴都合不上。
“阳子你又欺负小眼镜。”陈奶奶把手在粗布蓝底围裙上揩干，坐到陈洛雨让出来的板凳上烘手，本也喊不管那个‘硕’字，索性随着小孩一起喊。
“没二奶，我一哈还他。”包口包嘴的，陈洛阳赶紧解释。
“饿就先把我这个吃了。”很奶奶拿起火坑边替她晾好的红苕递给陈洛阳。
“二奶你吃，我一哈就好了。”陈洛阳就又很腼腆了。
陈放正拿起奶奶洗好的拖鞋去檐坎晾回来，放好木盆赶紧过来烤火。
陈奶奶很不得闲这样坐下来和他们一起讲话，肯定要按把式问上几句，“小眼镜今年几岁了？”
大年三十夜那天问过，太太大概忘了，小孩就是专门来回答自己几岁的，杨以硕很乖巧地答：“六岁了。”
“什么时候生的？”
“十二月。”
“那我陈放比你小点，他六月份生的，和阳子一样，你还比洛雨小点，洛雨八月份生的。”老人家说起这些头头是道，“按辈分你还得喊陈放、阳子叔叔，喊洛雨嬢！”
“快喊快喊！”陈放同陈洛阳很起劲。
杨以硕抿着嘴直乐，就是不开口。
陈奶奶岔开话，又问：“上学了吗？”
“上幼儿园。”
“幼儿园是什么？”陈洛阳原本翻动着自己那份红苕，听了一耳朵好奇地问。
另外三人也想知道，都看向杨以硕，“就小孩子去的地方。”仿佛知道没说清楚，又聊胜于无地补充一句，“很多小孩。”
老人带着小孩都似懂非懂长长‘哦’了一声。
“可能和学前班差不多。”陈洛雨好歹去了半年学校，稍微懂点。
“嗯。”答得肯定，杨以硕其实不知道。
陈家沟的小孩都送去三里地外的白果村白果小学念书，学前班也就是集了一伙小孩玩，送过去一天倒是没人闹腾了，但总归年纪还小。三里地天气好时说是不远，几个小孩玩玩闹闹也就到了，遇上天气不好的时候，家里是要担心的，所以总是等足了六岁，直接送去一年级，大点了，也放心点。
“那来这边上学不？”
杨以硕又点点头，家婆跟他说过了，到了夏天就送他去上学，“上的。”
“那还好，你们几个有个伴，路上莫斗嘴打架，洛雨看好他们莫贪玩”
“奶，还好久呢。”陈放把剥好的红苕放进他奶奶手中，打断她的絮絮叨叨。
“不久了，看到看到就长大了，我还看得到你好久。”自然而然的，有很伤感起来。
“奶，莫乱讲。”陈放很亲昵地去蹭他奶奶胳膊，嘴上轻轻地制止。
“二奶，不怕，我妈讲长得凶的人都可以长命百岁！”陈洛阳终于趁热吃上一口新剥出来的红苕，讲一句话吹两口气。
一屋子人都被他逗笑了，又很和气地问点别的，你家婆对你好不好了，衣服带没带够，没带够陈放、阳子的都够一身，再不济还有洛雨云云，杨以硕一一答了，很知道这样的问话，比爸妈问钢琴练得如何如何、古诗背了几首之中所含亲切和关心意味重得多，答得就没了那时心里的毛躁。
日头西沉，夕阳穿过屋顶树梢的雪就成了淡粉色的树枝，淡粉色的瓦黛，屋檐水滴答滴答代替时钟转动，屋里人还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外头没了孩子，安静得不像话。
这当口打破安静的是杨二娘。
“硕硕！回家吃饭了。”没放开嗓门，好在离得并不很远。
“快去吧，你们俩个留这便吃饭，今天焙糍粑，suo小眼镜想吃吃完饭也过来，给你留。”
“好，谢谢太太。”
“你这娃，我们乡下不兴城里那套！”陈奶奶拍了绕后出火房门的杨以硕的脑袋，亲昵地责怪，看上去很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娃娃。
陈洛雨陈洛阳很厚脸皮地留下来了，等对面河响起叫吃饭的吼声，陈洛阳站檐坎上也很大声气的吼回去，“我们到这边吃了！”那边就没回应了，且知道也不会过去睡觉。至于原因，想也知道又被什么好吃的牵绊住了。
焙糍粑，先把糍粑且成条块状，再往锅里倒油，等油热了悉数倒进去，翻炒软化之后用平底锅铲背拍打，一面成型了，手帮扶着一鼓作气翻个面去煎另一面，等两面都起了锅巴，锅铲敲上去唦唦作响，这就算成了。焙糍粑需得准备个大锅，小锅展不开。
“快点，趁热，冷了该咬不动了。”锅铲与锅厮磨一阵，化整为块。
陈洛阳率先伸手去接，两手倒还没凉下来张口就咬，这倒好，手上也烫嘴里也烫。
“用碗，呆子。”陈洛雨将将从碗筷柜取了五个碗回来，示意陈洛阳自个从底下顺一个，最顶上那个倒了白糖摆到矮板凳一头，另一头预备摆陈放在倒的剁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