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梦君楼非拆不可
袭香城内泠川的将士已尽数撤出,颂辞和乐正走在街上,当初躲在门后窥视文昭的那一家子,门户上皆是血迹,大街上的货物散落一地,且已踩踏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偌大的城内没有一丝生息,初次见识到战争的惨烈,士兵们皆笼罩在一片阴郁里,敬安带领着士兵将百姓的尸体有条不紊的挪至城外焚化,当见到老弱妇孺的尸身时,士兵们亦忍不住红了眼眶。
乐正问道:“殿下怎么会在地宫里?”
颂辞:“楼棋得知我极其在意文昭的顽疾,便有意无意地告诉我,久泱城外的地宫里有一味灵药可治百病,但地宫阴寒之气盛极,妖魔汇集,无人敢进。”
乐正料想颂辞应是听到事关文昭,所以欠缺了一些考虑。可颂辞又道:“我在地宫入口,感觉有一股极重的怨气从地宫涌动出来,不似寻常妖魔,我便想一探究竟,但并无发现。”
乐正有些疑惑:“殿下所说的怨气我没感知到,反而是公子心神受其侵扰。”
空中铺满了黑云,将天与地的空隙压的极低,一道凄厉的闪电划过,雨滴接踵洒向地面,雷鸣声亦不绝于耳。
见敬安撑着伞向他走来,颂辞问道:“凌子澈抓到楼檍了吗?”
乐正望向九灵山的方向:“去九灵山看看。”
雨滴重重得砸在玉兰花瓣上,冲刷了花瓣上的斑斑血迹,楼檍将所有尸体都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楼檍望向久泱城,城内依旧灯火璀璨,冰冷的雨水包裹着他,竟生出一丝暖意。
凌子澈带兵奔上山来,见楼檍瘫坐在玉兰花堆里,毫无反抗之意,任由着被人捆住双手。
久泱城,文兮打量了一下这座宫殿,只能用富丽堂皇形容,连立于殿中的圆柱亦涂满了金粉,更不必提摆件了,看来长宁的财帛倒是让这儿熠熠生辉了。看着栾宿在床榻前照看文昭,文兮选择放下偏见:“国主大人,谢谢你派兵前来解救。”
听到这样恳切的致谢,栾宿有些难以置信,掐了掐自己发现不是梦,便站起身说道:“文小姐你还是如以往那般对我吧,你这样,我不大习惯。”
文兮抿了抿嘴:“以后你就随先生唤我文兮吧!你救了文昭,我是万分感激的。”
栾宿眼含热泪,好似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一般,连连点头。
又是几声闷雷,文昭许久不曾梦见趴在神殿内哭泣的幼儿,今日不知为何又梦见了,文昭想从梦中挣脱却一直被困其中。
颂辞解开身上的披风,随意地扔在一旁的躺椅上,见文昭鬓角被汗水浸湿,颂辞喊了声:“师父。”
栾宿立即凑上前解释道:“没事,没事。”
乐正瞧了一眼:“梦魇了,殿下。”
颂辞正想问怎么唤醒,文昭忽然睁开眼,起身一把抱住了颂辞!
颂辞双手悬在文昭身侧,腰背僵直,下颚紧挨着文昭的额发,感受到文昭渡来滚烫的温度,颂辞问道:“梦见什么了?”
乐正和文兮一左一右将栾宿架了出去,栾宿身子在往后倒退,可依旧盯着两人不转眼,栾宿不解:“你们干嘛呀?我不出去!”
因为这唐突的行为,文昭有些不好意思,可刚刚发了一身汗,实在疲软无力,颂辞给他身后垫了垫让他能靠得舒服点。文昭清了清嗓子:“没事,我听先生说袭香城已经……”
颂辞颔首:“楼棋会被押解进永熹问罪,凌子澈擅离职守,一并惩处。”
文昭:“楼棋怎么会拿到你贴身的玉佩?”
颂辞从怀里拿出一块白玉玉佩,与那份生辰礼一模一样,只是背面的刻字不是“辞”而是“昭”!颂辞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道:“ 昨夜我去见楼棋,被人弄湿了衣衫,换衣服时被人瞧见了,便临摹了去,不怪凌子澈,他没仔细见过这块玉佩,自然不辨真假。”
文昭看着他手中的玉佩:“所以昨夜楼棋攻打了袭香城,你去了地宫,镇安王去搬了救兵,文兮敬安领兵来救我们,就我一个人闲着?那先生呢?”
颂辞笑道:“他自然要在驿馆守着你,让你睡个好觉。”
待嫁之人是需要睡个好觉的。
文昭解下腰上的玉佩,放于掌心:“这两块玉佩是何意?我听你师父说这是你在镇安时所刻的。”
不想文昭会如此坦率地相问,颂辞皱着眉道:“算是赔礼吧,总想当面给你。”
文昭纳闷:“那也该给刻着我名字的那块啊?怎么弄得跟定情信物一样?还有,颂辞他不会真是个断袖吧?算了,不管他怎么想,我应该还是喜欢女孩子的吧?可我活了十八年,还没有喜欢上哪个女子,我是不是……可我也不喜欢男的呀?哪怕小楼将军舍身护我,我也毫无波澜,说明我不是……对了……小楼将军!”
想到楼檍,文昭止住了自己越跑越偏的思绪问道:“小楼将军现在何处?他与楼棋不同,不喜争权夺利,是否能留他一命?”
闻言颂辞又拧起了眉头:“你很了解他?”
文昭怎么好像听出了一丝醋意,想想还是需要解释一下的,毕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个断袖。
文昭道:“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诓骗了他的感情。”
听到“我们”两个字,颂辞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门外传来敬安的声音:“殿下,小楼将军现下正在殿上。”
颂辞嗯了一声便作势要走,文昭想了想,一手拉住颂辞道:“我也去!”
长宁的将士立于大殿之上,座上空无一人,楼檍双手被捆,跪在地上,文兮拔出剑:“杀了便是,带回来做什么?”
凌子澈拦住文兮:“殿下说有话要问他。”
楼檍苦笑:“你们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王兄因我带走一半兵力被擒,公主为我而死,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栾宿想上前安慰两句,文兮又提起剑:“你们屠杀了我国一城百姓,杀你一万次都抵不过。”
说罢便要拿剑劈向楼檍,文昭喝到:“住手!”
栾宿想劝文兮几句,文兮却听话的收了剑,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见到颂辞,被抽了魂似的楼檍一下来了精神,起身问道:“殿下,找到安仁公主的尸身了吗?”
既然楼檍笃定“安仁公主”已死,那就将此事坐实了吧!
一路奔波的幼香刚到门口,竟一下瘫倒在地,文兮见状忙上前将她扶起:“就怕你跟不上,所以才让你慢慢来……”
幼香一下哭了出来:“奴婢刚到就听他说你死了……吓死奴婢了!”幼香望向楼檍怒道:“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诅咒我家小姐?”
楼檍震惊不解:“她是安仁公主?”
幼香:“不然还能是谁?”
幼香不知和亲要嫁的是楼檍,三言两语就把文兮的老底兜了个干净。
楼檍这才发觉自己被骗,但仍追问:“那要嫁给我的是谁?她为我而死,我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乐正回过身翻了翻怀里的话本子,随便挑了个身份道:“她原是我们殿下未过门的妻子,不愿丞相之女断送一生,便冒名替嫁,却不想爱上了将军你,临阵倒戈,死于非命,尸身也下落不明,实在有些凄婉!”
楼檍红着眼恍然大悟地看向颂辞:“难怪你之前……那她姓甚名谁?”
文昭忙道:“沈丝丝!”
颂辞瞥了文昭一眼,不说话!
楼檍见到文昭又是一脸震惊:“是你,混在我军营里,还勾引我王后嫂嫂!长宁泱泱大国,却做出如此行径,实在是……”
颂辞打断他的话:“若是把泠川交到你手上,你能护好泠川百姓,不再起烽火吗?”
众人皆沉默不语,颂辞的意思是要扶持楼檍为王?
楼檍的心绪被这几个人搞得乱七八糟的,无力地坐在地上,平复了许久才道:“王兄也不想起兵,可泠川太穷了,百姓也仅能温饱而已,更有甚者为了家中妻儿不得不去袭香城偷窃财物,却被当众施以鞭刑而死,王兄深知如若不能开阔疆土,泠川百姓的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文兮暗自感叹:“果然是穷怕了,我看楼棋恨不得拿金子堆一张床出来。”
泠川的百姓们多年一直跟随楼棋,不曾踏出泠川,自然是一心向着楼棋,若做了亡国百姓,到了长宁,不仅仰人鼻息更要遭人白眼,倒不如把泠川交给心性纯良的楼檍。
颂辞负手道:“袭香城可以给你们,泠川依旧是你的,但泠川从此要划入长宁的地界。”
楼檍思忖片刻:“那我王兄……”
栾宿掀开衣摆,盘腿坐在地上,解开楼檍手上的绳子,揽过他的肩口苦婆心地劝道:“我说兄弟,你能忘记你那个暴虐贪财的王兄吗?殿下给了你和泠川百姓一条生路,你应该欣然接受,照顾好你的百姓才是。”
楼檍连连点头:“你们会杀了我王兄和王后嫂嫂吗?”
颂辞:“袭香城的亡魂总要有人祭奠。”
栾宿拍了拍楼檍肩膀,示意他接受现实,又从云袖里掏出半个葫芦瓢:“这是沈丝丝生前的贴身之物,你留着做个念想。”
文昭:“…………”
颂辞冷着脸,躬下身子,盯着楼檍道:“我有话问你。”
楼檍见他一脸严肃,猜测应是比方才谈论的事情更为重要。
颂辞看了眼楼檍手中的葫芦瓢问道:“你真的喜欢他吗?”
文昭:“…………”
楼檍一脸真挚,不容亵渎地高昂着脸:“当然。”
颂辞微眯着眼点点头,旋即转身迈出大殿,文昭亦快步跟了上去。
凌子澈摸着手中的剑喃喃自语:“殿下要问的就是这个?”
文兮翻了个白眼,看向凌子澈:“你怎么还在这儿?来人,把凌将军关起来,等候陛下发落!”
泠川的夜晚又冷又长,文昭与颂辞走在城楼上,文昭望向袭香城的方向:“泠川的事,陛下会同意吗?”
颂辞道:“临行前,文相特意交代,要留一条生路。”
文昭笑道:“父亲倒是相信殿下你不会输。”
颂辞转身靠在城墙上,与文昭四目相对,文昭茫然,不解其意,颂辞一本正经地问道:“沈丝丝是谁?”
文昭不禁觉得好笑,对颂辞,自然是有问必答,文昭抱着臂膀:“梦君楼有一位姑娘叫柳思思,我便依样起了一个。”
颂辞回身,望着漫天繁星,再一次暗下决心,梦君楼非拆不可!